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莫拒霜最后没有对我痛下杀手一样,我对他也是手下留情。其实我和他明知道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偏偏还是要拼死一搏,这件事着实很可笑。
出了叶府,我这才发现天地之大,竟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最后我决定善待自己,于是满大街的找药铺。
上好了药后,我想我应该回去看看狐离,毕竟明天当皇上的圣旨一下来,叶府上下恐怕连跳狗都不会被留下。到那时为了叶吟溪,狐离必定会恨我入骨吧。于其让他在我和叶吟溪之间选择,不如不见。
凭着一股信念,我撑着摇摇欲坠的脖子,往梅园走去。其实说摇摇欲坠着实夸张,不过那肌肤被切开的痛楚却是无时无刻都伴随着我的。
梅园还是维持着老样子,并没有因为我离开的几天有所感觉。梅树在夏天总是萧条的,只是不知我是否还能回到梅园,感受那‘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美好景象。
梅花香更浓,江湖依旧。
我站在狐离的屋外,始终没有去推开那扇门。很奇怪我已经全然没有那种视死如归的勇气,更多的是怯弱和惘然。
我不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决定,我却不能不害怕当浮华过去后留下的衰败。
一扇门,一间房,隔不住我和狐离的距离,真正让我们相忘于江湖的,是彼此的心。
我曾经很唾弃自己,明明如此深爱着这个男人,却无法不顾一切的为他放弃一切。如今我才懂,正因为爱,所以才会残忍到决绝的不给他留一点余地。
月亮沉落,太阳东出。大地复有恢复了往昔的光彩,而昨日的黑暗也随着昨日离去。
我慢慢的向梅园外走去,狐离不知道这一别,你与我何年才能相见。
请君保重,纵我不在,望君安康。
请君自重,纵我不往,望君安乐。
我应该去哪里呢?或许我应该先离开京城,可是我想等到秋天过后再走,我还没有看见过红叶舞秋山的景象呢。
我曾与狐离约定过,我们要一起看香山的红叶,看冬雪中的梅花,来年开春去江南赏桃花。这些约定我都记在了心里,我会将这些地方都走一遍,然后全当你与我一同走过的。
而我从踏出梅园的那一刻,与你之间所有的爱恨情仇将被我深埋心底,此生绝不再主动提及。
叶一本终究是自私到极致的,放过我自己也是为了给你自由。
毕竟爱一个人,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痛苦,而去绊住他。
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他出现在我的眼前。
他说:“叶一本你脖子包个像个粽子似的,真是狼狈。”
我大怒:“逍遥邪颜,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能比我好过多少。想不到堂堂的北静王,竟然也会闹出五十步笑一百步的这种笑话。”
逍遥邪颜瞠目结舌的看着我,他败在我的伶牙俐齿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皇上下旨,叶氏一族株连九族,永世不能入朝为官。”
“这样甚好,我如今也是双手沾满血腥了。”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只手,突然恨不得砍断。
“一本,我对不起你。”逍遥邪颜收起了一贯玩笑的神情,神色凝重的对我说。
“你也是形容枯槁,灯尽油枯之人,还谈什么对得起对不起。”我瞧着逍遥邪颜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样子,着实觉得难受。
“昨天深夜,我正在宫中与皇上详细商议叶回谋反一事的时候,接到边关急报,成王爷战死沙场了。”逍遥邪颜欲言又止的对我说。
“如今韩世君下落不明,就算找到他了恐怕也是得了失心疯。而你身染重病,说不定随时一躺下就再也起不来了。这成国上下唯一能撑起边关的便只有成王爷,想不到在这时他又战死沙场,连自己女儿的最后一面都未能看见。我看这成国边塞如风中沙雕,随时都可能一碰就散。”我想了想,上前扶住逍遥邪颜往前走着。
“还有一个人……”逍遥邪颜对我说。
“谁,我吗?逍遥邪颜你丫真是畜生,才让我为你成国江山九死一生。如今又要我远赴边关,历经生死厮杀。”我自嘲的笑了笑,甩开了他的手臂。
“叶一本不愧是叶一本,我只说出一句话,你便能知晓我的目的。倘若我还有半分气力,我也会拼着一口气上战场的。可是我终究是个连走路都要喘气的病夫,如何能扬鞭驰骋,统帅三军。”逍遥邪颜狠狠的攫住了我的手,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与我无关。”我淡漠的回答给他四个字。
“你跟我来。”逍遥邪颜猛地咳嗽了几声,拉着我就往市集走。
当我路过一个面摊的时候,逍遥邪颜对我说:“叶一本,你看看买面的老者,虽然生活艰辛,但是活在太平盛世中,终究不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我撇开目光,故作淡漠。
一群小孩摇着响铃,从我们身边嬉笑打闹的走过。逍遥邪颜拉着我,指了指那些孩子:“你看看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他们可能还没有长大,便殁死在战乱中。”
