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睁大着眼睛瞪着我,原本娇俏的杏核眼大得空洞而恐怖,“坷,”她的神色有点迷茫,以一种做作的温柔叫着一个名字,“坷,你来看我么?”当她的手在摸向我的脸孔时,我不受控制的脚已经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向后大退了一步。
我的样子一定很滑稽,因为她大笑起来:“你以为我神志不清了,把你和坷搞混了对不对?”她的声音里有那么多的恶毒,“不,我知道你是谁,陈随意,刚刚我和司徒的对话你全听到了是不是?你对自己的身世有何感想?说出来妈妈听听。呵呵呵呵,一只看着你长大的那个孤儿院的老院长,即使明知道你是姐弟乱伦的孩子也仍然愿意收留你,她有没有常常透过那瓶底一样厚的镜片每天窥视你?就象我把你送过去,讲述你的身世是她对我做的那样?!在他的关怀下你的童年有没有很快乐?”她狂笑起来…………象童话片里的老巫婆。
我愣愣的看着她,没有反应。
----她一定不年轻了,远看时看得不真切,她的美貌是那么的耀眼,可现在这么近距离的映入眼底的,全是她大笑中深如刀削的皱纹,她有多大?我猜不出,可是,也足够大到有一个成年的孩子,他们,也就是她和司徒空越刚刚说的话都是真的么?我糊涂了。
如果我一直拒绝相信,那么,一切是不是就不再是现实?我求救一般望象司徒,请告诉我,你刚刚不小心和我开了一个愚人节的玩笑,请告诉我,你忘记了今天并不是四月一日,请告诉我…………什么都好,请你开口说些什么吧,不要让我被着刺耳的尖笑声淹没…………
“对不起,”司徒说,我热切地看着他,希望他一开一合的嘴唇可以说出我希望的语言,“等我一下,我会向你解释!”他手忙脚乱地去拉那个狂笑的女子。
“怎么?”她眼神妩媚地看着司徒,“怕我再说出什么会伤害他的话么?可是我说的都是事实啊,你是不是太宝贝他了?是喜欢上了他这个人还是喜欢上了他这张和坷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司徒不肯让她再说下去,拖着她的手臂,硬把她拖进了曲曲折折迷宫一般的地道,即使他们离开之后很久,地道里也一直回响着她尖锐的笑声。
司徒说“等我一下”,我为什么要留下来等他?等他回来详细的解释么?不需要了,我要离开,头一直在痛,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只是:离开!
第十三章(章节很混乱,但内容是连着的)
深深呼吸,离开似乎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跟随着司徒刚刚离开的脚步,轻易地就走出了错综复杂的地下迷宫。
此时此刻,懦弱到毫无抵抗力的自己,可以去向哪里?
我,从来不曾拥有过可以撤销防备全心信赖的疗伤之处。尔虞我诈,早溶进血液里,不死不休。有朋友,在我有酒肉的从前;没有知己,在我如此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当下。而我一直渴望的,家,母亲,怀抱,更是现在最大的讽刺。
总要找一个地方吧。
孤独的山崖?无边的大漠?或者,深海美人鱼的宫殿?
都是好遥远的奢望。
我在自己脚的指挥下,上了计程车。然后,车子停在一栋大楼前。
懵懂抬头。
韩氏的商业大厦。韩镜垒工作的地方。
我有说过要在这里停车么?奇怪的司机,还是奇怪的自己?
终于还是下了车。
以前,我也来过这里,并不是以韩镜垒的情人的身份,当时我是以一个律师的身份做掩护。
我走向接待处。
“总经理现在正在开会,请您直接先去他办公室稍等一下,他会马上过去。”接待小姐笑容亲切而甜美。
我微笑着回礼,她在瞬间通红了脸孔。
司徒说我有惊人的美貌,是的,我知道,自己长得不算难看,要不然也不会在孤儿院落入危机时,头一个主意就是:出卖色相。
只是,现在的我,穿着早晨起来皱巴巴的衬衣,脸上的神气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憔悴成什么样子,她居然还会为我的微笑红了花瓣一样的脸颊,是不是应该开心的大笑三声?我至少,并不是一无所有?!
电梯升上二十一楼,在秘书的点头微笑里,推开韩镜垒办公室房间的门,扑倒在长长的沙发上,在淡淡的皮革的味道中,昏昏沉沉。
“随意?!”谁?谁在我耳边嗡嗡翁?我的休憩还未足片刻,不要打扰。
身体一轻,被抱近一个凉凉的怀抱里。
我的体温向来偏低,所以我喜欢韩镜垒温暖的身体,这个怀抱,很熟悉,但为什么不是惯例的温暖,反倒冷冷的,似乎吹了很久的风。
“韩?!”我轻声昵喃。
“是我,我叫医生过来好不好?你身体好烫。”
不是他变凉了,而是我变烫了么?
