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男人握握手。
他一脸趾高气扬的样子让我觉得万分刺眼。
对面站的两个男人显得更加拘束,其中一人说:「一会儿就轮到我们了,张律师,还有什么需要确定一下吗?」
「不,没有了,我相信吴女士已经非常满意了。」
我猜那人就是吴郬韵老公的律师,那么他身边的瘦削男子就是吴郬韵的老公?
他长得很清秀,脸上带了一副金丝眼镜,身材不是很高,属于那种文弱书生的样子。他双手绞在一起,白色的指尖紧紧捉着皮肤,总是低着眼,不敢正视任何人。
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强奸另一个男性?
我终于明白姊姊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只要看见这人,谁会相信段其昱的话。他一看就知道是手无缚鸡之力,如果其昱站在他身边,恐怕比他还略高一点,这个……
我心里也开始困惑起来。
「……郬韵,我……」他阴声细气的说,却招来吴郬韵的一个白眼。
「你不用解释也不必向我道歉,女儿我自己能养,你只要在女儿过生日时还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我就心满意足了。你的对不起,我根本不希罕!」
眼看他们要吵起来,母亲和姊姊忙拉着她走到一边。
「和这种人生气还不别到自己,郬韵,来我们到这边坐。」
张律师的手机适时响起,他说声「抱歉」也躲一边去了,宽大冷清的走廊上只剩下我们三人。
我想找个借口溜开,瘦削男人却对我说:「请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打扰你五分钟的时间吗?」
他的声音细小得跟蚊子似,不知是因为感觉惭愧还是生来就如此。
他身后的律师似乎不赞同,可被他的眼神哀求,只好拍拍他的肩膀,默然走开。
我和他走到一个楼梯拐角的地方,他似乎挣扎了许久才勉强挤出一句话:「他还好吗?」
他,指的是其昱吧。
我点点头。
「我知道郬韵她做了很多过份的事情,我没能阻止……」
他脸色苍白得不像话,我担心的问:「你,不要紧吧?」我觉得他好像随时会昏倒。
他没有理我,继续说,语气变得急促不稳。
「我只是想对他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知道对自己的毕生有那种念头真是该死,可是……」
他抬头看着我,眼中带着绝望的痛楚,连我这个外人都不忍心指责他。
「这些话我已经忍了许多年,如果再不说出来,也许我会疯掉。」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沉重的语气压得我都有点难受了。
「我,是个同性恋。一直以来就是,可我从不敢对父母说,怕伤他们的心。在和郬韵结婚前,我有一个非常要好的男友,可是逼于无奈,我选择了亲人和女人。我到现在都还在后悔,如果我没有结婚,一定不会发生这些事情,搞得大家都不快乐,弄得自己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哪还有脸见人。」
「郬韵对我非常好,我真的假想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可是……可是,我心底还是爱男人多一些。本来一切都隐藏得很好,如果我没有遇见他。他长得和我分手的那个人很像,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我就不知不觉地沉迷下去。没有人明白,每次我看见他是需要花多大的努力才能压制心中的感觉,我有好几次想换学校好了,但又想,再看他几眼就好了,然后我再离开。」
连我这个没有谈过恋爱的人都能感觉他那种无奈挣扎的心情,我想,他根本没有必要对我说假话,可是——
「你对我说道些有什么用呢?你该道歉的人,应该是其昱吧?」
他凄苦地笑了一下。
「我没脸见他,我是个僵弱的人,没用的人,你怎么看我都没关系。我的道歉,请你转告他吧。这件事完结后,我就会离开纽约,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他还想说什么,他的律师却在身后叫:「轮到我们了。」
他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想和我握手,可手却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谢谢你。」他说,然后就匆匆走向律师。
我没有跟他们进去,倒是母亲和姊姊一脸不痛快地看着我,仿佛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你和他说了什么?」姊姊劈头就质问。
「没什么。」
我一点心情都没有,也不想和她们争执。
「那个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傻傻的听他两句就相信他。害得郬韵这么惨,还有脸出现。」
母亲示意姊姊别再说下去了。
「小烽,我们叫你来就是让你看看,现在你该相信你姊的话了吧。那个孩子……还是不要还他拉上什么关系的好。不是妈不相信你,现在这社会,什么骗人的把戏没有,妈就怕你吃亏啊。」
说到最后,还是想我赶走其昱。
我心烦意乱的说:「我要赶去上班,你们有什么事就打手机。」
走出阴沉沉的法院,到最后我还是没有问那男子的名字。摸了根烟出来,我不觉发现昨天刚买的烟盒已空了一半。
这几天好像烟瘾变重了。
我想了半天,始终觉得摸不着头脑。午餐时间,我约了刘德威出来。
我想,他在我们三人中总是最理智的一个,反正连董颢剀都知道了,也就没有必要再对谁隐瞒。
结果等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他只是摇头。
「颢剀说过了。」
我就知道!
