赵大人脆生生打了个响指,淡定的说:“我要吃冰棒。”
要说也奇怪,我很少吃冰棒。因为我一叼冰棒,立马就成小屁孩。可人赵大人叼根冰棒,就好像抽雪茄一样,气派!
我在旁边,怎么看,都是个跟班的。同样是人,差距,相当当当的大。
再接下去,赵大人领着小跟班去了课堂。我们受到了前所未有,空前绝后的欢呼,掌声和尖叫。当然,主要是赵大人进去的时候,等我进去的时候,楠楠大喊了一声:“林西,你有没有被宾馆大妈骚扰?”
全班笑成一团,热烈欢迎的气氛立时变了调。我快气死了。这死丫头,没人的时候“林哥林哥”叫着,嘴甜着呢,怎么大庭广众的突然给我一刀。
管楼的老师跑进来,呵斥了我们。太不像话,的确的确。
大家安静了些,我横过去梗着楠楠的脑袋:“小丫头,不想活了是吧?”
“林哥,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疑问哦!再说,谁叫你上礼拜不请我吃饭!”
“你一年能过八回生日,我还回回请你啊!”
死丫头摇头晃脑:“不管不管!”
同学们一拥而上,尤其是李重,拼命问宾馆的伙食怎么样,服务员小妹漂不漂亮云云。我怀疑他是受小胖之托,平时这种问题都是他们两个一唱一和。这回小胖害我被关进隔离区,见我进来躲得贼远。就大於不错,还有点人性,关心关心我的精神健康和业余生活。还有小园子,忘了记恨,主动送上酸梅给我吃,酸的我龇牙咧嘴。
我们是赶在下午中途换课的二十分钟过来的,快上课的时候,赵大人走到我身前,“咳”了一下。我赶紧跟众人告别,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食物。转身跟着领袖出了教室,赵大人又去买了支冰棒,然后就回宾馆了。
等进了宾馆的房间,我才意识到,我怎么跟奴隶似的,就这么被使唤来,使唤去。不仅没有二心,还挺乐呵。
挠挠脑袋,不知道怎么回事,用句五年后红极一时的台词:大概被这小妖精拿了魂儿了。
赵大人=小妖精?可千万不敢让人知道。
晚上在线上和同学聊天,小园子也来凑热闹,“林西,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毒啊,毒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青蛇口中信, 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又是俺家大於岔开话题,为俺解了围。不过看来,这两个人大概从这时候开始就有猫腻。
我一面打哈哈,一面觉得胸口有点不舒服。怎么回事,我对小园子不是早就没感觉了吗?!
QQ在我眼里立刻灰暗起来,不想再聊天,一头倒在床上。宾馆里不能打电话,我那时也没手机,整个房间只有电脑机箱运作的声音,突然觉得有点孤单。
想了想,拿起勺子,敲床边的铁管,两重一轻,“你好不好?”……
半响,那边终于不情不愿的回了两下,同样的,还挺重。怕我听不着啊?嘿嘿,再敲,“你无聊不?”
没回音了,这么不给面子,我瘪瘪嘴,仰躺在床上。突然传来敲门声,谁啊,这么晚?
门一开,吼吼,竟然是赵大人。我赶紧乐呵呵的把他迎进来,他老人家当是自己房间,话也没说一句,直接往床上一靠,大爷一般。我倒了水递到人手边,扶好枕头,嘘寒问暖,就差过去捶腿了。
狗腿的同时,我心里深刻的检讨,原来,我天生就有拍马屁的爱好。不然,怎么人家一个字都没提,我就屁颠屁颠的上杆子讨好人家呢?
赵大爷基本没鸟我几句话,呆到十一点,拍拍屁股走了。他前脚一走,我后脚就躺床上了,困啊!
