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能传达到你那里 1
Chapter 1
滚烫的烈日接触到皮肤上的灼热感让沈岩不愉快地眯起了眼睛。低头看了一眼从狱警那里拿回来的手表,好像早就没有力气一样不再继续走动了。就像和出狱前一天晚上想的一样,没有人会在监狱门口等自己。一边为这样可悲的自己而感到好笑,一边却又觉得这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先生,请问您去哪里?”
和7年前大不一样的街道景色让沈岩不得不放弃了坐公车的打算。幸好除了手表之外,狱警还把钱包也还给了自己。
“我要去…”也许是太久没有回过家的原因,一时间甚至到了想不起来的地步。
司机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的目光充分暴露了对沈岩的怀疑。
想必以後还会有更多这样的目光朝自己投过来吧。这麽想的同时,沈岩低声笑了出来。
并不处在闹市区的家就像7年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和周围的建筑物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外墙看起来颇有些古色古香的味道。即便是现在,对於这个从小开始,已经生活了那麽久的地方,沈岩却体会不到任何该有的怀念来。
踏入客厅後就立即闻到了浓重的墨水味道,对於这股味道感到排斥的沈岩微蹙起了眉头。绕过客厅想要尽快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却在看到朝这边走过来的男人後停下了脚步。
“我以为你明天才回来。”
除了偶尔的探望,和自己已经7年没有见过面的父亲沈成添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欣喜,虽然这一切自己早就料到了。
“你好像又瘦了一点,不过回来就好了。”
“回来真的好麽?”
两鬓已经有些花白的中年男人严厉地看向沈岩,尽管什麽都没有说,但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可怕。
“我下午还要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展出,晚上才能回来,你先吃饭吧。”收回了视线,中年男人从沈岩身边走过,没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
看著对方穿上在自己眼里根本不是夏天该穿的西装,沈岩这才回想起,自己的父亲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一个男人。甚至在自己看来,仿佛已经褪去了亲人这层关系了。可是尽管如此,今天的自己却还是只能靠著这样的一个人才能继续生活下去。
走在对方身後来到门口,沈岩发现已经有车停在家门口了。在看到父亲出现的一下刻,车里的人就立即下了车走了出来。
“老师,可以出发了吗?”
沈成添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在沈岩看来,这是个很久都没有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动作。而能让自己的父亲做出这个动作的人,只会是一个人。而也是因为这个人,自己才会在监狱里待了那麽多年。
“很久不见了,卓驯。”
和7年前最後一次见到时几乎没有任何改变的脸,包括发型也还是和原先一样,整齐到让人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他的个性。
和沈岩带著笑意的开场白不同,僵硬著身体站在原地的男人用近乎难以置信的目光看著他。
“卓驯,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听到沈成添的话才回过神来,男人回头看了一眼沈岩,最後还是上了车。
“外面还是太热了啊。”
看著车子从视线里慢慢消失,沈岩低头下,低声说了一句。
直到能传达到你那里 2
“怎麽心不在焉的?”
听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的话,卓驯依旧谨慎地看著前方,小心地开著车。
“没有。”
“因为沈岩回来的事情麽?”
突然转换了的红色信号灯让卓驯匆忙地踩下了刹车,刺耳的刹车声传入了耳中,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向前倾了起来。
“老师,您为什麽不告诉我沈岩今天会回来。”
“这个有那麽重要麽?”
在别人看来或许并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可是,对卓驯而言却不是那样。那个因为自己而坐牢的男人,在牢里的7年里,自己却一次都没有办法见到他。而即使到後来鼓起勇气去见面,对方却再也没有给自己见面的机会了。
所以,只能背负著这样的罪恶感一直到今天。
“与其想这些事情,还不如为你马上要开的书法展担心一下会比较好。”沈成添的声音没有起伏,但伸出来握住卓驯的手却带有暖意,“卓驯,该是你受瞩目的时候了。”
卓驯侧过头看了男人一眼,细长的眼睛里所包含著的犀利目光在接触到对方後慢慢减退了下来。
“我明白了。”
唯有对眼前的这个人没有办法强硬起来。因为如果没有他的话,自己也许一辈子都不会了解书法的魅力。也就更不可能知道自己在这方面还有著令人羡慕的天赋了。从十年前就跟随著这个人到现在,早就没有任何理由让自己违背这个人的话了。
这也是自己为什麽在最初没有勇气去探望沈岩的理由。
借著还有关於书法展的事情要办的借口,卓驯没有陪沈成添参加最後的酒宴。用了比平时都要快的速度回到了那个今天白天才来过的公寓门口。熟练地将车停放到专用的车位後,卓驯迅速地下了车。走过充满绿色的院子时,还能听得到一阵阵只属於这个季节才会有的蝉声,只是因为这样,心情就像是能够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客厅里传来了电视节目的声音。卓驯朝里面看了一眼,那个头发被剪短到直接能看到头皮的男人正坐在沙发上。在来的路上赶得不行,但真的到了门口,卓驯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了。
“你的老师还没有回来哦。”
电视机突然被关上了,转过头来看著卓驯的男人嘴角上带著浓浓笑意。
笑起来的样子明明就和当年一模一样,但在卓驯眼里,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就像是陌生人一样。
“要不要坐下来等他?”
