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只是伸手扫掉了雪,好像血液都凝固了,然后他一歪身子,扑通一声落进了江里。然后,当感觉渐渐麻木的时候,意识却越来越清醒。视觉,先是眼睛看不见了,然后是嗅觉和听觉,鼻子和耳朵也不好使了。这个0度的江水啊,能洗清老虎一生的罪过吗?冬冬,爸很勇敢吧?哥,忘了老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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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子还是没有全麻,他想清醒的看着手术的过程。林十一已经出去了,麻醉渐渐的开始起效。冬子就觉得后腰上的疼痛变成了温热,接着,医生的扎、掐、捏,已经没有了痛觉,但触觉还是有的。这种麻醉的感觉很奇特,就象明明在吃东西,却尝不出味道。冬子这时才明白,失去痛觉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忽然,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三舅?”冬子吃惊极了,三舅不是疯了吗?咋会出现在手术室里?
“冬冬,跟我回家!”林立金拉着冬子就往外扯,冬子在惊愕中挤出了手术室的墙,一闪念间换了个世界。
“三舅?”冬子拉着林立金的手叫着,“去哪儿啊?”
“哥哥带你回家啊!”林立金一把抱起了冬子,声音里透着愉悦。
“家?我爸那个家吗?还是我爹?”
“回来了,都回来了!”
老旧的院落,残破的棋盘,冬子愣愣的摸着。
“冬冬,要不要来一盘儿?”林立金捏起一个棋子吹了吹,“可惜,玉琪不在了,除了他谁也下不过你啊!”
冬子沉默了半晌,一开口却发错了音,“大……大哥?”
“哎!”林立金长长的应了声,“这声大哥等掉了多少个星星啊!”
冬子抽抽鼻子,有点儿心酸,他四下看着,漫无目的的走着,每扇门都推开来瞧瞧,空荡荡的一间接着一间。然后,他在一间房的门前停了下来,目光停在一把阮上,圆圆的琴身,上面还有血迹。
冬子迈步进屋,慢慢蹲下,想拾起那把琴,抓到手里就碎掉了,一阵风吹过,只剩下几根细细的弦。
“那琴早就腐了!”林立金进来推开窗子,发出吱嘎一声响。
“为啥窗子没腐?棋盘没腐?”冬子抓着琴弦有点儿想哭,这似乎是极珍贵的东西。
“为啥?因为老三整整念了八年的往生咒啊,这琴早就散了灵魂,失了形状,就是个空架子了!”
“三……三哥?”冬子终于找到了这个称呼,“他在哪儿?”
“他?私毁法器,当然是人间思过了!你见过一个右手有疤的人吗?在这儿,挺长的!”林立金指了下自己的有手腕子。
“疤?”冬子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渐渐的,全都清晰了。
林立金看着弟弟抓着琴弦的手握紧又松开,再握紧再松开,足足沉默了十分钟。抬起头时,已经是满脸泪水了,“大哥……”
林立金蹲下来摸着他的头,“路加已经受到了惩罚,所有的劫难都过去了。冬冬,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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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十一正在消毒间洗手,水龙头却关不上了,那冰冷的水一直不停的,哗哗的流着。他胸口憋闷的倾倒着飘出去,追着前面模糊的身影,叫不出声,抓不到人。刺骨的寒气撕扯着他,只有眼里是热热的。
热的?林十一伸手摸,热的,湿的!
他猛的坐起来,又抹了两把,是湿的,是眼泪!他欣喜的下地转着圈儿,我流泪了!我会哭了!身后有脚步声,他回头,“老虎,看我……”
“父亲!”一个穿着奇特的大汉对着他作揖,“恭喜父亲归元,再上一重天!”
“归元?”林十一有点儿蒙,抬着手想去拉他,却发现自己也是一样奇特的衣服,宽大的袖口,鲜艳的颜色,“你是?”
