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未一笑嘻嘻地看着季布,带着笑容的脸被阳光照得很光亮,季布模模糊糊地想到,卫未一如果高兴的时候那就是高兴,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的高兴。
“季布,我爱你。”他响亮地吻上季布的脸,季布朝他发笑,睡眼惺忪的模样仿佛有点醉态。搂着卫未一就像搂着一个……季布摇摇头,努力赶走心里的那个词,可是抱着卫未一的时候,却模糊觉得比跟谁都更熟悉,比跟谁都更亲近,所以他迷迷糊糊地吻上卫未一的脸,嘴唇触碰到他的面颊的时候,季布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没有想要他的意思,没有别的用心,甚至连脑子里都是空白一片。
“季布,以后我们去西藏旅游吧,那里离阳光那么近,我想晒得黑一点。季布,你知道墨脱吗?”卫未一趴在他怀里,被季布扯了扯脸,他正观察卫未一的反应,不知道他还疼不疼。
“为什么要晒黑?爷儿我觉得你这样白白的很好啊。”季布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嘴,他不由自主地抚摸着卫未一的脸,捏他藏在头发里的小耳朵。其实若单纯论卫未一的相貌,他长得……很合自己的意。尤其是现在这样,不穿衣服的时候,笑咪咪的全身放松的时候。他手指轻轻抚摸了卫未一背上的伤,他妈的下手真狠,就好像卫未一不是他生的,卫未一再怎么不好,再怎么招他厌烦,他都没想过要把他收拾到这种程度,卫援这亲爹……季布摇摇头,心思回到卫未一的问话上来,反问一句,“墨脱是哪儿?”
“季布,你会藏语吗?你不是说过,那个次丹就像你的父亲吗?你不是跟次丹的家庭一起长大的吗?”季布又抚摸他的脸,卫未一咬了一口季布的手指,立刻傻眼了。季布刚刚摸了他的脊背,虽然过了一晚上,可他是趴着睡的,而且也不知道昨天季布到底给他抹了多少药,现在脊背上还残留的一点药膏沾到季布手上被卫未一咬进嘴里。卫未一只觉得舌尖又苦又涩,满是怪味,皱着眉头,“呸呸”。
季布忍不住笑,他现在觉得很舒服,也愿意跟卫未一多说一会话,“会一点。”
“那你给我取个藏语的名字吧,我将来要是去西藏旅游要用的。”卫未一在这些屁事上都很有兴头,“就取个你现在看着我立刻能想到的词,快点说一个啊。”
“挪卜。”季布吐出了一个单词,眼睛低了下去,在卫未一这样问的时候,他的确想到了这个词,把自己的心脏吓得快了一拍。
“是什么意思。”卫未一嘻嘻笑,觉得这个词跟季布的名字有点像,暗自还有点小高兴。
季布抬起眼睛,笑了出来,“就是狗屎的意思。”
卫未一不爽,“你是故意骂我的吧,你真的看着我的时候就想起狗屎来?”季布把他抱起来,自己也坐起身,去地上划拉自己的手机,翻开看到里面母亲发来的短信,大概是告诉他王阿姨老家的父亲病危,她一大早就赶回去了。母亲跟卫援今天要去参加香港的一个拍卖会,早上也已经出发了。
“你知道什么,藏族人经常给孩子这样取名字,这样好养活,就跟咱们汉族人给孩子取名叫狗蛋一样。我给你取名叫狗屎,那是因为希望你少惹事,平安一些。”季布拍拍他脑袋,“家里现在只有咱们两个,我饿了,给我做饭去。”
“那我要穿你的睡衣。”卫未一绯红了脸嘟囔着站起身。
“为什么穿我的?”季布大惊小怪,回头看卫未一围着被子慢吞吞地拐进旁边自己的房间。听见他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你不要那么神经质,穿穿你的衣服有什么了不起,我的睡衣都脏了还没有洗。”季布没追他,随便他去自己的房间里乱翻。
不过季布也没想到卫未一那副小痞子的外形之下,还藏着点真能耐。他坐在吧台旁边悠闲地喝着咖啡,咖啡的味道很不错,卫未一穿着过长的衣裤上下都挽起了好大一截,看起来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崽子,碍事的半长不长头发被揪起来扎成个短短的小辫,可是那端着锅煎鸡蛋的小模样很是熟练。
“挪卜,”季布叫他,“你还会做饭?”
