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沈岩,单秋津的脸上露出了漫不经心的笑容。 “我猜你一定会找我,所以倒不如我先来你找你更好。”
在沈岩正打算把单秋津约出来的时候,对方先打了电话过来。但至於对方为什麽要把地点约在这种时期根本就没有人来的海边,沈岩就很难猜到了。不过对於沈岩来说,在某种意义上,单秋津挑选的这个地点也不算太坏。
“卓驯的伤势怎麽样了?”单秋津迎上沈岩的目光,一点都没有胆怯,“被撞成那样还能捡回一条命,真是意外呢。”
走上前,沈岩丝毫没有犹豫地一拳打向对方的脸颊。受不了这股力量的单秋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原本白皙的脸上立即出现了醒目的伤痕。他有些吃痛地捂住嘴角,眼里却反而染上了笑意。
“沈岩,你刚才的表情像极了当初在牢里想要杀掉那个杀人犯时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和卓驯呆久了已经不会回到那个时候了呢。原来,你还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沈岩。看到这样的你,我真高兴。”
一把抓住浅发男人的领口,对方嘴角上触目惊心的血迹让沈岩危险地蹙起了眉。
“你相不相信我一只手就可以杀了你。”
“我当然相信。”看起来毫无反抗能力的男人淡淡地看著沈岩,笑容溢了出来,“而且我知道你就是为了杀我才打算找我出来的。”
夕阳的最後一丝光辉消失在海平面上,渐渐安静下来的空气里飘荡著越来越浓郁的残忍气息。单秋津的目光缓缓地飘向仿佛没有丝毫波动的海面,表情不知不觉狰狞了起来。
“和白天有耀眼阳光的海面比,你是不是也觉得现在的海更好?一眼看过去,就像没有尽头的黑洞一样。我从小时候开始就最喜欢晚上的海面了,可惜身边没有一个和我有相同想法的人在。”浅发男人温柔地握上沈岩抓住他领口的手,“可是当我遇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种人。”
顺著单秋津的视线望去,死寂的海面上一片漆黑。那是一直以来自己感到最安心,最温暖的颜色。或许就像眼前的这个男人所说的那样,和白天的阳光相比,自己还是更适合黑暗。毕竟,那麽多年以来,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抬头看过一次阳光。
“能在这个地方被你杀了,我没有一点遗憾。”单秋津的脸上一点都没有恐惧,反而有了些许期待的成分。
抓住对方领口的手慢慢地朝颈项滑去。就像当初想亲手结束变成植物人的李维宗的生命那样,只要稍微用一点力,眼前这个丝毫够不成威胁的孱弱男人就一定会死。只要那样做,就可以替直到现在还躺在病床上,甚至可能一辈子都再也写不了书法的男人报仇。这也正是自己打算找单秋津出来的目的。
可是之後呢?
因为杀了人而再度坐牢的自己,除了报仇,又能给卓驯留下了什麽?
那个一直以来都奋力想要把自己拉向阳光的男人,自己到底可以为他做点什麽?
“我和你不是一种人。”手放松了力道,沈岩看著露出惊愕表情的男人,笑著说,“因为我至少还有机会做一个正常人。”
“你不敢杀我麽?”身体恢复了自由的单秋津阴冷地开口道。
“也许是吧。”拍了拍粘在身上的沙子,沈岩站直了身体,“我怕我这次坐牢之後,这辈子都见不到那个人了。”
单秋津狠狠地瞪著淡然说出这句话的男人,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掉过一次眼泪的他第一次红了眼眶。
“我想你这种人永远都不会明白这种感觉吧。”
直到能传达到你那里 45
Chapter 45
笔尖刚接触到宣纸,却因为自己的右手控制不了力量而使纸上化开了一大片的墨。卓驯有些挫败地放下了手里的毛笔,可是尽管如此,长时间的用力还是让没有完全恢复的手臂隐隐作痛。伸手想去够放在病床边的水时,看到了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感觉上已经很久没有见面的男人出现在了眼前。仅仅因为这个人,刚才还有的颓丧就立即消失了。
“医生说我的恢复情况比想象中要好很多。”将还放在桌上的宣纸慌忙地藏到身後,卓驯不自然地笑著说。
沈岩不可能没有看到纸上那一块代表著卓驯还是无法写字的墨迹。但他只是看了卓驯一眼,淡淡地开口。 “要不要出去走走?”
