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眼皮没有抬一下,一派淡然的喝着自己杯中的酒。
“我喜欢狐离,我喜欢他整整十年了。”他仿佛不甘心我的视若无睹,像个孩子般嘟嚷着。
“光是喜欢是不够的,你爱他吗?”我终于如他所愿,开始搭理他。
“爱?爱是什么,我有肺痨,就快死了。我他妈说不定今天晚上就死了,我还有资格谈爱吗?”逍遥邪颜大笑着问我。
“你心中已经做了决定,又何必再问我。邪颜,我们做个约定,不管谁能活着回来,一定要带狐离离开京城保他一条命,你觉得可好?”我举杯问他。
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我们俩都知道,答案已经在彼此的中心,不言而喻。
黑夜即将到来,这个夜晚在成国的历史记载中,注定不平凡。
第 40 章
月正当空。
月下花开正浓,一池荷花收敛精华,濯濯独立,仿佛都成了即将成妖的生灵。
池水是平静的,偶尔会有一圈圈的涟漪扩散开来。
不远处在月色的渲染下,风吹过,竹海波动、
我站在叶回府中的院子里,不由得再次感叹这里绝美的景色。
逍遥邪颜就站在我的旁边,当真是不动如山,沉着自如。我看了他一眼,他同时也在看我。
今夜,我与他下的是一盘生死棋,一步错满盘皆输,成败在此一举。
人说下棋不悔,我对棋艺并没有造诣,可是这句话我却记在了心里。
“午时一过,不管我们究竟有没有找到安宁郡主,皆要回到此处。” 我与逍遥邪颜相继离去,他往左我往右。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回过头,而我至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的,走到这一步,我已经没有想过留任何后路了。
只是狐离,只有狐离,如若我死了,你又会怎样。
我想将整个世界都湮灭,只是为了让你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更加清晰。
夜色越来越浓了,黑夜如黑雾弥漫侵袭了整个天地,我脚下生风,不敢有任何磨蹭。
我已经将偏院的房间全都探查了一遍,可是不要说安宁郡主的下落了,这叶府内和谐宁静的宛若世外桃源,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时间并不会理会我焦躁的心情,维持着原有的轨距慢慢流逝。我心中一动,疾步往叶吟溪的房间走去。
站在院中,竹随风动,幻化成海,树影如鬼魅,斑驳婀娜的身影在我的眼前不停晃荡。叶吟溪显然还未入睡,房间依旧亮着昏黄的灯光。透过纸窗可以看见一个若有似无的身影,在桌旁苦读。
我定了定心神,轻手轻脚的推开了房门,站在了他的面前。
“一本公子,你为何会深夜前来?”叶吟溪显然被我惊倒,可是行为举止依旧有礼有节合情合理,甚至未有发出一声惊叹。
我没有多做赘言,直入主题:“叶吟溪公子,你可否告知我,安宁郡主的下落。”
叶吟溪手中的书嘎然落地,他不可置信面如死灰的看着我,如琉璃般的眼珠左顾右盼,甚是失去了平日的光彩。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叶公子顾念亲情我也知道,可是这成国的子民叶公子就不顾惜了吗?据我所知,读书是为了治学,治学是为了为官,为官是为了百姓。叶公子莫非要为了一己之私,置天下百姓与不顾?”我连珠带炮的逼问他,不给让任何思考或者犹豫的时间。
“我听不明白你究竟在说什么。”叶吟溪的胸口激烈的起伏了几下,随后稳定心思,自顾自的坐在了椅子上,拿起书只顾埋头苦看,不愿意抬头望我一眼。
“叶吟溪,你对狐离是何种心思?”我愤怒的问他。
他的手一抖,手中的书险些滑落,不愿意回答我。
