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璟之治 下————虞南

那个人这次走的轻松，他知道这件事情大约是能成的，织阳被治好他当然高兴。只是苏文璟呢？难道他真的以为用了他的血，自己就能够开心，自己就会不管不问，自己就不会难过么？

曾经他也在心里暗暗期冀着的事情，如今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了。

苏文璟笑得如同往日一般开心，可织飞却知道，他大概再也不会朝自己认真看一眼了。

“文璟……”织飞站在雪地里，小声叫他的名字。

到底怎么样才能留住那些往日的眷恋和爱慕呢。为什么，那些东西，在自己不经意间，就一去不返了呢？

“我不准。”苏文泽的声音冷的像冰，背对着苏文璟，虽然看不见他的脸色，苏文璟也可以猜得出现在那张好看的脸也臭的要命。

“你不准也没用，我已经答应织家兄弟了。”苏文璟悠闲的给自己选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细细的嚼，另一只手里把不知哪里寻来的小金锞子抛来扔去，果然桂花口味是百吃不厌，小孟手下的一干厨子弟兄手艺渐长，改天该好好犒劳一下。

“朕是皇帝，下一道圣旨去让他么寻花，大概也不出几个月或者半年……”

苏文璟的声音淡下来：“那你就要让他们再呆半年？”

苏文泽被噎的说不出话，仔细的想了想：“朕已经答应让他们出宫去住了。”

“出宫？”苏文璟冷笑一声：“织阳病成那样，谁知道会有什么反复？出了宫要是发病了怎么办？他怎么也算是蜀国的皇子，就算现在蜀国内里乱纷纷的，织飞不是也在这里么？他是顺位第一继承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在你的地头上出了事情，你要怎么收场？”

“哼，他若是敢造反，我自然也不会怕他”苏文泽眯了眯眼，脸上一派阴沉，“我国又怎么会怕那边疆小国？”

“哟……”苏文璟放下手中的糕点，“当初是谁为了百姓安居不引起征战，信誓旦旦的说要避免干戈？”

苏文泽有些急躁的把自己摔在椅子上，低着头不再多发一言，睫毛闪了又闪，好像禁不住顺着窗棂洒进来的月光一样，声音也缓下来，带着些梦幻似的柔和：“我是不忍心你。”

峰峦般深刻的五官也连带着染上了不曾有过的哀愁，那样看着苏文璟，像是哀求的口气。

“那……那也不行。”苏文璟回避了苏文泽染着风荷韵味的目光，“你这么看我也没有用，我已经决定了，这样等织阳好了，你就把他们送回去。不是蜀国的事情你已经安排的七七八八了么，到时候把他们送回去也差不多了。”

外面银雪闪耀，月亮反射在上面，苏文璟又执意要开窗子，屋子外面一片银色的波澜。小孟推门进来，送上雾腾腾的饭菜，一边斜着眼睛看那个满脸郁闷的皇帝：“说到底还不是当初就惹下的祸事，明明就不该把织阳公子留在宫里嘛。”

这次皇帝竟然没有一句话来反驳，反而是苏文璟得意的笑了起来，回眼看了一眼小孟，顺手抛给他自己手里一直把玩的小金锞子。

“这次桂花糕做的不错，不知道皇上专门为了织小公子安排的厨子做的有没有这个味道？我身糙皮厚的，吃什么都好养活，哪日里也能得了皇上如此恩宠，方不枉来人间走一遭。”苏文璟语气还是淡淡的，这厢小孟也跟着附和。

苏文泽哭笑不得，走上来把苏文璟搂在怀里：“他那时刚来京城，水土不服，我也是为了……为了他那个身份。”

“哦？”苏文璟眨眨眼睛，一双眼睛像是绝品的琥珀，透过重重云雾里惊鸿一样瞥了苏文泽一眼：“皇上还真是怜香惜玉。”

苏文泽这次镇静下来，手臂上更用了些力道，把那人紧紧箍在自己怀里，俯下头贪恋的捕捉着苏文璟的体温：“往日种种，文璟自然可以肆意说我，但我也是痴傻，竟不知道自己心意，文璟……我还一直欠你一句话未说。”