不过,这个晚上,比上午舒服多了,原来的寂寥气息无影无踪。尽管人没说几句话,我还是觉得,有个人陪着,比一个人,好了太多。
在被无聊憋死前,活生生的在隔离区呆了五天之后,我们终于给放出来了。所谓重见天日,不过如此。我心情好的嘞!解放区的天,的确是明朗的天。
逼着小胖再请一顿,他愁眉苦脸的,不过这次可不敢再吃烧烤了。我点名要去吃福康汤包,想想干脆把赵大人也叫着,他这次没摆架子,一请就来了。汤包皮薄汤美,吃得我直冒汗。
转头看赵大人,这人见鬼了,吃个汤包跟作实验似的,全神贯注,对着汤包观察考究个不停。我心里嘿嘿的直笑,还是善良的主动告知吃好汤包的诀窍,怎么夹,怎么吹,怎么咬一小口。赵大人掌握了诀窍,立刻品尝到了汤包的鲜美,平时终年不动的表情,露出了一丝小孩子一样的笑容。
我不由愣了一下,赶紧低头去吸自己的汤包,心里头扑通扑通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5.咳嗽与左撇子的关系
亲爱的警察哥哥果然又来录口供,带了个不知道叫什么的播放器。我觉得挺奇怪,不知道别的病号录口供是不是这样。
反正我就躺着,左边是大於在给我冲蜂蜜,右边是查完房的赵天才在写病历,警察哥哥坐在病床上正对着我,让我认人。
这录像拍的忒模糊,不知道设备科每年的钱花哪去了,每个人都差不多啊!我左看右看,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实在认不全,只能大齐概指出几个。
警察哥哥,不,警民一家,应该叫英启勋哥哥,这名字真拗口。他温和的安慰我:“一般的录像是不太清楚,不要紧,我们在弄他们的图片资料,到时我再带来给你认。”
我心里就是有点怪,不知道为什么,是英启勋的表情?口气?神态?不知道,就是怪。
我想转移下注意力,干脆问:“你们现在搞这么费劲儿,当时干嘛不管我们?那么多人就在楼下干守着?就该把他们全抓起来,省的现在认!”
英启勋语气里带着无奈说:“你说得容易,当我们不想啊?我也觉得现在麻烦,没办法,哪那么简单!这可是群众事件,又没直接证据,上级不下命令,我们就得干守!”
嘿,说得我还有点心虚,英启勋哥哥看我忏悔,他就直笑,又问了几句我身体,我说应该没什么大碍。
赵老板在旁边突然“咳”的一声,吓得我真咳嗽起来,这一咳真是惊天动地,肝肠寸断,我眼泪也飞出来。
大於赶紧给我水喝,我不喝不要紧,一喝咳得更厉害,那声听着都快把肺咳出来了。被呛死的人真的很惨,我有了切身体会。我脑袋里一阵阵发蒙,感觉眼冒金星,仿佛看到了小胖天使的召唤。
罪魁祸首赵大人站起来掸掸身上莫须有的灰,淡淡说了句:“他还得观察几天”,就出去了。
我这受害者,只能在泪眼朦胧中目送他远走,连一句算账的话的都不敢说。
大概在梦里过了好几天,这几天睡觉都是一觉天亮。过了两天,张历带来了中耳炎跳楼女的后续进展。
这姑娘已经住过好几次医院,中度抑郁症,家长也不好好看着。听说尸体当时已经在停尸房,她爸妈得到消息,第一反应根本不是来看看女儿,而是噼里啪啦打电话找人,然后直奔十五楼勘察地形,接着大闹陆主任办公室。
他们说宝贝女儿是在十五楼窗口上荡脚玩掉下去的,医院防护措施做的不到位,又没告示又没护栏,所以医院得负全部责任。赵秉钧这么不动声色的万年淡然脸都扭曲了,“那窗台有我腰这么高,她没事上那上面去荡秋千?”