“父亲,您这次去的时间长,怕一时之间想不通透,让仲明讲给你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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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憎恨]
继雷是小无尘王的第三个儿子,专司雷电。为人开朗好动,自己兄弟向来和谐,尤其是最小的路加,继雷更是宠爱非常。
路加喜欢下棋,在很长的时间里,继雷也是喜欢的。当然,没有一成不变的日子,继雷有了朊,那是一把佛赐予的法器,它不仅有灵魂能变身,还可以弹奏仙乐,忽雷唤雨,从此,继雷告别了干巴巴念咒求雨的日子。
“小四儿,下完这盘儿,三哥就走了,以后陪不了你了,找玉琪……”
“三哥?为啥啊?你不是说一直下到我赢了你为止吗?”
“嘿嘿,三哥要练琴啊!再说,跟高手下棋才有出息,你三哥比不上玉琪!”
“可玉琪不是三哥……那,下个月行吗?”
“不行,我要跟阮去上三殿参加大祭!”
“那……下下个月呢?”
“阮的七煞之日,要避光!”
“阮……又是阮……三哥,这盘儿棋是个什么彩头儿?”
“嗯,还跟以前一样,输了的,随赢了的处置!”
“来吧!”
一炷香之后,继雷只剩了两个子儿,“小四儿?高明啊!跟谁学的?”
“三哥,随我处置吗?”
“啊!随你!哈哈,要不要蹲下来给你亲啊?”
“把阮给我!”
“啊?”
“我要阮!”
“不行!小四儿,那是佛祖的赏赐,不能转赠的!”
“可你输了!你输了她!”
“我只输了我,没权利输了她!”
“三哥!你就那么喜欢她?不过是一个琴妖!”
“慎言!小四儿,跪下忏悔!”
“忏悔?我只恨没早些赢了你!三哥……把你的手给我,右手!”
“来,起来吧!”
路加伸出左手握住三哥的右手,一刀扎到了他的右腕子上,“三哥,是你逼我的!”
“小……小四儿?”
路加伸出食指慢慢勾出蓝紫色的手筋,用牙齿咬断,“三哥,没了这只右手,看你还怎么抱她?”
之后的日子,只剩下继雷闭门念经,路加被罚下人间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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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痴]
小无尘王是佛众多分身的一个,他是佛身上的一道火焰,他是佛变身时的一种皮相。他非男非女,分生有四个孩子。孩子都从童子做起,跟着父亲一道修行。
无尘是仁慈而细腻的,看见花开会微笑,看见落雨会伤悲。佛总说他太小性情了,不懂得看空。
丹房里的司炉灵兽火陀罗,性格顽劣难驯,打降生起就戴着锁链。无尘终究受不了那双眼睛的蛊惑,砍断锁链放走了他。
佛摇头,小无尘太容易感动了。
无尘问,不应该仁慈吗?
佛说,仁慈是公平严正,不是小恩小惠。要不悲不喜,不怒不怨。太容易得来的仁慈会使人堕落的。
小无尘苦思了几天,叫来几个孩子和侍从,当着大家的面剖了心。然后,他改名为无心,从此真的就成了石人儿。一直默默的守着菩提园,一门心思的等着那菩提树结果子,就算孩子们被罚人间都不曾使他动容。
菩提园里,有一株挺拔的海棠,每年都会结好多的果子,无心就靠这个度日,四个孩子也是吃这个长大的。年年复年年,海棠越长越旺,茂密的树冠已经高过了菩提树,遮挡了大半的阳光。
几千年的守候,一直没能看到菩提树开花儿,更别提果子了。无心对着海棠念了几天往生咒,然后就举起斧头,果断的砍了下去。
佛问:为啥要砍了他?
无心说:它影响菩提结果子!
那你就砍了他?你的慈悲之心呢?
砍了他正是出于慈悲!早死早超生!这一世他站错了位置,下一世就睁大眼睛吧!无心面无表情的解释着。
无心,你见过菩提果吗?
没!无心摇头,不过,想来应该是晶莹剔透,百里飘香的!
无心,菩提本无相啊!你砍的那棵海棠就是菩提树啊!
啊?怎么可能,我一直都在吃他的果子啊?