“停！”苏文璟伸手捂住皇帝的手，一双眼睛转了一圈，“你如是今天对我说这话，我会以为你是为了让我救织阳……你别急，听我说完。”苏文璟转过身来，把苏文泽因为自己刚刚的话皱起的眉头抚平，凑过头埋进苏文泽的怀里，闷闷的继续道：“我虽然是男子，但一向小肚鸡肠，你这句话还是留下，等我心无旁骛，再无挂碍，到时候再说也无妨。”

小孟悄悄在外面关了门，苏文泽低叹一声，“文璟又哪里小肚鸡肠了？难为你为了我，还要如此委屈自己……可你身体不好，这件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苏文璟瞪大了眼睛，忽然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一下：“我自己当然也有分寸，你若是不放心，还是让我好好吃饭，替我也特特安排一个高厨，每日里送些参汤鸡汤之类的，算起来比较实惠。”

他这话说的俏皮，虽然还有些酸气，苏文泽听在耳里一是担心一是好笑，不置可否的拉着苏文璟坐下来，“再说下去饭都凉了，回头小孟知道你没有吃，不知道又要暗地里怎么用眼神瞪我。”

苏文璟大笑：“他哪里有那个胆子瞪你？亏你还是皇帝，怎么连小孟也怕？”

“小孟是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他家主子，文璟，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文慕快要回来了？”

苏文璟早两日就收到了苏文慕的信，这时候却装作不知，一脸惊喜：“什么时候？你也真是的，这么大一件事，不早告诉我早做准备。”

苏文泽抬了抬眉毛，抬手拢了拢被苏文璟蹭乱了的头发，“路这么长，早告诉你也没什么用处，文慕回来了指明就要看你，唉，怎么又不吃茄子？”伸手把苏文璟刚刚挑剩下的茄子又夹了一块放进他碗里，看着苏文璟吃下了，才放下心，继续絮絮叨叨……

41.念七

药碗放在桌子上，苏文璟狠狠心，拿了刀子，在自己腕上划了一道，接了大约半碗血。在旁边等着的太医忙上来止了血，抹上生肌的膏药细细包扎了，那碗血被端出去掺在不知什么药里，端到旁边织阳的房内。苏文璟歇在椅子上，苏文泽并没有来，大约是早朝忙的抽不开身。

苏文璟没工夫计较这些，只是担心织阳不肯喝他的药，所幸织飞不知往那药里加了什么掩盖，织阳又昏昏沉沉的，东西下了肚子也不知那原是一碗鲜血。

林风守在外面等他。苏文璟冲他笑了笑，又想起那日自己在织阳的园子里被他摔了个七荤八素的事情。

前阵子林风家里母亲来京探望，苏文璟看他忠孝，特特向苏文泽要了假给他，等他一直陪到老母亲归乡。

如今人回来了，竟然也晒黑了些，一张脸还是英俊，只是黑了些，苏文璟看看他因为练武而精壮的身材，又瞥了瞥自己，叹了一口长气。

“主子不舒服？”小孟跟在后面，看脸色竟然比他刚刚失了血的人还要更差，一脸担忧的看他。

“小孟，”苏文璟接着叹气，“你说我还能不能讨到老婆？”

他声音不小，小孟被唬的不轻，差点就拿手上来掩他的嘴：“主子，话不能乱说，要是让有心的人听到了，可讨不了好处！”

苏文璟嗤笑一声，往林风那靠了靠：“你讨老婆了？”

林风脸上一红，连连摇头，“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讨老婆还要什么敢不敢的？苏文璟心中差点笑岔气，可还是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你若是看中了公主之类的，我帮你像皇上讨！”

这下子林风更是吓得哆嗦，苏文璟偏偏头，忽然想起来宫里面最大的公主也不过才三岁，脸也跟着红了，连忙找个别的话题岔了过去：“不知道前皇后的皇子怎么样了，小孟，你带我去看看。”