“你不觉得你很卑鄙无耻甚至是可悲,姑且不论你对狐离是何种心思,可是狐离和莫拒霜对你是何种心思,莫非你全然不知。这件事我并不知道牵扯到了他们两人之中的那一人,或者两个人都被牵连其中,为了你两个那样骄傲的男人,从此开始背负着生生世世洗刷不掉的罪孽,背负着永远捱不到头的孤独,偏执的爱着你。可是你呢?叶吟溪,你纵容你的父亲,尽管你不承认,可是你还是在利用他们。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聪明如叶吟溪,莫不是早就看透了这一切,就算是不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最起码你也是似懂非懂的。”我狠狠的拍掉了他手中的书本,拉着他的衣服将他带了起来。
叶吟溪不语,只是沉静的看着我,我从他的眼中读到了绝望读到了懊悔,还读到了对我的仇恨。
“狐离和莫拒霜一定来找过你,你当时可否想过给他们一条活路?就算不爱至少不要牵连,放他们走难道不是最后的仁慈。叶吟溪你恨我吗?你这样看着我,是不是因为我撕碎了你美好的表象,所有你想将我千刀万剐。可是我告诉你论起心狠,我不如你的千万分之一。懦弱而无知的男人,只不过是用温润来伪装自己的自私罢了。”我笑了,带着温和的笑意在他的耳边说出那番残忍的话。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依旧坚持。
我猛地放开了他,不愿再看他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为今之计我只能先回荷花池旁等逍遥邪颜,只是因为我刚才的举动不要打草惊蛇为好。
一路上我都在懊恼,叶一本你真是太冲动了,刚才为什么要去找叶吟溪并且对他说出这番话,如果他去告密,你死不足惜可是连累了邪颜一条命你就罪过大了。
我越想越是后怕,急急的奔到荷花池畔却未见逍遥邪颜的踪影,午时已过,逍遥邪颜却没有回来,莫非他已经惨遭不测。
我心中一阵钝痛,差点站不住就此跌进了荷花池里。不行我不能自己乱了阵脚,或许邪颜是因为有什么事耽搁了。
我沿着荷花池来来回回的走着,脑子里一片空白。有时候会觉得天下大乱,人心不古,这个世界再也无所留念。有时候会怀念起来到这个世界以前单纯的生活,有时候又会觉得烦躁难安,心中全是愤懑。
更多的是压得我喘不过气的责任,此时此刻我才算是真的定住了心神,我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倘若再过一刻钟邪颜还不回来,就算找不到安宁郡主,我也要冲进皇宫中,将邪颜最后留下的奏章呈上。
尽管这样做的结果,我必定是会被处死。
大丈夫无愧于心,尽人事听天命,这样才能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逍遥邪颜的信任。
我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满身是血的站在我的眼前,手中抱着安宁郡主,眼神虽然涣散可是笑的意气风发。
“逍遥邪颜你终于来了。”我只能说出这句话。
“这里的机关实在太过精密,安宁郡主又昏迷不醒因此我被拖延了一段时间,瞧你破釜沉舟的神情,该不会是因为我死了,正准备逃跑吧。”逍遥邪颜笑着对我开玩笑。
我上前接过了安宁郡主,讥笑着对他说:“你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一本别做傻事,命大于天。你带安宁郡主先走,我已经惊动了叶府的机关,过不了一时半刻,叶府的追兵就会赶到了。如果,我是说如果,真正是危在旦夕……”他欲言又止。
“如果真正是危在旦夕,我一定会先保住安宁郡主一条命的。君请放心,叶一本不敢辱没你的赤子之心。”我接过逍遥邪颜的话,并且顺势将安宁群主再次放回了他的双手中。
逍遥邪颜不明所以的看着我,并不明白我为何做出这样的举动。
“阿霜难得来了,为何不出来一见。”我透过逍遥邪颜的的身影,直直的看着身后黑漆漆的空间。
莫拒霜穿着一身紫衣,从黑暗中慢慢现身。他穿着一件紫色鎏金镶银线长袍,袍子上绣的全是芙蓉,或是饱满的,或是含苞待放的。在黑暗中闪烁着的诡异的金银色,大放异彩。
“叶一本留下安宁郡主,你们两人就可以走。”莫拒霜的声音是极轻的,他的脸在月色衬托下如东海珍珠,云泽雾化。
