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高烧时,好像还能隐约听见那个人低声的道歉。冰凉的手,一遍遍轻轻滑过他的额头。
"为什么......"沈剑恍然地听见自己质问的呓语,他神智模糊地伸出手去,抓住了那只白皙冰冷的手。
那人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只说对不起。
"想......杀了我吗......"
那人在摇头。他捧起沈剑的脸,脸轻触他发烫的额头。
"我爱你。"那人这样说着。
"是时候告诉我一切了吗?"沈剑问。
月水红点头。
"水清荷是我的姐姐。天资比我高,武功在我之上。她十五岁嫁给了独孤斩邪,当时,有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就是灵觉。"
"对。我从小和她异地而居,彼此也不是十分熟稔。关于她和独孤间的事,我只略知一二。"
"后来,她偏爱上了幽冥剑沈尽锋。抛家弃子,只为了那个男人......男人都是虚荣的,沈尽锋当时也是年少,血气方刚,她这样貌美,普通男子怎会拒绝?当时的沈尽锋,的确和她有过一段感情。直到,他与木青瑜相遇。"
"我知道她会报复的。可等我赶到名剑庄,什么都已经晚了......当初,我对你也有内疚。"沈剑看着月水红,问道:"你和独孤斩邪呢?"
"他只是看我长得像她而已。事实上,他这一生只爱过水清荷。直到后来,他才知我身份。"
"他是个多情人。"
"相反。他无情。阴坛鬼母已经死在他的手下。"
沈剑闻言心惊。想必龙袈衣的死和当时救他是脱不了关系的,心里又是一痛。
"灵觉......却那样罔死了......"沈剑咬紧了牙。灵觉的死,有他的一半错,也有月水红的一半错。
"她是故意要让你痛......故意要幽冥沈尽锋无法安息九泉......她已经疯了......"月水红轻轻搂着沈剑,两人靠在了一起,"我有时真想,废了你的武功,从此不让你过问世事......然而依你现在的内力要废武功已不是轻易的一件事,我才想借血蛊发作来耗你内力......其实......你本可以不喝......"
"我曾辜负了你的信任,不想再错一次。"沈剑颓然靠在月水红身上,那淡淡的莲香,像是宁神的药剂。
"累了吗?"月水红问。但沈剑却已睡着,再无回答。
这个眉目俊朗的年轻人......是他的剑儿......月水红低声地在他耳边说着:"快了......你生命中经历的最后一次疼痛......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相信我,剑儿......"
***
高烧终于退了。幸好沈剑年轻,伤病对他的身体没有造成大碍。也多亏心思缜密的月水红多日的照料。
唯一的心结就是那个还不曾亲眼见过的杀父仇人。
至于独孤斩邪,那天来得突然,又去得突然,像是蒸发了,再没有见过他的踪影。
蒸发的不止他一个。这天早辰,穆忆派人来报告,灵觉的尸身失踪了。
沈剑听了与月水红对望一眼,彼此心中都有了底。
沈剑一人来到听风雨楼告知此事,锦州当场就跳了起来:"莲教上下保护严密灵觉怎么会无故失踪?!除非是诈尸!"
"大......大师兄,你别说那么可怕......那......二师兄的鬼魂会不会晚上来找我们啊?"
莲重吓得一边往黄笑身上缩,一边作泫然欲泣状。
"你那是什么表情?如果灵觉来找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锦州愤然地把铁拳往桌上狠狠地砸了一下,看得出,他不是在气小重,而是为灵觉的死感到无能为力。
"谁最早发现灵觉不见的?"梦绵问。
"圣医。他每天都给灵觉的尸身喂药防化。"
"如果是我,我才不要吃圣医的药呢,他的药都有问题。二师兄现在就出事了......"莲重皱着眉,拽了黄笑两下说道。
黄笑说:"你呀,陌生人一碰就头晕。跟圣医认识这么久了还这么见外。"
"可不,小重只跟我们几个亲近。"水潇潇端了杯茶给沈剑。
沈剑听了默不作声。等大家都安静下来时,他才抬头对潇潇道:"跟我来。"
潇潇有些莫名其妙。
"有什么事当着我们不能说?"锦州不满。
沈剑摇了摇头:"想再去‘戒池'下享受享受?"
