広身著职业性的深蓝色西装,老练地两手交叉于胸前,在田中坐椅旁来回踱步。
“没有。”田中凭感觉如实答道。
“没有?”这个人真不知是为了什么活著,広哼了声再问:“理想呢?”
“不知道啦。”好睏,他张嘴打了个啊欠,都是听了他的话没吃药,搞到整夜睡不著,天一亮就被小野拖去货仓看货,又睏又烦,心情差到极点。
“你昨晚没睡吧,都干了些什么?”
“打Game,Online。” 他像极了被警察盘问的嫌疑犯,这种感觉好讨厌。
“然后呢?”
“闷得要死,躺回床上发呆。”
広停住脚步,将身子靠在椅背上问:“想了些什么?”
“听你的话,把过去的事重新回忆一遍。”
“有什么感触?”
“想回家看看我妈,想念去英国留学的朋友,想去一趟北海道,有点怀念学校,还有……”
“还有什么?”広心急地追问,他所提及的一项也不能漏掉。
“为什么要告诉你?”田中忽然睁开眼睛,无视広的指示擅自站起来,走到窗边点烟。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什么。”広板起一副无所不晓的面孔走到他身旁,圆圆的大眼打量著他,道出评语:“你长了张令人一见难忘的脸,真是帅气又具野性,身材也很性感。”
田中冷漠斜视著他:“多谢夸奖,不过最好别爱上我,我对男人没兴趣。”
“No。”広悠然地轻笑,手指惯性地抚摸著垂直的长发。“我至少不会笨到去爱一个魔鬼。”
他已有个爱他的男人了,虽然他长相比田中差很多,但成熟稳重,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你说我是魔鬼?”田中对这个形容词颇感兴趣。
“像魔鬼一样诱人的面孔,却残酷得不存在一丝感情,自私且幼稚。”広直言斥之。“不过现在我发现事实不尽如此,你还有点良心。想回家看看孤单一人的母亲,想念来不及见面就去了英国的朋友,想去北海道跟那个嫁为人妇的女孩子道歉,还有……”
“你找人查我的事?!”不容他讲完,田中的脸往下一沉,他讨厌自作聪明的人。
“一半是小野告诉我的,一半是查的,你不能怪我,本来这些事应由病人自己告诉我,但基于你不肯合作,我不了解情况的话就治不好你。”広俯身趴在窗台上,自己也点了根烟。
“想知道你惦记的那些人最近过得怎样吗?我免费说给你听,你母亲现在自己一人住,得了流行性感冒也没人照顾,嫁去北海道的女人生了第二胎,是个男孩子,去了英国的朋友昨天回到东京了,还有,你心里最想念的那个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田中打断他的话走回椅子上坐,跷起的腿烦躁不安地乱抖著。
瞧见他那模样,広心领神会地一笑置之。“害怕了吗?当你因阳志的死倍受打击的同时,也把另一个人推下地狱,你刻意隐藏起来的感情,不愿意与别人分享的人,就是你最重要的人。”
那是他不予人知的秘密,広却坏心肠地故意戳穿他。
眼神复杂地扫视地板,田中猛抽著烟,隔了许久,他抬头盯住広:“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下去?”该死地把话说到一半,吊他的胃口。
“你要我说什么?”
“他最近过得怎样了?”反正他什么都查出来了,他也没必要再避而不谈。
広慢慢踱步至他眼前,送了口烟在他脸上。“头发剪短了,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现在转到一所男女生都有的普通高中里继续做老师。”
住院?田中微皱起眉头,眯著眼问吞云吐雾的広:“他病了吗?”
“病得很严重呢,情人节那天在手腕划了一刀……”広一指划过手腕作了个割脉的手势。
“自杀?!”听到这句话时,田中愕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对,自杀,真是愚蠢的作法呢。”
换作是他,绝对会把田中杀死并肢解,再扔进浴缸里用硫酸一块一块溶解掉。
--我爱你,所以我们一定能,一直到永远吧。
深刻而坚定的誓言于耳际回响,田中惊愕的眼里掠过他那时羞涩的笑颜,心微微泛疼。
--我不会轻易去爱一个人,除了你我不会再爱别人,所以我相信,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只因爱上了就认定是永远,不被爱的话就去死吗?那男人比古代的女人还要三贞九烈!
紧张,后悔,内疚,难过,瞬息之间所有悔恨的表情相继浮现在田中困惑的脸上,在旁看得清楚明白的広心中已有个大概的谱了。
拍拍他肩膀,広难得好心地给他一句忠告:“你已经为自己留下很多遗憾了,真心爱你的人不是轻易就找得到的,不要等失去了才后悔为什么当初自己不好好珍惜。”
每个成年人都懂得这个道理,却有99%的人明知故犯,広亦是曾经犯错的其中之一。
“我要走了!”田中猛然回神,匆匆说完转身就走。
“以后不用来诊所了,小野已经付清所有费用。”
“不用来?!”田中惊讶地回头--他的病好了吗?