当一位书生牵着他怀孕的妇人从我们眼前消失在拐角处的时候,逍遥邪颜对我说:“这对幸福的夫妇,他们的孩子更可能还未出生便会死在战火烽烟中。叶一本你如何忍心,你本不是一个狠心的人。大丈夫保家卫国,天经地义,如今成国江山有难,天下百姓有难,你若不能肩挑重担,你如何立世为人。”
“逍遥邪颜你踩住我的尾巴,逮住我的弱点,抓住我的痛楚,不肯罢休。无非就是想让我做你成国江山的棋子,让我远赴边塞,争战沙场,血雨腥风。倘若你真当我是你的知己,你何苦比我至此。”我冷笑着问他。
逍遥邪颜一时语塞,只是咳嗽的更厉害了。我看见他脸涨得通红,剧烈的咳嗽之后,吐出了一口鲜血:“一本,倘若我还有一点办法……”
“这句话你曾经说过,现在也不用再说了。我答应你,誓死保卫成国江山。鞑子不退,叶一本此生不踏足中原土地。边关不安,叶一本此生不踏足长城之内半步。”我打断了他的话,终究还是选择了应承。
“一本,好兄弟。”逍遥邪颜握住了我的手。
而我却轻轻的抽出了自己的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怎敢与堂堂北静王称兄道弟。”
逍遥邪颜苦笑着收回了自己的手,一脸歉疚的看着我。
“给我几天时间,我要亲眼目送叶吟溪走。这个男人无论是好是坏,我不做评价,只是我与他相识一场,朋友相称,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我终究是做出了有愧朋友的事情。倘若我就这样一走了之,唯恐日后不得安稳。”我和逍遥邪颜带着重伤一前一后的朝他府里走去。
“狐离……”他话说了一半,便不再说了。
“不愧为知己,你果然知道我的想法。我的确很怕狐离和莫拒霜回去劫法场,因此才执意留在京城。其实找了那么多借口,无非是想亲眼看着那两个男人安全罢了。”我自嘲的一笑,心想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逍遥邪颜了。
“好。”逍遥邪颜不再赘言。
“邪颜,你我朋友一场,你扪心自问对我是否诸多亏欠。倘若你真想报答我,补偿我,那么便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对他说。
“什么?”逍遥邪颜今天意外变得很沉默,几乎上都是我问他答。
“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好好养病坚持活下去,活着等我凯旋归来,看那胜利的旌旗飘扬。当那时长安城外三军齐聚,振臂一挥,意气风发。”我对他说。
逍遥邪颜停下了脚步,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仿佛过了一个世界,他如同从咽喉中憋出一个字:“好。”
第 42 章
初秋慢慢接近,夏日在绿荫减少中渐渐消退。
某些事情如疾风骤雨,在这个夏秋交际的季节发生。
这天早上我正躺在床上睡懒觉,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人湿漉漉的。我用手一摸,拿在眼前一看竟然是满手鲜血,我赶紧起来跑到铜镜面前,只见自己流着鼻血,而且是血流不止。
好像是一根紧绷的弦断了,我的心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正巧这时逍遥邪颜在门外叫我,我听他的声音应该是有什么急事,连忙换了身衣服,将染血的衣衫和被褥塞在了床铺下。
我对着铜镜笑了笑,作出一副精神振奋的样子,打开了门。
“一本,叶吟溪悬梁自尽了。”逍遥邪颜说话时其实语气很平淡,可是我的心里却不啻于突遭晴天霹雳。
我从未想过要逼死那个男人,事实上我是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承受莫拒霜和狐狸的恨意。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就犹如又要做婊子又要挂贞洁牌坊,可是叶吟溪竟然会自戕,这是我无论如何都没有预想到的。
“我们要不要去叶府看看,或许……”逍遥邪颜许是见我的脸色太苍白了,神情担忧的看着我。
“或许什么?或许会碰见狐离和莫拒霜。难道你还要我现在去向他们去乞求原谅,或者去解释这一切并非我所愿。”我笑着问他。
逍遥邪颜做出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望着我,可是我能感觉到当我说出狐离这两个字时,他的眼中明显闪过一道一闪而逝的痛苦。
“邪颜,你或许欠我很多,可是那是因为你对我的有心欺瞒。作为朋友,作为至交,作为生死与共的兄弟,你欠我诸多。可是你所做的事情,并没有一点是对我有所亏欠的。天下如何,我不管。这江山是成氏,叶氏的,王氏的,与我何干。但是这天下百姓的性命,却不能让我视若无睹。无论你是想维护成国的基业也罢,是想为自己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都行。你的出发点毕竟是为了成国的百姓安居乐业,免受战乱流离之苦。倘若叶一本不以命助你,便是不仁,倘若叶一本不舍命相陪,便是不义。大丈夫立世当无惧,我并不想做个不仁不义之人。所以你不要作出一副对我千般亏欠,内疚到无以复加的样子。你若当真觉得对不起我,就如我们承诺过的,好好活着等我战胜归来。”我拍了拍逍遥邪颜的肩膀,借此稳住自己的身体。
“不愧是兄弟,于情我欠你于理我并不欠你。叶一本你若真有你口头上说的那样洒脱便好,只怕你现在是搅碎了心肠。若真是爱狐离何不留住他,或许会有一点转机。”逍遥邪颜对我说。