发生了那麽多事後,却一次都没有正面去面对过,卓驯知道沈岩这次来一定会说些什麽。想到这里,他沈默地点了点头。
也许是在病床上躺了太久的缘故,当来到户外感觉到有阳光洒在身上时,卓驯才意识到冬天已经离自己很遥远了。有些惊喜地看著满眼清新的绿色,卓驯舒服地吸了一口就像是也染上了绿意的空气。
在充分享受得到阳光的地方,提议出来走走的男人没有再继续推动卓驯的轮椅。然後,卓驯就感受到了外套盖在身上的重量。
“这里风很大。”
卓驯回过头看向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T恤的男人。比之前还要瘦削的脸上,充满了原本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倦态。迎著对方的视线望去,医院内的小型篮球场上,和自己穿著相同制服的几个病人正在那里尽情地挥汗如雨。就像也被那种久违了的感觉牵引著一般,卓驯有些失神地看著他们。
“虽然那个人从来都没有把我当作过儿子看待,但是对你,他已经尽力了。”沈岩低下头,有些自嘲地笑了,“我是第一次看到像他那样的人也会露出崩溃的表情,连我妈死的时候都没有那样过。”
重重地叹了口气,男人侧过脸,认真地对上了卓驯的双眼。
“如果我那个时候能听他的话离开这里的话,你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球场上的篮球朝这边滚了过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卓驯的脚下。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弯下身体捡起了球。
记得很多年前还在高中的时候,完全没有运动细胞,甚至常常被人嘲笑的自己经常会在一边羡慕地看著在球场上来回飞奔的沈岩。幻想著什麽时候自己也能像对方那样,在球场上留下好看的身影。
“对不起,把球传给我们好吗?”
从球场那边传来的声音让卓驯回过了神。尽管坐在轮椅上,但他还是张开右手,试著运了几下球,再用力地将球朝球场那边扔了过去。
“幸好你那个时候没有听老师的话。”
男人微微蹙起了眉,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不然,我可能真的会愧疚一辈子。直到现在我都会想,如果在你坐牢的时候我能鼓起勇气去看你的话,我们就不用浪费那麽多时间来互相猜忌和怀疑了。不过,可能正是因为那个时候实在太软弱了,才让我懂得了之後该怎麽样去弥补。”
小心地将轮椅侧了过来,卓驯笑著注视著男人依然带著困惑表情的脸。
“所以,即使单秋津以後还会继续找我麻烦,我也不会因为害怕而逃开的。”
男人看著卓驯的眼睛,在他面前慢慢地蹲下了身体。
“和我在一起说不定会死,你也不怕麽?”
连自己视之为生命的书法也可以放弃,甚至差一点就丧了命,还有什麽值得害怕的呢?自己接下来的生命哪怕要完全交给眼前的这个人,也绝对不会後悔吧。
伸出手握住男人冰凉的手,卓驯笑著摇了摇头。
“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双手交缠在了一起。卓驯看著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深深地埋下了头,第一次像一个孩子一般地靠在了互相重叠在一起的手上。
直到能传达到你那里 46完
Chapter 46
过长时间的等待让王游不安地扣著指尖,感到焦躁起来。听到了等候已久的开门声後,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朝门口那里看去。已经有一个多月不愿出现的男人轻轻扫了王游一眼後,慢条斯理地在王游对面坐了下来。
“你到底还要来找我几次?能不能不要再来烦我了。”已经被迫剪成劳改头的男人看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浮躁,但他脸上的表情却还是那样咄咄逼人。
听到了刺耳的金属声响,王游抬眼看著单秋津手上冰冷的手铐,沈默了一会之後,还是开口了。
“连卓驯本人都没有追究的意思了,而且你爸爸也已经和警察这边说好了,你为什麽还…你就这麽想坐牢麽?”
“你不是以前和我说过叫我适可而止麽?你还告诉过我,说我不可能永远都有那麽好的运气。所以我现在是罪有应得,你说呢?”漫不经心地揉著手腕的男人虽然说著这样的话,但脸上却依然搜寻不到任何悔改的神色。
“你到底要逃避到什麽时候?”