摆摆手算是送他,広得意地笑道:“只要你听我的话不再滥用药品,就什么病都没有了。”
撒了个谎,心病仍未根除,但能医治田中的人不是他,而是那个人。
如果能冲破心防不再逃避过去,和爱人在一起的话,他相信他什么鬼也看不到,这不是定论也没有科学根据,却一定会成功。没时间和他猜哑谜,田中连道谢也没就仓促离去。
机车风速地飞飙于黄昏的公路上,耳朵里除了呼呼作响的风声,吵得更甚的是広的声音。
可恶,为什么要跟他说那些话,害他现在心烦意乱,脑袋根本不能够冷静思考任何事。
裤袋的手机震了好久,直到放慢速度田中才发现,忙按下听键,他把连著耳线的对话机移到嘴边来:“喂喂?”
“田中快来Dance Maria的地下停车场!大助和久保会的人快打起来了!”是薰慌张的声音。
“Shit!又打架!前几天不是才打过一次吗?”真受不了大助,脾气比他还冲动易怒。
“就是上次打伤了他们的人,所以今天他们特地约大助来这里单挑,可他们居然来了七个人,我怕他们会以人多欺人少!”
“怎么不去找你姐姐或小野?”心乱如麻,这节骨眼上他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去管组织的事。
“让小野知道大助又惹事、一定会被骂死的啦!你快点过--”薰的声音被切断的电流掩去。
“f\\*\\*king!”田中咒骂著调转车头往中立区疾驰而去。
驶入指示的停车场,田中老远就看到久保会的人群起殴打大助,乱成一片,薰则不见踪影。
该死的家伙!做事从不思前想后就懂得像头牛一样乱撞,这下可好,他女人一定被抓走了,又以一对七,怎么死都不知道!田中又气又急,脑袋再乱也要想办法。
忽然瞥见出口处有个衣著暴露的女人看见他拔腿就跑,田中飞快地驶车追上去,在她眼前刹车拦住她,一手揪起她的衣服凶恶地吼道:“薰在哪里?”
那女人吓得脸色发青,拼命摇头说:“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田中毫不留情地扳起手背,闪电似地一掌打得她旋撞在墙上,磕破头鲜血直流,摔在地上捂著额哭丧著脸,头发却被田中揪住痛得又站了起来。
“告诉你,女人我照打,再不说出薰在哪里,我把你拖到月海会去让兄弟们轮流玩!”
“不要不要!她、她被人抓、抓到Dance Maria里面去……”她边哭边说,见田中放开她便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出停车场。
田中迅速打通小野的手机,果然是杉原来听,时间紧迫,他简明扼要地说:“我是田中,你妹妹被久保会的人抓到Dance Maria去了,你快去救她!”
刚想收线,杉原已快他一步切断电话。
田中定了定心神,然后猛踩油门,机车往围攻大助的那群人直线冲去--
“哇啊啊啊--”打群架的其中一人看到向他们撞来的机车,吓得喊了出来,他的同伙们皆轰乱地闪开,冲进人群里田中一眼便看到被打得头破血流,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大助,他动作敏捷地弯腰拉起他带上车,现场立刻有人认出他大吼一句:“田中博英!上!打死他大哥有奖!”
见苗头不对,他抓紧大助的手圈在自己腰上,单手调起车头,左摇右摆的机车方向不稳地驶出停车场。多了个累赘,大助靠在他肩上的脑袋一直往右滑,无力的身子摇摇欲坠。顾此失彼,田中不得不放慢车速免得他摔下车去,可是车后镜里的那群人穷追不舍,挥刀操棍的像是要砍死他,眼看就快追上来了。
“f\\*\\*ker!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们了!”里面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为什么打死他会有奖!他恼怒地暗咒著,谁知大助竟在这时醒来,嘴里迷迷糊糊地呢喃著:“薰……快跑……薰……”
“醺你个死人啦!醒了就坐直点抱紧我!我要加速了!”
岂料大助突然噗的一声喷出满口瘀血,被喷了一脸血腥的田中反射性地松开手,大助便顺势摔下车去。田中急刹车转身看,那群人气势汹汹地杀上来了,又不能丢下他不管,情势逼人不容他犹豫,他跳下车扛起大助,紧接著飞奔上车时--
“啊--”一把锋利的长刀狠狠地砍在他肩膀上,顷刻之间血浆四溅,痛入五脏六腑。
对方丝毫让他反抗的余地也不留,挥舞乱棍节节击中他痛处,连带著大助也因后背被凶猛袭击而痛醒,田中受伤的右肩痛得几乎麻痹,大吼一声“抱紧我!”踩下油门机车狂飙而去……
抛离了那群人,将生命危在旦夕的大助送进医院,田中不管自己重伤在身,离开医院将车开往另一个方向,路上行人都用一种惧怕的目光看著他,纷纷躲开,避之唯恐不及。
因为他的肩膀还在流血,脊背上被鲜红色浸湿的白色衣衫特别抢眼。
不要睡,清醒一点--紧绷的意识渐渐放松后,他的神智却开始混盹起来,肩膀和手臂之间的伤口不断持续著钻心的刺痛,血流不止使得他有点头重脚轻,看不清楚前方的路,眼皮总是不听大脑指示地滑落,他一边昏昏沉沉地开著车,一边努力叫自己保持清醒。
不能睡,这次若是睡著了,就不知能不能再看到他了。
人,是不是一定要到生死关头才肯对自己诚实呢?
