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吁长叹短的,老实说,我可一点都不同情。从大学时代他就是这样的人,换女友的速度跟换衣服似的,是大家公认的男性公敌女性杀手。根据我和刘德威的观察结论,这人根本就是毫无贞洁观的禽兽,他甚至连女友的名字都记不住,基本上是今天待对方如女皇,明天见面可以完全当不认识的无耻家伙。所以当他碰到难缠的女友时,我们都巴不得对方直接把他押上礼堂结婚算了,省得继续危害人间,每次碰到大麻烦总要我们帮忙做猪头。
「救救我吧,小烽烽——」
他突然抱住我,头枕在我肩膀上耸肩拚命装哭。
「恶心!」
我毫不客气的一脚把他踢开。
「好了啦,你要是今天迟到的话,等着你老爸把你锉骨扬灰吧。」我记得他今天要和董老头一早就要去拜访一个什么家伙。?
「你真是没有同情心。」他不满的吊起眼。
我无可奈何一哂,托他的福,在他和刘德威的荼毒下,我早就对他装可怜的演技免疫了,还是留着去骗他那些美眉吧。
公司里的人渐渐变少,因为是午餐时间,秘书和接待处的小姐们都已经外出吃午餐去了。我看看表,赶快把手中的工作收拾了一下就要出去。
董颢剀突然出现在门口,摆了一个帅气的姿势说:「怎么样,要不要和我出去吃午餐,安慰一下刚刚被正式列入女性黑名单的可怜人?」
我愣了一下,「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对啊,那个会晤无聊的要命,搞了半天原来是相亲。我就尿遁回来了,老爸他多半还在道歉吧。」
我有点幸灾乐祸的说:「那我可真抱歉了,今天姊约了我,不能奉陪。」?
「那我跟你一起去蹭餐好了。」
「不行,这是私人会晤。」我一口拒绝。
他耸耸肩,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笑说:「我可以带点残渣剩饭回来给你喔。」
「呸,没良心的。」他甩过来一个拳头。
我笑嘻嘻的避开,向公司外走。
?
姊姊约我的地方是一个非常静雅的小餐馆,她已经点了一些东西在桌面上,筷子也动过了。
「怎么,工作很忙?」她的口气有些生疏,听起来怪怪的。
不知她倒底想说什么,我不自在的坐在她对面,感觉拘束,连带着回答也变得生硬。
「还好。」
像是陌生人在交谈。
我不自然的低声咳嗽了一声,有点受不了这种气氛,干脆直截了当的问她:「姊,有什么话直说好了。不过我可得先声明一下,那个女人和孩子,绝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我知道。」
我略微愕然了一下,正巧服务生端上菜肴,我们都没有说话,等服务生微笑走开后,姊姊才疲倦地说:「你走后,我劝着她,她什么都说了。老实说,我觉得最可怜的还是女人,丈夫走了,留下一个孩子让她一个人带,左邻右舍和熟人的流言蜚语不是一个被抛弃的女人可以承受的。」
我可以理解姊姊身为女人同情女人的立场,可其昱呢?谁又站在他的立场为他说过一句话?
「我已经劝过她,她答应以后绝对不会再打搅你,以前什么的事情就当做没发生,你也不要和她计较。」
我轻轻「哼」了一声。
如果真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问题,我也不介意。
「小烽,听姊一句话,别人的麻烦你就不要管了,弄得自己一身腥,何苦呢?不是姊姊冷血,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你……唉,算了,跟你讲都是白讲。」姊姊看见我眼底的不耐,她夹了一筷子菜放进我的碟中,「吃过午饭后把那个孩子送回家吧。」
我顿时瞪向她。
「姊,你说什么呀?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其昱才被家里赶出来了,我怎么送他回家!?」白底黑字,我现在可是他的监护人呢。不过这话我压在舌底,不敢对她说。
「小烽!」姊姊端出一脸严肃,语气坚决的说:「小时候你就喜欢替别打抱不平,那没什么,都是小孩子间打打闹闹的游戏,我可以无视。从小学到大学,你说说你自己中间惹出了多少事情?虽然没有弄出什么惊天动地上新闻的大事,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帮朋友也是有个限度的,你总不能把自己的家当都撘进去吧?你替别人保管书啊甚至是猫啊狗的,姊没说什么,你自己也是有分寸的,知道自己能不能够照顾。可这次是个大活人啊!小烽,你是怎么想的!?」
「姊——」
「别插嘴,听我说完!」
我忍着气,只好继续听她的训导。?
「你都老大不小了,连个女朋友的影子都没有还弄了个孩子带在身边。别人就算喜欢你,看着这么大个秤砣跟在你身后,谁还敢跟你交往?而且这孩子又不是你的,别人怎么想?再说,他名声这么难听,跟熟人见面了也不好说清楚。」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
「姊!你该不会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吧?你倒底知道其昱什么事?他才是这件事中最无辜的受害者!那疯女人是不是又对你胡说八道了什么!?」
「小烽,别疯女人疯女人的乱叫,人家郬韵……」?