四个孩子白了脸。
"敬谢不敏!!"萧梦绵一把捂住锦州的嘴,回答道。
于是潇潇和沈剑出了听风雨楼。
真相总有浮出水面的一天。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怎么了师父?"潇潇问,"还为灵觉担心?你不会也以为灵觉是诈尸吧?"
"不然呢?"
沈剑的目光忽然凌厉地紧盯着潇潇。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我怎么会知道?"潇潇笑着摇头。
"也对......你不该知道的......"沈剑推开了水红别院的竹篱。赫然看见一身红纱定定看着他们的月水红。
"师祖教主。"潇潇也有些吃惊能在前院看见月水红。但她马上发现月水红身边还站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却让潇潇的脸色变了大半。
"怎么这么紧张?"月水红微笑,笑容毫无温度。
可少女已经再听不进别人的话了,只机械地问道:"这位是......"
"在下,复姓独孤。"月水红身边站着的白衣男子浅作一揖。
少女反身便逃。
"潇潇!"沈剑拦在了她面前,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不......水清荷......你不杀我吗?你不是想我死吗?"
"不!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少女一掌挥开了沈剑拦着她的手,再往前走了几步,却是被另一双给牵绊住。她愤然地瞪着独孤斩邪拉住她的手,恨道:"你在干什么!放开!"
"自以为是,水清荷。"独孤斩邪眯着眼打量起少女,"这不老的容颜,就是你练百炼断魂丝的目的吗?靠练功改变容貌,以为我认不出你?"
潇潇......就是水清荷......沈剑闭起了眼。
他感到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睁眼看,是月水红正凝视着自己。
"最后一次了,剑儿......"那人如是说。这话竟惊人地神奇。那么......让人心甘情愿地信服。
水清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恶毒神色,她转向沈剑:"你早知道?"
"最善易容,能在阴山假扮阿笑却不被小重排斥,可以使灵觉决口不提谁是伤害他的人,连月......你都将他模仿得那么像......如果当时‘戒池'边不是你没有莲香让我怀疑,我想你......永远都会是我们眼中的水潇潇。"沈剑靠近水清荷,看着她的双眼说,"我多希望你那天的落崖是真的。就让那个美好的潇潇消失在那一天,至少回忆可以不必被磨灭。然而现在,所有的希望都落空了。"
"你别忘了。我可以一人毁了整个名剑庄。我就能毁了莲教,毁了阴坛--也可以毁了你,这对我是轻而易举的事。"水清荷猛地拉过沈剑,手上几乎是瞬间出现了断魂丝。
月水红是默默看着的,但当他见到她手里的断魂丝时,脸色就变了。独孤也没想到她说动手就动手,一时竟未反应。
"你不是潇潇。"沈剑说。
"哈!水潇潇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全部都是假的。水潇潇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这个世界,何曾有什么真!"她突如其来地推开沈剑,往后退了几步,"嘭"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情爱是假,骨肉亲情是假。我利用你,你利用我......沈尽锋死得好!灵觉死得好!"她晃晃悠悠地又站了起来,狠狠地盯着沈剑,"说来你还该感激我。死了,就解脱了。只有活着的人才会感觉得到痛苦!该死的,不该死的--"
她忽然抬起头,放肆地望着深谷之上的一方蓝天,"‘水月阆苑'......哼!井底之蛙罢了,每天每天,守着这么小小一片天。说什么与世无争......你们凭什么与世无争!!"