“人是要留下的。”我干脆的回答他。
“一本,你?”逍遥邪颜惊惧的看着我,不免往后退了两步。
“不过留下的是我,邪颜和安宁郡主你是留不住的。”我好笑的看着逍遥邪颜的反应。
莫拒霜沉着的看了我一眼,一如我们在江南的时候那样:“那么你们三人便都要死在这里。”
“阿霜,你是为了叶吟溪吗?”我出口问他。
“为何这样问我?”他反问我。
“其实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庆幸。想来实在可悲,原来我终究是极端自私的。”我偏头回答。
“庆幸什么?”莫拒霜问我。
“庆幸今天拦住我的不是狐离。”我回答他。
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莫拒霜整个人,在我说出这番话的瞬间,好像就死亡了不存在了。因为我从他的眉宇间,神态间,再也找不出往昔熟悉的感觉。他是那样的冷酷孤独,甚至是冰凉的,如冰川一般不带任何感情散发着死气。
“叶一本有时我会觉得你是真傻,唯唯诺诺,平凡庸俗。但是我忽略了你的本质,故作平庸,残忍的时候比谁都绝决。认定了的事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旁人在你的眼中不过蝼蚁。”莫拒霜好像第一次认识我般,开始从上到下的打量我。
“其实很不公平,你们每个人都指责我。要我做这样做那样,要我放弃这样放弃那样,却不曾问过我想要什么。就好比你刚才对我的指责,只是出自你自己的想法,我为什么非得要无条件接受。”我笑了。
莫拒霜没有回答我,只是抽出了一直握在手中的宝剑。剑光发出寒芒,如暗夜流星,剑锋划过空气,激发出颤音,如蜂蝶飞舞时的响动。
“逍遥邪颜你还不走傻站在这里做什么?”我挡在了逍遥邪颜的面前。
“要走你走我不能走。”逍遥邪颜的固执想要将我推开。
“别闹了!”我暴怒的大吼一声:“凭你的武功和现在的状态想要拦住莫拒霜简直是痴人做梦。倒不如我拦着他,你将安宁郡主带入皇宫,这样既能保全住你们两条性命,更能让皇上相信你。凭我一个普通人就这样贸贸然的冲进皇宫,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吧。毕竟这件事情牵扯到太多宫廷秘史,你不是早就准备牺牲我,莫非我还能从皇城里活着走出来。”
“一本,原来你早知道。”逍遥邪颜紧紧的抓住了我的衣袖。
“我说过该知道我都知道,不该知道我一点也不知道。”我淡漠的回答他。
“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逍遥邪颜追问我。
“为什么?为了很多。为了你口中所说的成国百姓,为了莫拒霜为了你,为了林扶桑为了韩世君,为什么不让在一条道上走到黑。”唯独不是为了狐离,是的不是为了你,不想我的死牵扯上你,不愿意让你为了我的死背负上任何罪孽。
我们是两不相欠的狐离。我把白的染成黑的是为了你,把黑的漂成白的是为了你。可是这件事偏偏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为了……
“一本,我原以为我今晚一定会死,可是为了成氏江山,我逍遥邪颜绝不言悔。只是拖累了你绝非我所想,若是还有一点办法我万不会做出如此决定。我不求你原谅,只是百年之后,你我再历轮回,若是还能相遇,为你做牛做马万死不辞。”逍遥邪颜抱着安宁郡主开始往外走。
“下辈子实在是太过遥远和虚无缥缈,这就是堂堂的北静王,成国的中流砥柱,也不过是个虚伪卑鄙的人。”莫拒霜嗤笑出声,冷冷的看着逍遥邪颜离去的背影。
我挡在了莫拒霜飞掠的身影前,笑得没心没肺:“你明明知道,我不会让你就这样过去。”
“就凭你,莫非还想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他讥讽的看着我,眉角往上挑着。
我用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吐气在他的耳边画着圈圈:“不如同归于尽?”