“我是来找你的。”
“我?不会是来向我道歉的吧?”沈岩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将手上的遥控器随意地往桌子上一扔,“不对,说不定是道谢呢,毕竟当初不是因为有我在,你已经被李维宗他们几个整死了也不一定。”
尽管知道对方的话里带著刺,但另一方面,卓驯又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事实。
“你说的对,那个时候如果没有你的话,我说不定已经死了。”
卓驯过分坦白的话反而让沈岩沈默了下来,收起了刚才还肆意流露的笑,沈岩转身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所以我一直都很内疚,为什麽一开始都没有去看你。”
“你不用内疚,因为我根本不是为了救你才打李维宗的。”
从来都没有想过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所以卓驯只是呆呆地看著男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是因为心情不好想找个人出气而已,很不巧,李维宗就是那个倒霉的人。”再次看向卓驯眼睛的时候,沈岩笑著耸了耸肩膀,“我和你的关系还不至於让我为了你牺牲那麽多。”
看著卓驯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因为自己的话而变得更不堪,不知道为什麽,沈岩竟然感觉不到一点自责和後悔。
“所以你大可安下心来,不用再继续自责下去了。”
“你在说谎对麽…?”卓驯紧紧地看著沈岩,期待能从对方的眼里发现哪怕是一点点的破绽来。
但是,男人却没有一点闪躲。
“是你太不了解我了,卓驯。”
那个时候,男人笑著这麽说。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正如对方所说的那样,当时的自己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对方吧。
直到能传达到你那里 3
Chapter 3
听著车开走的声音,沈岩重新把电视打开,却似乎再也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回去了。想著出去透透气会比较好,於是便向院子那里走去。如果硬是要让自己在这个家里选择一个最愿意待著的地方,或许只有那个大到有些离谱的院子了。因为除了那里,房子里似乎到处都充满了墨水的味道。而自己这种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去了解为书法而生的父亲的想法。
这也是为什麽父亲最终放弃了让自己继承他走这条路的原因。
坐在院子里的塑料椅子上,沈岩眯起眼睛看著那一棵自己小时候看起来还很弱不禁风的梨树,现在看起来却已经成长到能吃到果实的程度了。站起来试著伸手去够树上被压得最低的那颗梨,等摘下来後,沈岩才发现手里的梨还没有熟,根本没有办法吃。
“搞什麽啊。”
刚想扔掉,却在看到出现在门口的男人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还没吃饭麽?”朝沈岩走过来的男人带著轻微的酒气,想必是刚参加完了酒宴的关系,“我已经吃过饭了,你要吃点什麽就去买吧。”
“我知道了。”
“身边有钱吗?”
沈成添的语气让沈岩不得不正视起他的眼睛来。
“像你这个年纪的其他人都已经大学毕业了,老实说,你有为以後的日子打算过麽?”
或多或少,沈岩都想到过自己和父亲之间迟早会出现这段对话。所以当真的来到时,他才能回以这样不慌不忙的笑来。
“你就明白地告诉我,你希望我怎麽做吧。”
沈成添一点都没有被自己儿子的态度所激怒,反而平淡地说道。 “我在澳大利亚那边有认识的朋友,你同意的话,可以去那里学一点东西,我觉得至少对你将来会有帮助。”
“如果我不想去呢?”
“你应该没有那麽快就忘了自己到底闯过怎麽样的祸吧,那个被你打伤的人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没有醒过来,已经7年了,你以为他还有可能会醒过来麽。”沈成添的表情里带入了些许的怒意,“把对方害成这样的你还有脸继续留在这里?”
看著父亲微微涨红了的脸,沈岩却一点都没有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而感到半点害怕和愧疚,甚至,这麽多年以来都从来没有过。
“我很了解你,你是个从来都不知道「恐惧」是什麽东西的人,为了你自己还有身边的人,我觉得你还是离开比较好。”
“身边的人是指卓驯麽?”沈岩笑著反问,“说真的,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谁才是你的儿子。”
忽略了从沈成添那里投过来的视线,沈岩将手里的梨随意地朝空中抛了一下,等再度落下来时,他稳稳地接住了。
“真是很对不起你,每次都没有按照你说的去做,不过,以後都不用你再费心了。”
“你打算靠自己活下去麽?”