苏文璟想做就做，小孟一干人也只能顺着，一干人绕了一大圈路，才到了一方偏殿。

那院子里荒草凄凄，尽管刚下了一场雪，满院子却没人打扫，苏文璟进了院子，只觉得冷风阵阵，眉头一皱，心里就有些不舒坦。

他们几人进来半天，也没有人出来招呼。苏文璟等的不耐烦，径自走到房门口推开门，一股子尘埃竟然扑面而来，敢情是经久没有打扫的缘故。

连着开了几扇房门，竟然都是没人住的样子。偏殿不大，等到最后一扇门开开了，里面黑洞洞的，即使是白天也显得阴森。

一个老奴颤颤巍巍的迎出来，老眼昏花的，也认不清苏文璟是谁，只是看他是个男人，当下惊得发抖，一叠声的高喊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那老奴没跑几步，就被林风拦了下来。苏文璟也不难为他，带着小孟就进了屋子。

摆设什么的都还算干净，就是太过陈旧。外面白雪皑皑，初进了屋子苏文璟只感觉不适应，眯了眯眼缓一缓，才逐渐看清楚屋子里面的情形。

扫视了一圈，目光就放在一个桌子前面。一个小孩儿被冲着阳光跪在椅子上面看着他们，从他面前摊开的书本来看，他大概刚刚正在看书。

苏文璟凑近了两步，看那孩子眼里防备甚重，便冲他安慰的笑了笑。

“你母妃可是洛妃？”苏文璟放轻了声音，慢慢的问他。

那小孩子并不答他，反而目光中带了些恐惧，过了一会儿看苏文璟并无什么恶意，才慢慢点了点头。

“你认识我母妃么？”那孩子声音小小的，带着怯意，又有些许期盼的看着苏文璟。

“认识的。”苏文璟走过去，摸了摸小孩子柔软的头发，凑近了仔细看看。眉清目秀的样子，但是显然没有得到过什么好的待遇，所以有些清瘦，依稀可以看出来海清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

“……念七。”小孩儿犹豫了一下，声音软软的，听到苏文璟耳中只觉得莫名的揪心刺骨。

他心内乱入狂草，那小孩儿又叫了他几声，也只得强打起精神应了两声。

初来此地不过是要见见这孩子，谁料到在这锦花堆出来的宫里，身为皇子竟然也会落得如此田地。苏文璟心中明白，大约是他母亲带罪之身，他家族的一干权利也因为上次下毒之事被苏文泽卸的七七八八。念七是个孩子，在宫中能活下来已属不易，何况锦衣玉食？

一边生气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来，一边又着实喜欢这孩子。念七大约是苦日子过多了，防人之心甚重，苏文璟可怜他孤身一人，弯腰亲自抱了念七，就要回宫。

才走了两步，刚才那老侍从就拼了命一样扑过来，状似疯虎，想从苏文璟身上把念七夺走。他动作突然，连林风也没有抓住。

苏文璟毕竟是练过武功的人，这时候急忙微错了一个脚步，那老奴扑了个空，趴在地上好久都没有起来。

念七被吓得够呛，本来老老实实的窝在苏文璟怀里，这会儿一个劲的扑腾，嘴里喊着“胡公公。”

还是林风手快，把那老奴拉起来大喝一声：“大胆奴才！竟敢对皇后无礼！”

老奴当场就愣住了，昏黄的眼睛转了转，看了看苏文璟，好似明白过来，浑身哆嗦了半晌，普通一下跪了下来。

屋子灌进来风，嗖嗖的吹开窗户，桌上的书也扑棱棱翻个不听。念七被这样的转变惊了一跳，抓紧了苏文璟的手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罢了。”伸手握住念七的小手，抚慰的轻轻拍了两下，苏文璟低头吩咐：“我要把念七带回去住，你……胡公公也跟着去吧。”