他抬手阻止我,「不过没有你这么详细。」
就说嘛,董颢剀也是从我姊姊那听来的一知半解的事情。
「其实我觉得你是太专注在段其昱身上了。你不觉得自己最近只要一提起段其昱的名字,就像竖起毛的刺猬一样?大家都是为了你好,也许措词用语让你觉得他们好像排挤段其昱,其实大家都是担心你,怕你吃亏。」?
由于他诚恳的语气,我勉强想了想道几天自己的言行,也许是吧。
刘德威一副了然的样子,推玩着手中的玻璃杯,继续说:「我觉得你还是小心段其昱。」
无厘头的一句话让我愕然地看向他。?
「说笑啦,你怎么这副表情,还怕真被人吃了不成?」
他大力地拍在我肩膀上,我不禁苦笑。?
「拜托,开玩笑换一种,我最近神经都快崩溃了。」
刘德威呵呵笑了雨声,突然做出很神秘的样子对我说:「你以后有这种麻烦,千万别去找阿剀。」
「我也不想啊,是我姊找上他,要他劝我的……」
他叹了口气。
「你不知道,阿剀暗恋你,你总是找段其昱刺激他,小心走火。」
我当场傻住。
刘德威突然噗哧一笑,拼命拍我的肩膀。
「说笑啦。」他笑得起劲,我却笑不出来。
「下次开玩笑有点水准好不好。」我无可奈何的说。
「别介意,你知道我,没有恶意的。」他收敛笑容,淡淡地说,「真的,别找阿剀,他最近心情不好。」
「这个我知道,」我点点头,「他又被甩了。」
刘德威笑了笑。
「感情的事情很难说准,今天喜欢上一个人,也许明天就不喜欢了。」
我以为他还在说董颢剀的事情,附和的点头。
「有很多时候,喜欢是说不出口的,总是希望对方能察觉。」
他走的时候送了我这么一句话。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所以一笑了之,也没放在心上。
接其昱放学时,我跟他说了今早在法院发生的事。
我不想对他隐瞒什么,而且他也有权力知道,毕竟别人指名希望他能知道对方的歉意。
其昱紧抿嘴,听完后什么也不说。
我很想问他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不敢,揭旧伤疤,也许是怕其昱会憎恨我。就让事情这样过去吧,对大家都是好的。?
母亲和姊姊本来打算待到中秋后再走,结果被这么一闹,也没什么心情留在纽约,周五晚上,雨人搭飞机回她们自己的家。她们前后不过逗留了四天。
母亲知道说不过我,在飞机场等机时,又细声劝说了我一次。
姊姊一声不吭,我好像真的把她惹火了,直到上飞机前才抱了抱我的肩膀,低声说:「你小心就好。要时常打电话给妈,别让她担心。」
我知道她们都是为了我,只是,这样的善意很难令人接受。我还是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母亲和姊姊带着一肚子的不快走了,我却松了一口气。
等我回家时,其昱已经躺在我床上睡着了。
看他紧紧捉住被子抱在怀里的样子,怎么看也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今天总算可以一次了结,我也很为他庆幸。
我掩上卧室的门,打算洗个澡,电话却在这时响起。
「小烽在吗?」雄厚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出。
我愣了好一会见,才说:「爸?」
父亲和母亲离异已经快十三、四年了吧?他们离婚后我可以用十指数出和父亲见面的次数,近年来因为父亲再婚,听说对方还怀了他的孩子,我们就更加没有机会见面了。
最重要的是,见面也只会徒增尴尬。
「小烽,你的事情你妈跟我说了,让我们父子好好谈谈。」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好像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吧?
「爸,」我果断地截断他的话头,「我这没有什么事情,你别瞎操心。」
「……」
他沉默了好一会见,重重叹了口气,「你还在怪我离开你们吗?其实……」
「爸!我从来没有怪你。」我扶着开始发情的脑门,语气有些不耐。「当年的事你们认为是对了就是对了,错了也是你们自己选择的,我从来没有为此看不起你。你依旧是我爸,所以,请你别再提这些陈年旧事了好不好。」
每次和父亲见面,他就好像很介意离婚的事情。如果真是那么介意,当初就不要离婚。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当时我还很小,不太清楚到底是为什么离婚,也没敢问伤心的母亲。即使是现在,我也不想知道。知道了能怎么样?依然不能更改他们已经离婚,两人都各自有了家庭的事实。
「小烽,你这点脾气倒是像了我。我们父子,能不能好好的谈一次?」
又来了。?
我捏着眉间,明知他一定又要像母亲一样劝说我,好不容易消散的烦闷再次涌上来。?
「爸,你还是安心看着自己的儿子吧。我很好,不必挂心,妈那边我会打电话报备的。」
「小烽……」
「晚安,爸。」
我挂掉电话。
真是讨厌,我不过是收养一个孩子而已,怎么就像天要塌下来般,连许久不见的父亲都跑出来客串?老天,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的过我的日子吗!?