只是决定想要离开这里,却还完全没有想过接下来该怎麽办。但是,有一点却是肯定的。
“至少不是靠你活下去。”
直到能传达到你那里 4
Chapter 4
沈岩根据便条纸上的地址找到了位於市中心的那家私立医院。可能是因为大街上很少有人会和他一样留著那麽短的头发,所以一路过来的时候还受到了一些意外的注目。
在自己的印象里,对医院这种地方一点都不感到陌生。不仅有从小就经常闯祸而被送过来的原因,也包含著那个随著时间逐渐从脑海里消散的,关於母亲的记忆。
靠近住院部最里面的那一排病房是整个医院内病房设施最齐全的地方。虽然父亲每个月都因为自己的原因要花上很多钱在这上面,但沈岩却怎麽也挤不出自责的情绪来。在没有敲门的情况下,他随意地打开了病房的门。
阳光柔和地洒在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身上,从门口这个角度看去,沈岩甚至都有些认不出对方来了。闭著眼睛的男人和7年前相比,仿佛只剩下了躯壳一般的瘦弱身体。
而造成这一切的,却是自己。
静静地向病床边走了过去,在能清楚看到对方的脸的地方,沈岩停了下来。眼前的男人就像是一具尸体一般没有任何动静,沈岩仅仅靠著床边的仪器传来的嘟嘟声才意识到对方还活著的事实。原来在自己接触不到外界的那麽多年来,这个人过著比自己还要凄惨很多倍的日子。
伸出手去摸了摸男人的脸颊,瘦削的脸上还散发著普通人该有的温度。手的位置渐渐朝下面滑去,直到落到男人纤细的颈项处,沈岩才停止了下来。
根本不用麻烦地去研究那个维持生命的仪器该怎麽关闭。现在,只要稍微用一点力,眼前这个无法抵抗的男人就会死了。
这样的话,也就可以结束他这种毫无意义的生存方式了。
“你在干什麽?”
从背後传来的声音让沈岩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被人发现的恐慌。
“听我爸说你经常会来这里,我本来还不相信呢。”收回手,沈岩转过身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你知道你刚刚在做什麽吗!”
看著眼前苍白著脸的短发男人,沈岩轻松地耸了耸肩。 “你不是都看到了麽。”
“你想杀了他麽?”
“卓驯,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原来是圣人啊。”从椅子上站起来,沈岩走到他身边,笑著将对方推向病床边,“对一个曾经那样欺负过你的人,你还能这样为他著想,如果李维宗有幸能醒过来的话,大概会感动到痛哭流涕的吧。”
也许是因为双手扶著卓驯肩膀的关系,沈岩隐约感到从对方那里传达过来的细微颤抖,但背对著自己的短发男人却一句话都没有反驳。
“这样的人死了不是更好麽。”
“那你该怎麽办。”卓驯低声地说道。
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沈岩顺著对方的视线看去,竟然察觉不到任何来自卓驯对李维宗的同情和怜悯。
“我也觉得这样的人死了更好,但是,我却还是希望他能活下去。因为那样的话,你至少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重新开始,所以当这个词突然出现的时候,沈岩甚至有种不知道该怎麽去面对的感觉。可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比自己要软弱上那麽多的男人,却为自己想到了。只是那一瞬间,透过对方的双眼,沈岩像是能看到一个自己从来都没有到达过,截然不同的纯粹世界。
直到能传达到你那里 5
Chapter 5
“第一场个人展准备得怎麽样了?”
听到身後传来的声音,卓驯将笔搁到砚台的边上,转过了身去。虽然被打扰到确实有些不愉快,但出於礼貌,他还是向对方笑了笑。
“其实我也没有出过什麽力,都是老师帮忙安排的。”
“老师果然最重视你啊,那麽年轻就能开个人展。”
再次看了对方一眼,卓驯收起了刚才的笑意。
眼前这个叫做顾远加的男人,和大部分写书法的人不同,在卓驯的记忆里,从来没有看到他穿过一次西装。而染成了金色的头发在很多时候也只是被他随意地扎在脑後,一点都没有打理过的样子。但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却比自己都要早几年跟著老师学习书法。只可惜原本最为被老师器重,甚至超越自己很多倍的男人却因为在几年前被查出患了胃部肿瘤而告别了书法界,直到去年才又重新回来。但是,多年来的空白却让他失去了原本在老师心目中无可替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