她真的疯了......沈剑神色古怪地看着水清荷。对于这个血洗名剑庄的可怕可恨可怜可悲的女人,此刻,他隐约想起了母亲当时的悲悯。她一定也知道这个女人的痛苦。
"他死了......木青瑜就陪他去死......反倒是一切错在我!好!好!我就让他们看看,他们都死了,他们费尽心力保下的儿子是怎么痛苦地活着!"
水清荷冷冷地笑了。一如那天在阴坛所听到的,悲凄的笑声。
"蠢女人!"独孤上前一把抱住了不停挣扎的她,"蠢女人!你将我置于何地?!"
"你?呵呵......好笑!你不是喜欢我的弟弟么?现在又来对我说这样的话?"
"那也因为......他像......"独孤是怎样一个孤傲的人,他开不了口,只能将水清荷越拥越紧,几乎是想将她整个地揉碎。
水清荷终于疼了,她吼着要独孤放开她,后者却坚决不松手。
"放开我!斩!放开!"
"你终于叫我了......"独孤反而越不肯放。
果然是情最害人。
"剑儿,我们,可以走了吧?"月水红轻轻拉起沈剑的手。那双沈剑从来都只觉得冰凉的手,此刻,却是温暖的。
视线从紧紧拥在一起的两人身上移了回来,沈剑望着月水红,点了点头。
终章
一直以为生活就是痛苦的,却不知道,原来幸福真是很简单的事。
水清荷是真的疯了。独孤带走了她。带走了他们唯一的孩子,灵觉。独孤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缘份到了,什么事都能成为可能。或许在天涯某一角,有人,正等着灵觉。总有人,会救醒他,就算那只是做父母的一个一厢情愿的希冀也好。
梦绵和江云还是常往山外跑,跑得心野了,就越不想回水月阆苑。听风雨楼,如今只剩了黄笑和莲重,比原来冷清多了。
锦州在灵觉被带走后,脾气变了许多,住进了洒浪轩,终日与书为伴。
有许许多多的事,都是当局者迷。
现在还是常能见到步云,她与沈剑之间,由原来的暧昧,至如今愈加地像兄妹,两人走得更近。
月对他说,以前的一切,都不要再想了。
沈剑开始学着放开过去。
他渐渐知道,当一个人的心逐渐接受另一个人时,心胸需要比原来更宽敞。
虽然,某天早上发生的事,让沈剑对此产生一些怀疑。
在两人温存一夜的第二日,步云提着一蓝新鲜的草莓在竹屋外喊沈剑。于是沈剑匆匆地起身开了门,被步云一把塞了整只篮子在怀里。
"师弟!恭喜你终于二十了!"步云笑得开怀。
二十?对,他今天已是二十了。沈剑不好意思地说着谢谢,挠了挠头。
"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步云笑道,"全教的人都在外头等你这个寿星公了,快快打点好过来吧!"
沈剑笑着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身边飘来一阵馨香,不知道什么时候,月水红又神出鬼没地站在两人中间,把沈剑一直散到胸膛的衣裳一一扣好扣,直把颈项的扣子也扣死,才转头对步云道:"知道了,你去吧。"
"是,是。"步云觉得教主看她的眼神永远是那么地不友善,但她却不知为什么,只想赶快躲开。
见步云匆匆地离开,沈剑不解地问月水红:"怎么步云这么怕你?"
月水红牢牢地盯着沈剑,许久,忽然拉下他的脑袋猛地凑上去吻了他的唇。肆虐着,直到两人都快喘不过气了,才松了手。
"因为我让她清清楚楚地明白到了,"月水红盯着沈剑的眼睛,微喘着,忽然露出狡黠的一笑,"谁,才是我剑儿的正妻。"
沈剑有一刻间不太了解月水红所说的。不过等他了解过来时,他发现自己脸红了。
"我......我们走吧,他们还在等呢。"他紧张地拉过月水红的手。心里,却还在为他刚才说的"正妻"两个字雀跃不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