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几个月来惘然若失的感觉来自何处,什么才是自己最重要的。
自己的感觉欺骗不了自己,当那把刀劈在肩膀上时,除了对死亡的恐惧,脑海更闪现近藤温柔的笑脸--好想再见他一面,这个愿望尤其强烈,就算会死也没关系,他不想留在医院,迫切地,只想再见他一面,想看他微笑,想拥抱他,再吻一次……
这次见到他,一定要认真地对他说--我爱你,一直都爱,亦从来不曾改变过。
没什么电视好看,近藤早早地吃完晚饭洗好碗,准备坐到桌前为明天备课,就被一阵激烈急促的拍门声吵到。真是的,不是有门铃吗?他急忙跑去开门。
“请问是--哇!”刚打开门,黑呼呼的通道里一团高大的影子就闯了进来,猛地抱住他,他没有心理预备又承受不住来人的重量,步伐不稳,二人一同往后倒去。
重重地被压在地板上,他慌忙推开压著他的人,借著屋内尚且明亮的灯火,看清楚了他未沾血的半边脸--至此,心跳骤停。
“你……”几个月来心头郁闷的思念,肝肠纠结的恨与痛,封锁在灵魂深处的爱,翻江倒海地涌上眼眶,凝结成泪水,无声无息地滴落下来。
“别哭……”田中撑起那只染血的手,拭去他的眼泪,虚弱地落下一吻后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说:“我爱你……我……不行了,等我醒……再说……”
语毕,他倒进近藤怀里不省人事。
有点不对劲,近藤喘气间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这才察觉到搂在田中背上的手隐约传来阵阵湿热,心惊胆颤地举起手一看,满手都是血!他吓得扶他坐起来,才发现他的肩膀裂开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整件白衬衫都被鲜血渗透了……
“我先告辞了,有什么情况再打电话叫我来吧。”老医生慈祥地笑著走出门口。
“麻烦你了,请慢走。”送走了医生,近藤背靠著关上的门,终于放松神经地揉了揉太阳穴。
本来想打电话叫医院的救护车,谁知电视新闻正好在报导今天久保会暴力伤人的事件,还说到目前一个怀疑被久保会殴打至重伤的男人正于某医院急救,他心想田中可能也参与这次事件,为免他被警方抓走,只好请私人诊所的医生到家里来为他作急救。
拖著沉重的脚步回到房间,他走到床沿坐下,望著床上昏迷中的男人,心情依然无法平静。
我爱你……我……不行了,等我醒……再说……
又说爱他了,又叫他等。
近藤细长的眉毛紧紧打成个解不开的结,深呼吸后睁开眼睛怨恨地注视他安静的睡脸。
“这次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和去年一样从初春等到冬末,然后扔个戒指给我说分手吗?”
狡猾的男人,每次要他等之前都说爱他,害他狠不下心不管他。
不能否认,他一直期盼著他有一天回心转意来找他,但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又在这种莫明其妙的情况下来临,令他害怕,怕自己又被玩弄,怕到头来又是个赌命的游戏。
“不要,我不要再等。”不敢再爱,也不想再受伤害。他喃喃自语,手却做出违背内心的动作,爱恋地抚摸著田中洗去污血的干净脸庞,感受那份微热的触觉,心动依旧。
痴情的瞳眸忽然定住不动,他的手被突如其来的另一只手握住了。
“我不会……再让你等了。”田中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慢慢张开眼睛。虽然肩膀还很痛,但他的潜意识并不想休息,极度渴望地,想看刚才来不及仔细看的脸--比以前更消瘦苍白,齐肩的黑发依然垂直柔软,忧怨的目瞳里即使添了一份寂寞,衬上他的脸也是美丽的。
手任由他牵著,近藤沉醉在虚幻的空间里,只要被这双眼睛注视著,他就失去思考的能力。
细致地端详了一遍又一遍,田中握紧他的手于脸颊轻轻磨蹭,却无意触到他手腕上崎岖不平的疤痕,他艰难地挪了挪身体,卷起他的衣袖想看清楚,近藤却张惶地欲抽回手。
“别动!我的肩膀很痛!”
成功地喝止他的反抗,他拉起他的手腕一看,咻地倒抽口气--几乎可以想像得到,他是不要命地划下去,伤口才会这么深,手筋没断的话就是奇迹了。
“对不起,每次都伤害你。”他疼惜地亲吻著那伤痕,震惊之余更觉得好感动。爱上他的人很多,被他抛弃的人也很多,愿意为他死的人却只有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