洗完澡后,我坐在沙发上发了很久的呆,我想了很多东西,关于其昱的,关于自己的,还有别人的,乱七八糟的在脑海中飞过,有那么一丝感觉,可我却无论如何也捉不住。
想到最后我又想起刘德威以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也就释然了。
我走进卧室,推推其昱,「小鬼,到自己床上睡。」
明天是周六,我也不担心他睡眠不足,反正有一整个周末可以让他睡。
其昱喃喃的动了动,我继续要挟:「再不起来我就把你踢下去了。」
绝对不能让他养成习惯,黏我也是有个限度的。
他困难地睁开眼睛,拚命打呵欠。
「云云……」?
「不许叫云云,跟你说过多少次,云是我的姓!」我敲了他一下。
「烽烽……」
我实在是忍不住微笑,「你还装,根本没有睡着。别乱扯了,快起来,睡觉回自己的床上去。」
他完全睁开眼,明亮的眼睛散发出某种诱惑,躺在床上笑着对我说:「不要,我们一起睡。」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脸上发热。
「你几岁了还要爸爸妈妈陪着睡觉。」我忍不住损他。
「因为我喜欢你。」
面对着如此直接的对话,我只好在床边坐下,认真地对他说:「你明白这样说的意思吗?不要随便对男人说出这样的话,会被误解的。」
「可是我真的是喜欢你。」
他一再强调「喜欢」这两个字,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他才不会再说这两个字。
「你讨厌我?」他爬起来坐到我身边,一脸要追根究底讲清楚的样子。
我苦笑的摇头,「这和讨厌没有关系。」
「那你就是喜欢我罗。」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让我哭笑不得。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我正想着,他突然贴了上来,在我警觉前,他已经吻上我的唇……
温热柔软的感觉轻轻沾上来,咬着我的唇瓣,我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开嘴,却让他乘机溜了进来,不屑于我的味道在嘴中扩散,柔软的舌尖刷过我的口腔。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股感觉,心跳毫无理由地加速,鼻间唇中都是他的气息,柔柔的把我缠困,令我微微失神。
「你根本不会讨厌啊。」
他微喘着离开我的唇,冰冷的空气一下让我清醒过来。
我和他究竟在干什么!?
「其昱,以后绝对不可以再做这种事情!我和你都是男的,这样实在是太……」
我还没说完,他点头打断我的话:「你觉得很恶心很变态是不是?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对你做这样的事情。」
说完,他跳下床,穿上拖鞋拉开房门走了。
在他关上门的刹那,我忍不住吞咽了一下,他的气息从嘴里一直进入了咽喉,我甚至还能感觉到他在吻我时微微颤抖的感觉。
我添添唇,嘴中干涩。
不过从那晚后,他似乎终于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没有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当然也不会对我再说「喜欢你」之类的话。
我想,大概是恢复正常了吧?
可喜可贺。
只是我内心并不如表面上那么愉快,反而变得……连我自己都说不来的郁闷。
第八章
日子平静了许久,直到感恩节前夕,因为突然增加了许多订单,我的工作一下忙了起来,连周末都在家里和设计图拼命,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由于发生得太突然,我懵懵懂懂地回家后,还一直出在失魂的状态中。
其昱到家时已经九点多了,放学后他在麦当劳做兼职,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回来。通常我会做好晚饭等他,可是今天……
我根本没有看时间,抽着烟,看向不知何处,脑海中依然一遍又一遍地播送下午的情境。
「云,你没有做晚饭?」
其昱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看了看手表,见鬼,已经这么晚了。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他一声,走进厨房打起精神准备做饭。
其昱很配合地帮我洗米蒸上。
「云,你有心事吗?」
他突然问了一句。
我愕然的看了他一眼,「没有。」
「那你干嘛拼命削洋葱头?」
我低头一看,原本一个拳头大的甜洋葱被我销得七零八落,可怜地躺在掌心。
「……」
「太累的话,我可以做,你只要告诉我怎么弄就好了。」
他接过我手中的刀和洋葱头,在砧板上切粒。
我拿了咖哩酱故在流理台上。
「咖哩牛肉,很容易弄的。」
厨房内一片寂静,只听见流水冲洗东西的声音。
我忍不住说了一句:「董颢剀要结婚了。」
他的手停顿了片刻,随即又开始切肉。
「什么时候?」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会在年底。」我有气无力地跟着叹了一声。
「……那你怎么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我很高兴啊。」
他转过身来,皱眉对我说:「骗人,如果是高兴,你怎么一脸天塌下来的样子,难看死了。」
「有吗?」
我摸摸脸上的笑容……是有点苦。
唉--
我不禁再次叹气。
「倒底怎么了?」
我拉了张高脚椅坐下,在他炙热的视线紧盯下,我还是犹豫了半晌才决定告诉他下午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