卫未一被这个名字搞得有点恼火,皱着眉头哀怨地看了季布一眼,“我只会煎鸡蛋。”
“总比还要出去吃省事多了。”季布倒不太计较,面包鸡蛋咖啡,凑合吧。
只是可怜卫未一的屁股疼,只能站着吃,他在面包里夹了鸡蛋,站在桌边,慢慢地向季布凑近,季布吃着早点,注意力放在电脑屏幕上,似乎没注意到他。卫未一偷笑,就快挨到季布身上了,季布突然嗤笑了一声,卫未一大吃一惊以为季布会离他远远的,没想到季布伸出左边胳膊邀请的意思很明显,卫未一大喜过望地贴在季布身上,乐呵呵地继续吃早饭,季布的胳膊就搂在他的腿上。
卫未一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尼玛已经给他回了封邮件。他打开邮件,咬着面包读下去,
【真的是幸福吗?站在青春的风口浪尖上时,一切都是有道理的,可是未来却不是这样。
我也曾经有这样的感觉,类似幸福。我曾愿意为了一个爱人颠覆我的世界,我曾认为世界上所有的约束在我的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我的性格足够坚强独特,我也有足够的勇气。可是最终,却是没有人愿意陪我上演这场轰轰烈烈的戏码。我为了他,想
要抛弃世界,可是世界跟他一起,抛弃了我。】
卫未一低下头,关掉邮件,那就是尼玛眼里痛苦的出处吗?他看了看季布,他在浏览新闻,他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这个世界想要逼迫季布,即使有一天他卫未一梦想成真地让季布爱上了他,可他也还会离开自己的吧?他的手放在季布的手里,季布顺手就握住了他的手,“你怎么吃得这么少?”
季布抬起头,看出卫未一的眼神有点异样,“怎么了?”他一笑,“挪卜?”
“要是将来,我们分开了,我会一直等你的,可是你会去找我吗?”卫未一问季布,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季布的大腿上。“我会在墨脱等你的。”可是他更希望,永远都不松开这只手。
“墨脱?”季布皱皱眉头,这已经是卫未一第几次说这个地方了?“那到底是哪儿?”
卫未一扁嘴,“是魔兽世界里的一个FB, 你记得小心点,路上有九十九个BOSS等着砍你,你得跟我组队才能抵达那里。”
季布哈哈大笑,刚要说话,手机响了,卫未一麻利地把季布的手机掀开放在季布耳边,季布搂着卫未一的手没有放下,就用肩头夹着手机听电话,“你好,我是季布……”他的笑容僵住了。
卫未一从季布腿上下去,季布的手拿下手机,冲着卫未一的煎蛋发了好半天的呆,卫未一不知道他的煎蛋惹了什么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差一点憋死的时候,季布深吸一口气,终于说了句话,“次丹早上还好好的,可是几分钟以前突然就去世了。”
20
卫未一里里外外地跟在季布后面,看着季布急急忙忙地穿衣服,找东西,打电话。季布记着自己应该有好几套纯黑色的西装,可是现在怎么都找不到,王阿姨又不在,他问都没人问。卫未一也丧着脸,不过原因完全不是一个,他好容易有了今天这样一个早晨,说实话不想让季布离开,“你立刻就要去吗?”