有赵老板腰这么高,那女的也就一米六,想上去还得费点劲儿。再说,还从没听说那个公共场所要对人自杀负责的,谁没事坐十五楼上荡秋千啊!我和张历面面相觑,上学的时候想着医疗纠纷厉害,没想到这么离谱。
这年头,人人想钱都快想疯了。“要想富,动手术,动完手术就起诉。”人民群众的智慧真是无穷无尽。
大於一直摸着胸口说庆幸庆幸,这小子毕业后没跟我们一样进医院,跑外企里混得风生水起,不到两年就成了小主管,不过他们级别挺乱的,经理还是最低的,上面层层各种名目的经理,我听着都迷糊。
英启勋哥哥没几天又来了,带了一堆资料照片,让我一张张认。说实话,这些照片长得,真是差不多。谁不是长的一个鼻子俩眼睛,组装到一起,也没我想象的那么多的排列组合。
我有的真咬不准,英警官就一点点启发,这么来回几次,大於好像也觉得怪了。总算等英启勋哥哥走了,迫不及待趴在我床边咬耳朵。
“你说这英启勋到底是什么意思?这都录了三遍口供了,你说的内容我都能背下来,还要录!真有这必要还是他自己有什么目的啊?”
我也拿不定,不太明白,我心里好像有条什么弦在那弹啊弹啊的,想告诉我什么,可这调子弹得太神秘,我也听不出来啊!
折腾了一上午,中午赵老板赵大人带来了食堂的小炒,不容易啊!我们食堂小炒那能挤死人,我轻易不敢往前凑活。
我们几个凑一块儿吃得喷喷香,一边吃一边还聊起英启勋。赵大人淡淡的说:“他那是例行公事,多问几次,本来就有可能唤起你记忆。有些东西你当时不经意,以为自己没记住,但潜意识里还有印象。”
我们点头,嗯,不敢在他面前有任何反驳的意图,闷头吃菜。
香菇肉片,小炒排骨,哎,太美味了!可赵同志,你怎么这么浪费粮食泥?你都掉好几块肉了!
赵大人面容不变,朝手的方向努努嘴,我这才看清楚,感情人老人家用左手吃饭呢!
赵大人又尝试夹起一块香菇,手臂都不敢弯,慢慢的僵硬的往嘴里送。我和大於看的直乐,赵大人轻轻扫了我一眼,扫的我心里一阵发寒,这才开口:“我轮转到微创了,用腹腔镜得两只手,我想练习下左手灵活度。”
哎呦,真是有志青年,跟咱们不一样。不过当年金庸老先生也说,黄蓉聪明绝顶,可双手互搏的功夫,死也学不会;倒是郭靖那个笨蛋,一下子就能融会贯通。
我学着赵大人的表情,淡定的把筷子换到左手,稳稳的夹起一块香菇,轻巧的吃掉,又夹起一粒米饭,在他们俩的眼前巡逻了一遍,看赵大人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才得意的放进嘴里。
嘿嘿,本大爷小时候是左撇子,好容易才扳过来的。但是现在打牌炒菜上厕所搽屁股什么的,还是和别人方向相反,连手劲儿也是左手比右手大。不过吃饭的时候,还是不提也罢。
赵大人大概第一次发现我还有可能强过他的地方,下午对我的态度温柔了许多。皮鞋头子搭在我床上的时候,距离我脑袋的距离明显比以前远。
我躺着躺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依稀听见赵大人压低声音跟大於说话,突然觉得他声音低低的,带点磁性,还挺好听。
6.实验是场恶梦
“你好,我叫丁卜”
“你也好,我是林西。”
“我知道,以后麻烦你们了!”
“这有什么,有什么事尽管叫我!”
他到旁边收拾去了,我还坐床上发呆。这怎么一觉睡醒就大三了?我使劲摇摇脑袋清醒了下,突然意识到,阿卜到我们班了。
他以前是七年制英医班的,结果第二年被刷下来,大概觉得不想再学临床了吧,就跑到我们这个八大院系的最后一名呆着来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矮小,瘦弱,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伤感,可能被刷掉的人都有点吧。他的头发好像刚剪的,挺短,但也精神。
这人成了我的大学室友,非常羞涩腼腆,不爱说话,也不参加任何活动,跟隐形人一样。如果不是我们成了室友,可能我也不会记得他。
当年,我们交情不错,但最后他走了这么一步,我之前竟一点都没看出来。这些年,我不是没有内疚的。
其实熟起来,他没外人看的那么沉默,说起话来挺搞笑的,绝对高级冷幽默。反应也很快,你说上句,他立刻能反应下句。知识面广,知道很多冷僻的典故,跟他聊天,绝不会无聊。
这样一个人,怎么看都觉得心疼,为什么会走那么一步呢?