我毫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话,「那个孩子有名有姓,他叫段其昱!如果不是那疯女人的老公变态居然想强奸一个男孩子,而且还是自己的学生,不然怎么会弄出这么多事情!?要怪应该怪他们一家都是神经病!」
最后一句似乎叫了出来,四周的人都看过来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坐得笔直。
姊姊脸色也不好看,她微微向前倾身,压低声音说:「难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一个男人和老婆结婚五年,家庭和睦婚姻美满,突然就去教这一个学生,就变成同性恋了?」
我实在听不下去,表情僵硬地站起来。
「干嘛?」
「我回公司上班!」
我扔下姊姊一个人呆坐原位,自己怒火冲冲地跑了。
「小烽!」
我听见她在身后焦急地叫,脚下的步伐不觉加快了些。
如果再让我面对她,也许我会吼出来。
我只觉得忿怒和背叛的感觉充塞胸前。
原以为姊姊多少会明白,原以为家人应该是完全互相信任的……单凭别人的几句话就判了自己的罪,我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我现在完全能理解其昱被家人伤害的心情,连自己的母亲父亲都不信任自己,认定自己是犯了罪,他那时该是如何的伤心。
凭什么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中受害最深的是那个女人?
就是因为她是女人?因为她被丈夫抛弃了,因为她有个孩子?所以大家都同情她,责备其昱?
这个社会真是太可笑了!
我烦躁地掏出烟盒,倒了几下,才发现里面是空的。随手把烟盒扔进街角的垃圾桶,我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
埋头苦干了一个下午,我心神恍惚地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拿起画筒就往外走。
董颢剀好像是专门等我出来般,已经在公司门口站着,对我笑说:「怎么,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我剎那间有股冲动,想和他说其昱的事情,可是张开了嘴,却只是一抹苦笑。?
算了,这种事怎么可以到处说呢?
「姊又逼我找女朋友了。」
董颢剀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想来也是,你都二十七、八了吧?你有初恋过吗?」
我立刻白了他一眼,「不好意思,我明年才二十六。」?
倒是董公子今年已经28了,所以他老爸才那么急,赶着他去相亲。
董颢剀笑着拍拍我的肩膀,「你怎么不找个女朋友呢?论长相,你可是帅哥一个,论三高,你也不算低了。」
我叹了口气,无奈的回答:「看不到顺眼的。」
「怎样才算顺眼?」
他干脆搂住我的肩膀,我不自在地动了动,尽量不着痕迹地和他拉开一点距离。我不喜欢和别人靠太近,就是多年的朋友,我很多时候都受不了他这种过分亲切的举动。?
董颢剀理解的放下手,插进裤兜,和我走进电梯。
「就是那种一看了就有『是这个人了』的感觉。」
董颢剀当场很不给面子的笑出来。
「我、我以为只有女人才会迷信一见钟情这种东西,」他笑得前俯后仰,就差没抱着肚子狂笑。「你这个个活宝,哈哈,难怪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在大学里还有人打过赌呢,哈哈……」
我问他赌什么,他却只是笑没有说。
算了,问他等于白问,我问刘德威还来得更快。
下到停车场,他拉住我问:「今晚还在我家过夜吗?」
我犹豫了片刻,摇头说:「不了,昨晚打搅了你,实在是太不好意思。」
「那,家里的事解决了吗?还是你打算住酒店?」
「我想还是回家,如果连自己家都呆不下去,那岂不是很可笑?」
「我早跟你说那个小鬼是个麻烦……」
我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这件事和其昱无关,你别乱扯了。」
一天之内听到两次这样的话,不好的心情又被勾起。
董颢剀摇头轻叹,「你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了吗?」
我警觉地问:「是不是我姊和你说了什么?」
他露出无奈的神色,我心里已经明白,怒火突然直线上升。
「你别管我家的事。」
「你不觉得你对那个孩子的关心超乎寻常吗?还是让他们处理吧,你根本没有必要替别人养孩子啊。烽,好心乐于助人是好的,可也别被人利用了。」
他说的话和姊姊的同出一辙,我十分肯定他多半被姊姊洗脑了。
我甩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说:「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别管这件事了,我自有分寸。」
「烽!」
我无视他的叫唤,径自上车发动引擎离开。
真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说是为了我好,说我肯定是被人利用了。我真的是想帮助其昱,从来没有想过被人利用或是替人养孩子的事情。
也许我的确是个笨蛋,也许我真的是被人利用了。
那又怎样?
依旧不能改变我的心意,真的很想帮助他,希望在雨中为他送上的伞,在迷失的道路上牵引他……那日在雨中落泪的男孩,心痛得让我难以释怀。
我……
我气恼地直想捶手中的方向盘。
心中这股难以形容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结果我还是从学校门口接了等待已久的其昱回家。
母亲和姊姊当然没有给我什么好脸色,她们僵硬地连笑容都挤不出来,分明是看不起其昱。
想起前天还对他笑脸相言,一但知道那混帐女人编造的事实后,居然摆出这种脸色来。难道她们就不想想,其昱还是个孩子,他也是有感觉的,这么对待他,他心里能好受!?