季布又开始到处翻找自己的钱包,“次丹家没有亲戚,只有艾米和她妈,她们现在一定已经哭得什么事都做不了了。次丹在学生中威望很高,可他现在守在身边的几个大弟子却是个学术呆子,次丹去世,他那一大帮学生马上就会来,我得现在去跟他的几个大弟子谈谈,不能让那些学生同时挤上来。还有发讣告的事——”他一回头差点撞到卫未一的身上,卫未一愁眉苦脸地把季布的钱包递过去,“掉在桌子角落里了。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季布舒了口气,胸口发闷,他想到那些铺天盖地的落在他身上,现在他必须去处理,而他根本就没干过的事,可是他必须得为次丹做点什么,至少也要让他的葬礼体面一点。“你待在家里,身上疼吧?那个被你踢坏的学生家长好像还有点暴力倾向,后来又跟我说了一堆狠话,我没时间送你上学,你自己就不要去了,我会给你的老师打电话请假的。饿了就打电话叫外卖来,外卖电话都在厨房冰箱上贴的便签上写着,多吃点饭。这几天没事别出去到处瞎混,如果晚上要守灵的话,我今天不一定能回家来。保安昨天还提醒我说年末是非多,虽然这里保安很多,但是前几天也出了点事,何况这个房子里值钱东西太多,所以你也小心一点,不要关掉防盗系统给任何人开门。”
季布一口气说了一堆,说到最后发现卫未一微笑着抬头看他,他的嘴闭上了,略微有点尴尬。卫未一连忙转开头,“嗯,知道了。”季布从上面看下去,卫未一的耳朵上又有点红,他尴尬地挠挠头发,尽力装作没看见,“那我走了。”
卫未一没像以前那样要跟下去送季布,季布走出家门的时候回过头来,卫未一正趴在卧室的阳台上笑眯眯地着看自己,风把他那头小软毛吹乱了,看起来还挺……季布把心里想到的那个形容词用力咽下去。
【尼玛,通往未来的路有很多条,我向每一条看过去,似乎都将通往痛苦。
可是我站在这里再怎么想,也都无法预测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反正我也停不下来,所以决定走到这样的未来去看看到底有什么。】
卫未一赖在季布的屋里打游戏,在季布床前的地毯上一窝就是一上午,零食可乐散了一地,以前季慕晗跟老头子都不在家的时候,他也有这么过日子的时候,开始季布回家看到他这德行的时候收拾了他几顿,他死拉下脸来,屡教不改,结果不知道季布是习惯了还是免疫了,现在也都不太在意这些事了。
他拆开第三袋薯片的时候,门铃响了,卫未一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家的门铃响。他慢慢站起身,拖拖拉拉地走下楼,希望这个门铃停下来,可是这个铃声锲而不舍地响得卫未一无比闹心。
“是谁?”卫未一嚼着薯片看着监视屏幕里的男人,脸还不错,看起来年纪比季布要大不少,不过却不怎么成熟,季布的朋友?亲戚?“季布不在家。”
“季布去哪了?他不接我的电话。”
卫未一把薯片嚼得卡擦卡擦响,无所谓地说,“他要是不接你电话,一定是有原因的,比如说你本来就不太重要。”
那人对着摄像头,尴尬地笑,“小孩,你是谁啊?给叔叔开门。”
“你要拐卖我吗?”卫未一撇撇嘴,“我已经过了最佳拐卖年龄十多年了。另外季布不让我给任何人开门。”
“季布去哪了?”那人好像觉得卫未一挺好玩,饶有兴趣地跟他聊起来,“他在忙什么?”
“葬礼。”卫未一简短地说。
那人停顿了半天,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去参加葬礼了?怪不得不接我电话。不过葬礼不都是在早上举行的吗?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唔,”卫未一解释了一下,“他是主办者。”
那人在摄像头前哈哈笑起来,“你还真搞啊,我想起你是谁了,你是小蛤蟆吧?”