我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干了似的:“你这话其实很可爱,我当然爱狐离。难道我爱他,我就低他一等,在爱情的面前,我们是平等的。我不认为我所做的事情有错,他不过是坚持自己的信念。凭什么我就得对他摇尾乞怜,凭什么我就得露出一副撕心裂肺的样子。我当然不可能因为我的自尊不去爱他,但是理智总是追不上情感。因为我痛苦,我心甘情愿,我痛得心安理。逍遥邪颜你要明白,尽管我叶一本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可是脊梁上或粗或细,总是有根傲骨撑着的。
“以我对你了解至此,本不该说出刚才那番话,我知道那是对你的羞辱。只是一本,我逍遥邪颜一生玩弄权术,夙兴夜寐,呕心沥血为了成氏江山。纵然也是豪情万丈,傲骨铮铮,可是也体会到了常人所不能体会的孤单。我从不愿你活的太苦,可是你竟骄傲至此,我知道最多赘言不过自取其辱,男儿在世但求不悔。”邪颜并我并肩朝叶府走去。
“看我泱泱华夏,九州烽烟何时了,效命疆场,热血洒头颅,立马辉长枪,矢志救国终不悔,四方猛士守边关,待到那旌旗飘扬十里坡,胡景凋残,扬眉淡笑,从此山间小道,藤萝掩映处,不知故人何在。此一生不枉好儿郎,终一生不愧男儿身。”我一路上也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只觉得心中的千般惆怅全都化成了万丈豪情。
“若是有机会,你我定还要不醉不归,练他个千杯不醉的酒量,听遍欢畅小调,看遍勾栏倚榭的花姑娘。到那时管他什么狐离,什么莫拒霜,什么成国江山,你便是你我便是我,我们两个好兄弟,一定要活的比谁都逍遥快活。逍遥,逍遥,不辱我名,逍遥,逍遥,此生难求。”
“约定这两个太过沉重,大多数时候它意味着欺骗者的近义词。邪颜,你骗我太多,若你不想我到死都不得解脱。那么便如你所言,一定要活着等我回来。”我面无表情的对他说,不知道怎么的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踩在云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甚至连说话呼吸都觉得异常疲累。
“一本你的脸色好苍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邪颜担心的问我。
“没睡好而已。”我勉强露出了一个故作精神的笑容。
“只是这样?”他明显不信,刨根究底。
“怎么着,你咒我啊!都给你说了,我只是没睡好而已,瞧你一副紧张些些的神情,好像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似的。”我故作生气引开他的话题,其实心中越发的没有把握。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走到了叶府的门前,站在大门外我与逍遥邪颜对看一眼,心中皆都发现不对劲。照理说此时的叶府应该站满了官兵,可是举目四望这叶府门外竟然连一个守卫的兵士都没有。
“有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信它便有你不信它便不存在,我现在说出来你信吗?”我玩心大气,但装出一副面色凝重的表情对逍遥邪颜说。
“这个,那个,子不语怪力乱神。”逍遥邪颜明显向后退了一步,整个身体藏在我的身子后。
“青天白日的那来的鬼怪,不过我倒并不知,你堂堂北静王竟然会害怕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我说的是杀气,莫非你没有闻到空气里弥漫着厚重的血腥味,还有从叶府里散发出的,混合着泥腥味的尸体的死气。”我笑着转过身,打了逍遥邪颜的脑门一下。
“进还是不进?”邪颜问我。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叶氏一族莫非还能留有活口,皇上没有将他们收押金天牢的原因,应该是想先让大理市调查此事再做定夺。从这点看来,逍遥邪颜你还真失败,你同父异母的胞兄不但不信任你甚至还对你处处防备。然而只要有安宁郡主,叶回就别想翻身。如果我们现在打道回府,只需要回去的路上通知官府,在叶府死了这么多官兵,叶回更是百口莫辩,也能洗刷你在天下人眼中的奸臣形象嘛。”我笑着对逍遥邪颜说。
“可是我感觉得到你想进去,因为狐离和莫拒霜可能在里面,你不会容忍他们成为朝廷通缉的要犯。并且如果叶回潜逃了,你就是千方百计都会将他们揪出来。”邪颜对我说。
“更狠毒的事情都已经做了,斩草当然要除根,我早就告诉紫嫣在京城的四个城门都留有眼线,如果叶回真的出了城,恐怕你早就收到密报了。我的确要进去,可是你必须走,回去的路上还要派人‘顺道去衙门报官’。邪颜如果你在现在这个尴尬的时间,出现在叶府,明显不合适。更何况我自己的情感,也不要别人插手,进去若能碰见他们两人,也算是个正面了结,好过现在这样心心念念的纠结着。”我不想让逍遥邪颜置身险境,毕竟这只是我自己的坚持。
逍遥邪颜看了看我,难得没有开口,只是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离开。
等他走了之后,我连忙将身体的重量依靠在大门上,一直不停的喘着粗气,整个人当真是虚弱无力,整个背都被汗湿了。
我的身体怎么会变成这样,好像豆腐一样从里到外全都开始溃烂了,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成一对豆腐渣。
我尽力稳住心神,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叶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