第 41 章
我自认为我的人生中,曾经历过无数次的风浪,我如大海上的一艘孤帆,荡漾漂泊,偶尔迎着狂风暴雨的袭击,随时又有浅滩搁浅,暗石触礁的危险。
然而我便是我,历经波折也是我。我曾经设想过如果我能成为先知便可以预知一切悲哀,从而找到逃避或者化解的方法。
可是转念一想,这样不是很可悲吗?从出生起便预知了自己的死亡,生命从诞生开始便无时无刻的伴随着死亡的阴影。
因此我乐于接受悲哀,敞开心胸接受伤害,并且用尽全力的去憎恨。
如今我才懂,当生命濒临死亡的时候我才如此清晰的了解,我如此丰富的生命感悟,我短暂而又漫长的生命,全都是为了认识你。
狐离,整个世界开始从我的眼前褪色,只为了让你身影更加清晰。
“阿霜,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曾迷失在你那双璀璨非凡的眼睛里。”我淡淡的对他说。
“那倘若你死了,我将这双眼睛挖出来给你做陪葬品?”莫拒霜身形一顿,笑着问我。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那天的桃花林里,你也是身穿一身紫衣,站在开满桃花的树下,粉红的火红的艳色的桃花全都化作了你的布景,而你就是那副画中的主角,不轻不重不浓不淡的一笔朱砂。”我笑开了怀。
“你怎么会知道我就是子衿的?”莫拒霜愕然的望着我。
“这样绝世无双的眼睛,世上又怎会还有第二双。”我用手抚上了莫拒霜的眼睛,感觉到他的睫毛刷过我手心时的瘙痒,还有眼珠转动时的轻微动作。
“叶一本,你到底知道多少?”莫拒霜咬牙切齿的问我。
“我知道的其实很少,其它的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其实不怪我太聪明,只是你们太不懂的隐藏。依我推测,叶玉洁也是你手下的人吧。那次在春风得意楼,你故意让她射杀紫嫣,不过是为了转移我和逍遥邪颜的视线。”我将刀抵在了他的胸口,而他手中的剑正架在我的脖子上。
“不错。”莫拒霜干脆利落的回答我。
“叶吟溪究竟有怎样的魅力,让你和狐离如此心动。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除了皮相好一点,真的再也找不出一处优点了。”我偏头想了想,根本不在乎刀锋划破我皮肤时的冰冷触感。
“很多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可是叶一本我无法对你解释。在江南的那段日子,是我这一生中过的最快活的时光。尽管你我还是处在风口浪尖中,可是那时只有你只有我,远离了纷繁复杂的恩怨,远离了尘世硝烟。”莫拒霜的剑更是入骨三分,疼死我‘哧哧’直抽冷气。
“我们曾经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现在想来却是对酒当歌歌不成了。阿霜就算是叶一本对不起你,你莫要原谅我。”我话音刚落,手中的刀便插进了他胸口。鲜血顺着刀柄淌出,温温热热的沾湿了我的手。
莫拒霜狠狠地握住了手中的剑,我知道只要他再使劲一点,我便当场身首异处。
可是他终究没有拿出那股狠劲,手中的剑成为了支撑他重伤身体的拐杖。而我捂着脖子上留着汩汩鲜血的脖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脚下已经有一滩血水的莫拒霜。
风动了,吹得空气里到处都是浓厚的血腥味,黄沙飘扬,迷了你我的眼,可是月亮还是那轮月亮,高高的挂在苍穹中。
我和莫拒霜也不过是这洪荒历史中的两颗沙砾,风一吹,多少爱恨情仇全都被掩埋在了历史的痕迹中,慢慢的消散变淡,直至最后的消失。
当我看见叶吟溪的身影出现在荷花池畔的时候,我知道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