他一句话说的轻松，小孟虽然知道不妥，毕竟不敢插手，他跟在苏文璟身边这么些日子，也明白只要是苏文璟认定了的事情，别人怎么劝也没什么用处。

唯今他能做的，只有双手合十，期盼皇上不要太过生气才好。

一路上念七都窝在苏文璟怀里，到了皇帝的寝宫，苏文璟才下轿子，就看见白白的雪地里立着一个人。

白衣胜雪，头发乌黑如墨，俊俏的好似天人，只是这些天有些着凉的关系，脸色有些憔悴。苏文璟凑近了几步，那人便迎上来，看见苏文璟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皱紧了眉头。

念七虽然年幼，却也认出这是他的父皇，哆哆嗦嗦的请了安，竟然越发往苏文璟怀里缩了缩。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文泽面色冷峭，几乎是气急败坏的模样。

苏文璟眨眨眼，不紧不慢的往前走了两步，“没什么意思，我要和这孩子住在一起。皇上若是不愿，麻烦另配给文璟一个别院住进去。”

“文璟！”苏文泽的脸色愈加难看，“你不要太过份。”

“我过分？”苏文璟冷哼一声，停下脚步，“你把这孩子不闻不问的放在宫里，难道不是更过分？”

苏文泽有些憔悴的脸色更加苍白，看了苏文璟一会儿，冷哼一声就转身自己回了房。

让小孟给念七和胡公公安排了住的地方，又要了热水，亲自给念七洗了个澡。小孟不知道从哪里抱出一堆念七这么大穿的衣服过来，倒还算半新，也挺厚实。苏文璟帮念七穿好了衣服，又陪着他吃了饭。念七不挑食，苏文璟给夹什么都乖乖的吃了，末了还奉送甜甜的微笑一个。

小孩子就是好哄，苏文璟和他一起闹了一个下午，他就完全对苏文璟放下了防备的心思，一口一个皇后叫的更是顺溜。

好不容易把念七哄睡了，苏文璟伸了个懒腰出了门。小孟凑过来眼巴巴的看着他。

苏文璟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就说吧。”

“主子，这次皇上气得不轻。”小孟声音低低的，听起来倒有些怨苏文璟的不是：“听说皇上在外面等了您一个多时辰，就是不肯回来。他……主子，您和洛妃的事情，皇上也有所耳闻，现如今您对大皇子这么好，皇上难免生气。”

小孟说完了，抬起眼睛打量苏文璟的神色，见他倒是面色淡淡的，并没有什么表示。过了一会儿忽然“哎呦”叫了一声，什么礼数也不过了，掰开苏文璟握得死紧的手：“主子，您生气就生气，何苦难为自己？”看那水葱一样的手，手心里一团红色，竟然被指甲按破了，可见用了多大的力气。

小孟那边大呼小叫的，苏文璟却心里面难受。

宫中嫔妃众多，如花美眷，他一介男子，矗立其中不知如何自处。如今苏文泽因为海清与自己之事这样的态度，只让苏文璟觉得自己和他并未在同等的地位。他是皇帝，却忘了自己也有傲骨，不给信任也就罢了，何苦又做出这幅脸色？

心里面沸腾如火，只想着到了苏文泽的寝宫里，和他好好的理论一番。

谁料到不过是隔了半个围廊，竟又是另一番光景。屋子里里外外川流不息，宫女太监，竟然集了一堆太医在那里议论纷纷。

顾不上再想别的，苏文璟先是出了一头冷汗，心里空空的过去，看着一众人等都给自己恭谨的行礼。

“这是怎么回事？”

小孟已经跟了上来，看见这幅模样也觉得奇怪。那边一个老迈的太医站出来道：“回皇后，皇上前些日子着凉，今日不知怎么，病又重了，加上急怒攻心，方才吐了血。皇后不必着急，老臣已经开了药方，只待给皇上煮好喝了，再盖上被子发发汗，也就好了。”

苏文璟听到苏文泽吐血，就已经神不守舍，只是还强立着，这边李公公凑上来到苏文璟耳边放低了声音：“皇后主子，皇上不肯喝药，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