听到王游压低了的声音,男人才第一次认真地迎上了他的眼睛。
“直到你把沈岩约出去之前,你都坚定地以为沈岩一定会杀了你对吧?那样就能证明沈岩还是和以前一样残暴,还是和你是一种人。而且如果他因为杀人而坐牢的话,你也可以因此彻底分开他和卓驯,你是这麽想的对麽?”
单秋津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向王游的视线里更没有丝毫情绪上的波动。他就像是一个单纯的旁观者那样静静地听著。
“可是你最相信的人却已经变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用暴力解决问题了。所以,被背叛了的你选择了自暴自弃,我说的都没错吧?”
男人慢慢地移开了目光,侧过身後换了一个坐姿。
“都说完了麽?”
单秋津眼睛里散发出的敌意让王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要是没有什麽补充的话,我想回去了。”和来的时候不同,男人迅速地站起身,转身往门那里走。
“忘掉那个人重新开始不就好了麽!”
听到王游在身後的喊声,男人停下了脚步。
“就算要花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有关系。”王游看著门口那个终於有了犹豫的背影,笑著说,“我等你。”
单秋津回过头怔怔地看向王游,然後,慢慢地低下了头。
虽然和以前相比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可以试著写一些字的缓慢进步却已经让卓驯很满足了。回到了之前才工作了不到一个月的地方继续教书法,因为大部分时候都只能靠嘴来教学,最初也让卓驯苦恼过一段时间。
“老师再见。”
还没等卓驯向他们挥手,动作灵敏的学生很快就消失在了教室门口。卓驯只好哭笑不得地继续整理著自己繁琐的公文包。
“最近身体还好麽?”
卓驯抬头看向倚靠在门口的男人,浅笑著点了点头。
“那就好。”顾远加笑著叹了口气,“我今天来是和你道别的。”
已经染回黑发的男人看起来要比以前苍白很多,深陷下去的两颊让卓驯甚至有了一种不太乐观的预感。
“我已经不在老师那里练字了。这几天一直在陆陆续续准备住院的事情,可能从下个星期开始就要接受新的治疗了。”
“你的病…”
男人看了一眼露出了些许担忧神色的卓驯,笑了起来。 “嗯,癌细胞又扩散了。”
顾远加的笑让卓驯一点都感受不到对方病情恶化的实感。他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只是在开玩笑。
“我想…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顾远加笑著走到了教室最後的椅子边,坐了下来。尽管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惫,但略显沈重的脚步却还是在无意间出卖了他。
“我来还想告诉你一件事。其实那天单秋津准备撞你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我是故意把你约去那个地方的。”
“我知道。”
男人的脸上出现了惊愕的表情。
“我早就猜到了。”卓驯将整理好的公文包放在了一边,笑著说,“无缘无故你怎麽会把我带到那个地方去呢。”
“那你为什麽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
“说不说出来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麽。”
对於现在的卓驯来说,只要活著的时候有那个男人在身边就足够了。
顾远加的嘴角扯出了一抹算是笑容的弧度。
“卓驯,你果然是个白痴。”
“也许吧。”
从椅子上站起来,男人的视线淡淡地掠过墙上挂著的书法,重新看向卓驯的时候,还是换上了最初的笑容。
“有时间的话还是去看看老师吧,他嘴巴上没说,但是还是放不下你的事情。毕竟,你是他最喜欢的学生,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卓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会的。”
“你接下来还有事麽?没事的话,一起吃晚饭吧?”顾远加走到卓驯身边,拿起他的公文包,“你放心,不会再带你去那个地方了。”
礼貌地从对方的手里拿回自己的公文包,卓驯看著男人的眼睛,微笑著摇头。
“我还有其他事情。”
男人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但是,他似乎很快就明白过来一般地耸了耸肩。
“那,再见了。”
“再见。”
口中虽然说著『再见』,但以後不会再有交集的两个人或许再也不会见到了吧。这麽想的同时,卓驯回过头,对著还孤单站在教室里的男人展开了笑。
“治疗要加油。”
……
尽管被耽误了一些时间,但是卓驯还是和往常一样绕了远路去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走出便利店时,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金色的夕阳柔和地落在了视线里,温暖的感觉让卓驯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走上依然没有人来修理,会发出『咯吱咯吱』声响的两层楼公寓楼梯,卓驯拿出了不久前男人给自己的备份钥匙。正准备开门时,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似乎是刚从工地上回来,还穿著制服的男人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我回来了。”
於是,卓驯笑著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