我想了会儿,快两点了,叫了丁卜,我们带着书一起去实验室。
路上我跟他聊天,我说你肯定有个哥哥或者姐姐。
他小吃了一惊,笑着问我:“你怎么知道?”
“看你名字呗,卜字好生僻啊!我猜你上面的一定叫丁一!”
“林西,你不要太厉害哦!”
嘿嘿,大爷自然厉害,但是这可真不是我猜的,这是当年你自己亲口告诉我的。我只是想快点跟你熟起来才这么说,对不住了!
“我爸本来想叫我丁乙的,可是和我姐的名字听起来太像,怕分不清,就叫丁卜了。导致我从小到大,老被人叫萝卜!”
我乐了,对不起,尽管我知道,但还是太搞笑了,“以后我叫你阿卜吧,我先这么叫,别人也会习惯这么叫你的。”
“好,感谢你没叫我钉子丁二什么的!”
“哈哈,你能不能别搞笑!”
下午是机能实验,比较自由,实验做好就行。今天第一堂课分组,果然,我又和亲爱的赵大人一组。哎,赵大人,下学期你就五升七了,叫我以后怎么办?
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没有你,我怎么办?谁给我洗衣,谁给我做饭?”
阿卜刚来,我干脆把他拉过来跟我一组,反正我们这小班只有十六个人,分组巨随意。
忘了介绍下我们这个神奇的医管学院。我们学院01级一共有八十个人,组成一个大班,里面分了四个小班,卫生事业管理是大头,有三十多人,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医事法学和药品监督分占了剩下的名额。
其实大家学的内容差不多,每学期只有一两门课不同,所以大班里同志们很熟。
我们学的很杂,但前三年还是以临床为主,可临床和我们工作方向差的巨远,导致前几年,大家跟放羊了似的,都不太学习。
主要是我们也有点有持无恐,这几年,我们专业的分配率都是学校里最高的。而且现在的我也知道,我们这届,找的工作相当神奇,五花八门,搞不好了创了记录。
跑题跑回来,医学课程里,有意思的没几门,大多都是基础课,无聊型。但是机能实验还不错,那门课里全是动物,自己能动手,我挺感兴趣。
但是这回我心里有点发怵,我清晰的记得我的第一节机能实验课。当年,我不小心,毁了一面墙。
那是给兔子做气管插管,我下的手,你说我那天,怎么就想起来要自己动手来着。
自己动手,没衣没食,还差点当科。
总之,不记得我在哪一步上,应该是分离血管的时候,本大爷不小心切到了兔子小可怜的颈动脉。当时血“哧”的一下飙得老高,喷了我一脸,喷了赵秉钧一脸,喷了前一秒还夸我的老师一脸,还直接喷上了天花板。
以后每次上机械实验,我都忍不住抬头看头顶上,那顿天女撒花啊……
再在校园里遇见老师,他脸都黑的跟碳一样,要不是我们有赵大天才,这门课就算完了。
这次,我算记得了,千万小心!
开始作实验,果然,又是气管插管。兔子抓过来,绑好,打麻药,刮毛,这么简单的动作,我应该做的好。
正在我得意的时候,我突然听见一阵尖锐的像急救车的鸣笛声,还不太一样。没等我琢磨,就听阿卜“哦”的一声,我低头一看,兔子的舌头全伸出来,全身抽搐,不停在发出尖叫!
完了,完了,兔子竟然发飙了。
乖乖,我从来没听过兔子尖叫,以后,永远,绝对,再也不想听见。
高频,高音量,高肺活量,大门牙一抽一抽的颤抖,魔音穿脑。我快吐血了,这不就是那六指琴魔嘛!!
赵秉钧一马当前,拔腿离开了实验室,我们跟着也跑了。旁边实验室马上有人出来看,这尖叫声实在太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