“你说什么?”卫未一恼火起来,“你祖宗才是小蛤蟆,滚,我要叫保安了。”
“等等等等,”这个没谱青年连忙笑着说,“是季布自己说的,今天早上他说他最近养了个小蛤蟆,还把这个小蛤蟆拍的照片发给我,他跟我说如果我有兴趣的话,可以找小蛤蟆谈谈。”
小蛤蟆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卡擦一声大门开了,男人跟保安登记后走进这片别墅区,熟门熟路地找到季布家,看到小蛤蟆正光脚站在门口,穿着过长的睡衣,手里抱着一大袋薯片跟自己怒目而视,他忍不住笑。不过把这孩子放在镜头下还是不错的素材,皮肤很好,薄眼皮的内双眼睛形状很漂亮,很挺直的小鼻梁,柔软的半长头发,那只耳朵上带着耳环,GAY?除此以外还有一脸年轻气盛的不逊,像非洲平原上半大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豹仔,季布那种人,竟然在家里藏这么一个看起来跟他格格不入的小东西?真是稀奇。
“我叫柏远,是个职业摄影师。”他迅速介绍自己的身份,他已经感觉到这个小蛤蟆很不好招惹,他想在小蛤蟆把他赶走之前赶紧让他对自己感兴趣,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是中国摄影师协会的会员,世界华人摄影师协会的会员。”
小蛤蟆无动于衷“那是什么狗屁东西?”
柏远有点狼狈,“我在五个国家做过个人作品展,我拍摄的对象很广泛,嗯……我给国家地理杂志供稿。”
“病态自大狂,也就是中国国家地理吧?”小蛤蟆似乎觉得他让人很扫兴,回头要关门。
柏远挡住门,居高临下看着小蛤蟆,“季布想让我跟你谈谈,你是他的继兄弟?”
卫未一扫了他一眼,这人只有身材跟季布很像,只不过其他地方完全不类似,他走路脚底下像是装了弹簧,长头发跟着一飘一飘的,三十岁的人好像还嫌自己不够拉风似的。卫未一心底下突然有了别的盘算,还算客气地把柏远请进来,“你想跟我谈什么?季布为什么自己不跟我说呢?”
21
柏远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卫未一,自己在罗汉床上坐下,从包里拿出笔记本放在小几上,卫未一盘着腿坐在另一边,无聊地吃着薯片,“有话就快说。”
笔记本的屏幕被旋转过来,对着卫未一,“这是我的作品。”卫未一伸进薯片口袋的手指停住了,他屏住呼吸呆呆地看着照片,苍茫沙漠上孤独的骆驼,残阳下瑰丽广袤的天际前老人佝偻的剪影,成群飞起的火烈鸟,猎豹在金色阳光下奔驰,身下的枯草仿佛在燃烧……阳光似乎特别地眷恋那块大陆,大块大块冲击着卫未一视觉的色彩,充斥着每张照片的不受拘束的勃发野性……卫未一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勾着就要呼之欲出。
“我跟季布是老友,所以对他很了解,也许是家学渊源,季布的美学鉴赏能力很强,今天早上他跟我说有一个人跟我一样有才华,而且比我的潜力更大。这话把我给气坏了,不过季布如果不这么说,我可能根本不会看你的作品。”柏远看着卫未一,卫未一抬起头,好像根本没听懂他说什么,柏远笑了,抬手点了点卫未一的额头,“摄影需要的是灵性,在这点上,你比太多人强了。”
卫未一不在乎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灵性,他拍是因为他想拍,他不知道自己那东西被叫做作品,不过,这个长头发张扬人又癫狂的柏远给他打开了一扇窗户,他窥见了一个世界,“你拍遍了非洲?”
“嗯——我在那儿待了很久,不过还远远不够。”柏远托着下巴,他喜欢欣赏真正懂得摄影的人对他的作品神魂颠倒的模样。他笑嘻嘻地说,“我差不多走遍了世界,你想跟我一起走吗?”
卫未一继续看着照片,声音有点吞吐,“你在哪个大学念完摄影课程的?”
“大学?”柏远夸张地大笑,“你怎么还能相信那东西?你是不是被季布那个中规中距的呆子给管傻了?我告诉你,不要相信摄影师是学院培养出来的,想拍的时候拿起相机,就去拍,只要你看得到,就拍得出。即使是一样的景色,一样的人,大多数人却看不出他们的美丽,非要等我们像魔术师一样展示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