撒谎。
我才不要相信!
“困。”我揪住韩的衣领,脸颊在上面磨蹭。
“好,知道了,我抱你去里面睡觉好不好?”
我仍然闭着眼睛,摇晃了一下脑袋算是点头。
韩镜垒的办公室附设有一个小小的套间,用来休息或在必要的时候沐浴更衣。我被放在软软的大床上,鞋子也被韩脱掉,然后是一床温暖的被子卷住我的身体……
“热…………”我挣扎,不想被他包起来。
韩的额头贴上我的额头,然后,他低低发出一声惊讶:“我送你去医院。”
“不要!”我立刻抓紧被子,仿佛那是什么千斤的重物,足以保护我不会被他拖走。
“乖,不要闹别扭,你在发高烧,必须去医院。”
我讨厌医院,我讨厌医生,即使我总是劝别人生病药去医院,但我自己,能够躲医生多远就要躲多远!可以吃药的时候决不打针,可以打针的时候决不输液。每次生病,为了不去医院,我也会强迫自己好起来。
“不!”我毫不妥协,半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似乎不去看他就可以不用去医院。
“那…………总要吃点药再睡吧?!”韩镜垒叹息着妥协。
“好。”我把脸转回来,努力调整已经模糊的焦距,打起精神。比起去医院,吃药真是一件堪称幸福的事情了。
韩镜垒出去了片刻,端来一杯温度刚好的水,另一只手里是一板感冒药。
一日两次,每次一粒。
为了快快好我非要吃两粒,韩镜垒并不拦我,看着我剥开两粒药扔在嘴巴里,大大的一口水冲下肚。
我缩回被子里,信誓旦旦地保证:“睡一觉就会好。”仿佛自己就是古往今来、天下少有、举世无双的神医。
“真是……”韩镜垒无言,他早就见识过我为了不去医院可以施展的所有手段,已经不再试图改变我的这个坏毛病,只是把被角掖紧在我颈中。
“韩,如果做噩梦,是不是梦醒了就会一切平安?”我只记得在药效发挥之前,自己有点可怜兮兮的在追问这个问题,至于他是否回答了,或者回答了些什么,都已经是我坠入无梦的沉睡之后的事情了。
醒来时,终究还是发现自己身在医院。韩镜垒哄我吃药的目的,也许就是为了等我沉睡之后,毫无阻挡地把我送进来。
惨白的墙壁在眼前转啊转,转得人头都晕了。“醒了?!”一起在转的还有韩镜垒胡子拉查的脸孔。
我想回答,可喉咙干干的一时发不出声音。
韩伸手轻抚我的额头:“还好,有及时把你送过来,差一点就转成肺炎了,真要被你吓死!”他的眼睛里有红红的血丝,熬了很久的夜么?
我打量着病房的环境,是一间僻静的单人间:“我睡了多久?”
“睡?!你到说得轻巧,”韩镜垒皱眉,再皱眉,“你整整昏迷了两天,无论医生是要打针还是输液,你都一声没吭,乖的不得了。”瞪着我,眼光那么凶恶,似乎恨不得把我当成感冒药一口吞下肚。
怪不得我的胳膊这么痛,原来在我‘睡觉’的时候,已经被无良医生扎过好多针了。扎都已经扎过了,再出声埋怨也挽救不回什么,我知时务地一言不发。
“真是!”韩又在叹气,他最近叹气的次数有增无减,“都这么大的人了,不会照顾自己也就算了,竟然还象小孩子一样害怕打针、输液、看医生。”
----即使韩镜垒一直在我眼睛里转来转去,我也努力地去瞪他:居然在我病的东倒西歪无力反驳时喋喋不休的教训我,落井下石的小人!
“吃药了。”韩镜垒把水杯和药片一把塞进我手里,“又在腹诽我么?不要以为你不说出口我就不会知道,拿面镜子自己照一照,你就知道你在肚子里骂我时,脸上的表情有多明显,真是,小孩子一样,藏不住秘密。”
----可恶!这句话是我用来打击蒋响的专利,不许学!
瞬间,有一点点明白,他在逗我笑么?象我曾经为他所做的那样,他,也不忍看我莫名其妙的被伤心困住?
“我睡觉…………厄,昏倒…………”我一说睡觉,他立刻恶狠狠的给我一个白眼,我立刻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那我昏倒之前,你给我吃的什么药?为什么我那么快就睡着了?是不是安眠药?”