吃过沉闷压抑的晚饭后,我让其昱回我的卧室。
母亲和姊姊几乎同时向我投来责备的眼神。
「妈,姊,没事的话我想早点休息,明天我还要早起上班。」
我赌气般扔下一句就想走。??
「咪咪,你给我坐下。」
母亲说不上是和颜悦色地指着沙发要我坐下。
「明天郬韵和她丈夫要听法庭判离婚,你跟我们一起去。我说就是一次把话说清楚,大家以后就是见了面也不会尴尬。」
我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咪咪啊,」母亲换了一副温柔的口气说:「不是妈说你,明天事情搞清楚了,你就把那孩子送回家吧。再怎么说,留人家的孩子在这不怎么好,而且……」
母亲犹犹豫豫的不知想说什么。
「他是个同性恋!」
姊姊突然从旁冒出一句。
我也火大的站起来,「你们哪只眼睛看见他的是同性恋了?就凭那女人说的?明明是她老公想非礼其昱!」
「你又不在现场,你怎么知道?就凭那孩子的片面之词?」
「这话我也想说!你们又怎么知道那女人说的是真话?就因为她是你的干女儿?你们对她认识有多少?不就是妈的朋友那几句话吗!?你们根本不知道那女人有多疯狂!如果不是她,其昱怎么会被赶到我这里避难,有家不能回,一回去就被说闲话,连他父母都不愿意要他,直往亲戚那送!结果呢!?」
姊姊狐疑地看着我。
「小烽,你在说什么?」
我顿时惊觉自己失言,马上抿紧嘴角,赌气似得别开脸。
母亲语重心长地继续劝说:「咪咪,妈妈是怕啊,同性恋这种东西一但沾上了就完了。好好好,我们先不说人家是不是,可妈担心啊。」
原来她们真正担心的是这个。
「我明白了。」我冷声说,「你们愿意怎么想怎么说都成,除非其昱他爸妈亲自来领回他,不然我绝对不会送他走。」
一想到其昱再次被像包裹一样被转折地送来送去,我就不禁为他痛惜。他倒底经历了多少次转送最后才被「送」到我手里?段晴天和我只不过是在一起上过几堂课,点头朋友的关系,能让他硬着头皮往我这里硬塞人,我想他也有他的难处,自己要结婚了还被硬塞了一个后面跟着麻烦的孩子。不论段晴天是怎么想,是怀着什么心情把其昱送来,我都不会把他再送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母亲也好,姊姊也好,董颢剀也罢,都不能让我改变心意。?
如果你们认为他是个累赘,就让我来保护这个孩子,直到他能自己展翅高飞。
虽然她们还想继续说,可我已经不想再听,我和母亲姊姊说了声「晚安」就走了。
关上卧室门,就看见其昱拿着笔,坐在书桌前似乎刚才一直在做功课的样子。
「你根本没有必要为了这点事情和你妈妈姊姊吵架。」
我知道,他根本没有,我们的话他都听见了。
他低垂眼帘,半侧脸隐藏桌灯的阴影,我端起他的脸,轻声说:「你别又哭了。」
「没有。」他闷声回答,「其实我可以去我阿姨家,阿姨从小看着我长大,他们不会介意的。」
「你阿姨住哪?」
「她在皇后区有租房,我可以先到那边住下……」
「看着我说,其昱,你阿姨住哪?」
他的睫毛跳了一下,然后我看见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落在他的裤子上。
「不要骗我,我都知道了。晴天他跟我说过,如果连我都不能收留你,他真的不知该往哪送去。」
我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他非要这么倔强逞强吗?
「你就不能把我当作可以信任的对象吗?不要担心,你绝对不会吃垮我的。」
他终于肯抬头看向我,猛然抱住我。他的手臂异常有力,紧紧地捆住我,有点挣不开。
「喜欢你,是真的。」
他闷在我的肩头,低声说出。
「我知道。」?
那天夜里,我们挤在一张床上,他紧紧搂着我的腰睡着。
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感动。
淡淡的渗透心头……
第七章
早晨,母亲和姐姐脸色阴沉地看我和其昱走出卧室。
我去弄厨房早点,其昱尴尬的和她们说了声「早安」,他大概也发觉了母亲和姊姊对他的不友好。
我拿着锅铲走出来,「其昱,赶快洗脸刷牙,早餐拿着路上吃,一会儿我要陪她们出去,没空送你上学。」?
「啊,好。」
他如蒙大赦地街道浴室,等他出来时,我已经把土司培根做成三明治装好,再加一盒牛奶放进纸袋内递给他。
「谢谢。」
其昱脸上微红的接过纸袋,拿了书包离开。
母亲和姊姊一人端着一杯咖啡,四只眼睛瞪着我。?
「你……」
姊姊开了口,却没有把话说出来,她闷闷地又喝了一口咖啡,冷淡的说:「十点开庭,我们现在去刚好。」
气氛低劣到极点,以至到了法院时,我们三人都没说过一句话。
吴郬韵身边站了三个男人,母亲和姊姊向一人迎上去,握手,露出笑容对我介绍:「这个张律师,人家是从常春藤大学毕业出来的高材生,如果不是熟人,他还不肯轻易接case呢。张律师,这是我儿子,小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