无心,菩提喂养了你千年,却丧命于你手……孽帐啊!下去思过吧!
佛?
看看,到底是你超度了他,还是他超度了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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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立金捂着肩膀来到了菩提园,仲明正一脸苦相的蹲在地上。
“老二,父亲呢?不是说归元了?”
“走了!”
“走了?”
“是归元了!又走了!还砍断了刚刚发芽儿的海棠!”仲明捏着一个嫩叶儿冲大哥晃了晃,“还是连根儿拔起,外加拦腰砍断!大哥,父亲的心没找回来吗?怎么还这么暴戾?”
林立金摇头。
“小四儿呢?”
“跑了!”
“跑了?”
“他扎了我一刀,还威胁说,不让他回去,他就扎遍上界所有可见之人!”
“啊?大哥,看来小四儿也没啥改变啊,这几千年,他们到底是怎么思过的啊?”
“没办法,可能是时候未到吧!”
142 大结局
中医宿舍里,小瑞在给冬子洗澡,还边洗边唱。
洗澡?刚手术完的身子可以洗澡吗?
在别人,这是不可思议的,但小瑞怀里的冬冬就没问题。那刀口已经愈合,连线都没了。狐狸的唾液有神奇的修复能力,除非是沉年的旧伤,否则伤口越新愈合的越快。
冬子还昏睡着,大夫交代过,睡个一两天都属正常,可是,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冬冬,快醒醒吧!小林不见了!”小瑞揉着冬子的发根,低声哼唱着不成调的曲子:
“落雨不怕,落雪也不怕。
哪怕寒冷大风雪落下,
若能见到他,
如果能见到他面,
如何大风雪也不怕
……”
“啪!现在是1993年1月20日星期三20点12分。”
小瑞拽下浴巾的动作碰掉了台子上的瓢虫,那个电子声音硬梆梆的播报着,小瑞就维持着那个姿势发了会儿呆,接着,就抓紧冬子的肩膀使劲儿的摇晃着,“醒醒,快醒醒了!”小瑞怕极了,他想到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说法儿。也许,冬冬只不过是喝了盏茶,听了个故事;也许,他只是想小住几日……
“冬冬,再不醒……再不醒就看不着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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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的公寓里,白离按着电话通知老虎的亲友,请他们后天参加贾云溪的葬礼。全部完毕后,他跪下来开始削竹子,那是个两尺长的竹筒,白离安安静静的削着,先是劈成几瓣儿,再一点点削薄,打磨。
门被推开,先是涌进一些雪花儿,然后有人进来,阖上门。
“找到了?”白离抬头看向门口,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穿着略有不同。后进来的人一件米色的皮衣,蹲在地上的人一件白色的毛衫。
那人把手里的袋子放下,掏出东西递给地上的人,“这个行吗?”
地上的人接过照片,是一张小二寸的黑白照,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风华正茂。他摸了摸下巴,那张脸已经换了个样子,细长的眉眼,黑色稍嫌长的四六分的头发,如果再多一副眼镜,就是林十一了。
“没有最近的照片吗?”
那人摇头,捏着口袋的底部倒出一地的照片,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主子,您看,不是合影就是玩闹的,都不合适啊!”
白文青一张一张的捡起来看,除了几张集体照,大部分是与林十一的合影,剩下的就是一些单人的、极其生动的生活照:有吃东西吃得满嘴流油的;有捂着肚子眯着眼睛笑的;还有两张闭着眼睛歪着脖子的睡相。
“确实不合适!”白文青点点头,又拿起那张小照片,端正而年轻,花样年华啊,“就放着张吧!”
那人蹲下来接过照片,袖口里滑落出一段银锁链。
白文青盯着那个链子皱了皱眉,白争言果然找他做了替死鬼,“白离,你?”
“主子,我叫莫离!您忘了?”
“对,莫离,叫莫离!”白文青敲了敲地板,轻松的笑了,白离早就放弃了这一世的记忆,心甘情愿的做了冥官;现在自己眼前的,叫莫离,“白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