我提起一点精神,不希望被人看得过于透彻。
我的悲伤,和我的假装。
我都看不清的自己,不想被他看懂。
那就象,赤裸裸将毫无防备的自己交出。不安全,没有保证。
“疑心病!”韩镜垒对我的问话极其地不屑,“我给你看过药品包装,那只是普通感冒药,是你自己病得太重才会昏迷。”
“一般人会做得这么滴水不漏么?还故意给我看药品包装,你一定早就替换过药丸的内容!”我就是不肯承认。仿佛用力否定,一切都会回到未发生。
韩镜垒瞥了我一眼,露出一丝斗嘴不服输的小鬼一样的表情。片刻,自失一笑,放开,不再和我在不相干的细节上纠缠不清。
或者,因为看我已经有精力找碴,他便放下担心,没有了喋喋不休的必要?!
“你的电话还给你。”韩镜垒扔了台手机在我身上。
我随手接过,直勾勾看着他。
“怎么?”他疑惑。
“没什么。”我低头,开机,察看留言。
司徒。满满的留言,全是司徒留下来的,几乎每十分钟就有一条,24小时,也不管人家睡不睡觉。我叹了口气,把手机放下,仍然保持在关机状态。
寂静。
在午后阳光的病房里,我和他,在经过清醒后的必要沟通之后,两个人,之间,留下的竟然只有寂静。
他为什么不问我呢?在山崖上那么明显的表示了分手,故意的对他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可三天不到,又病歪歪的找过去寻求他的怀抱。对于,我的回头,我的生病,还有,被他关掉的手机上如此频繁的留言,他难道一点也不好奇么?
还是,我,已经不再是他关心的对象?
我们分手,已有两回。是不是即使有什么日久生情生出来的相濡以沫,也早早的消磨已尽?!
所以,连较亲近的人之间必然的询问,也变得可有可无,为了省些力气,就变成了相对无言了么?!
我看着他。
即使脸色不佳,胡子未刮,甚至眼睛里都布满了熬夜的血丝,可他,仍然是那么一个英俊漂亮的叫人,或者仅仅(至少)是叫我,蓦然心动的人。
我自嘲的笑起来。在我从司徒那里直接跑进他的公司时,已经该有觉悟了:
我,即使想放,也已经放不开他了!
早已在他偶尔露出的温柔里迷失了自己。或者,因为从未相信过什么人,所以,即使唯一的信任被打破,也拉不回自己那颗失去方向的心?!
爱情,到底是什么?
我知道它的自私,可是,为什么又无力在背叛后,恩断义绝?反而,拖拖拉拉、藕断丝连、牵牵绊绊得,叫人……撕心裂肺……
我把脸孔埋在自己的手心,试图躲避那突然刺目起来的残阳。
指缝,润湿了。
“随意?”那个无言的站在我身边宁肯看夕阳也不肯跟我说话的人,来到我身边,他的手,轻轻的,放在我肩头。为什么如此轻柔,是不敢用力,还是不愿碰触?
我骤然打掉他试图的温柔,把脸孔从自己的手掌中解放,即使泪痕满面,也毫不退缩的注视他:“我是什么?对你而言,我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想问清楚,犹如,在恶梦中试图奔跑,即使跑来跑去也逃不开恐怖反把自己累个半死,仍然,奔跑。“玩具么?还是糖果?如果我是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我们的契约早已结束了,请你干干脆脆的放手…………不要在我生病时为我熬夜,不要带着这种疲倦出现在我面前,这会使我以为,我对你是有着不同意义的存在,这样的误会,我,已经误会不起…………放手,或者,说爱我…………”
把自己的真实喊出来,脆弱,放肆成泪水。
为什么要哭啊?!知道自己是乱伦的孩子时,也没有脆弱成这样。为什么要哭,最重要的是,现在是在他面前啊,既然已经难看地向他祈爱,为什么还要哭得这样一塌糊涂,连退缩的余地,容身的面子,可以挺起胸的自尊,都不能留给自己么…………我,为什么要难堪到,这种地步…………
手背胡乱的抹着眼睛,可眼泪,一层又一层……手指湿了,满脸都是水,睁开眼睛也看不清一切……
越是觉得自己委屈,越是无法止住带来委屈的水。
我的眼睛,漏了。
“随意,”手掌在我背上轻抚。
我的手忙着在脸上救济快要泛滥的水灾,顾不上去甩开他。谁来救我,我不要哭泣,这样的我实在是,太难看了!
“随意,不要擦了,”他抓住我的手,“这样,漂亮的眼睛,都揉红了。”他的声音象在叹息。他的嘴唇靠近我的脸颊,亲吻、舔抵、吮吸……
“你的眼泪,是甜的。”
他在说话,我知道,他在嘲笑我的懦弱。
“我为你守护是因为…………”他的话,没有说完,化成叹息,滑落在我耳边,他的嘴唇吻干了我脸上的泛滥,然后,湿热的缠绵的吻住我的嘴唇,“我是……”他的话,总也不肯说完。
爱,还是,不爱?
没有答案。
我的心底,渐渐绝望…………
试探,除了落空,还赔上了尊严。所以,有爱,一定不要先说出口,宁肯,它在心底腐败成伤口,也不要挖开,给别人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