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英、博英你没事吧!”她心疼地搂住他,忧心如焚地询问。
他紧紧抱住杏子,哆嗦著问:“妈、妈你听到了吗?阳志回来了!他、他刚才在哭!”
阳志凄厉的哭声犹如在耳,他吓得脸色铁青,手振脚抖地爪著杏子的背,汗水渗进眼眶里。
“没有,他没有回来,不用怕,阳志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吐著令人心酸的安慰,杏子禁不住流下眼泪。他从出院回家后就一直这样,白天好好的一个人,一到夜晚就疯疯颠颠的,有时闯进她房里说阳志要杀他,有时躺在床上做恶梦,大吼大叫吵到邻居来敲门投诉。
她真的好怕,他昏迷的那段时间她每天到神社参拜,终于盼到他醒了却变成这样,她只剩他一个儿子,要是他也疯了,那教她该怎么活下去?
“不!他没有死!他刚才还在房里哭!”阴魂不散,翻车前的那一幕反复在他梦里重演,然后是阳志装疯时的哭喊声,和安藤的笑声,听得他毛骨耸然拼死挣脱,夜夜如此,想不疯也难。
“他死了!你听到我说吗?他死了!”杏子泪流满面,伤心地哭道出她一直不愿相信的事实。
“……死了?对,被我害死了……”田中镇静下来,不再恐慌发疯,但取而代之的,是空洞虚乏的眼睛,垂视著地板,像战败的死士,连生存的勇气都丧失了。
“博英?”他又在胡说些什么?
“药呢?你藏在哪里了?”田中突然变了一张脸,凶恶地揪住杏子吼道:“快把药给我!”
他托小野买了几包安眠药和麻醉药,一直都靠吃药才睡得著觉,可杏子却藏起来不让他吃。
“不行,长期使用麻醉剂会上瘾的!我扔了!”她态度强硬。
她怕他会疯,更怕他像吸毒成瘾一样服用麻醉药品。
“滚!你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田中再度抓狂地向她掷东西,逼得她退出门外。
鬼地方,过了明天他就搬走,搬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一年一度的情人节,虽下著绵绵细雨,却为大街上一对对如胶似漆的恋人们增添了浪漫的气氛。与田中牵著手走在路上的近藤,满心欢喜地盯著商店橱窗里摆放的红玫瑰与巧克力发愣。
玫瑰,是爱情花朵的名字,缓缓透露著殷红的热力;巧克力,甜蜜的滋味,细细品尝时,会尝到浓得化不开的爱。而此刻他手中亦捧著以上的物品,这正是他兴奋的心情居高不下的主因。
当如此罗漫蒂克的花束与沁人肺腑的巧克力,由情人送到他手里时,他的心情自然激动澎湃得久久不能平静了,他望著田中傻瓜般笑著。
“你不会是没收过巧克力吧?”用得著这么开心吗?田中瞥了他一眼取笑说。
“有,但没收过花。”当然了,花一向是专属女人的礼物,他又不是先天性同性恋。
“那你要怎么感谢我啊?”
“咦?我不是也送了礼物给你了吗?”
雨伞倾斜,田中不怀好意地笑著,俯首贴在他耳边低声说:“我最想要的礼物……是你。”
剪水双瞳猛地张大,他连害羞也来不及,就被他欺上来的唇封住了话语。
幸福,似乎离他很近,过多的幸福感层层笼罩著他,他心醉地接受他的吻,吻到晕厥……
室内的高温与窗外的寒冷成鲜明对比,相拥躺卧在床上的二人,急促的呼吸一时之间不能平息下来。田中坐起身惯性地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淡淡的香味,浓浓的苦涩,入喉时的迷乱感觉,适时地化解了胸口仍猛烈燃烧的欲望。他还是不变地贪色纵欲,三次对他来说根本不够。
近藤趴卧在他身旁,枕在田中臂弯里的侧脸透著迷人的粉红色,微张的唇瓣轻喘著气,白皙的肩骨与形状姣好的脊背被散开的发丝披盖,连著羽毛被子遮去腰腹,不带丝毫情色的诱惑,他像油画中圣洁的处女般,半裸且充满艺术感。
田中贪婪地倾身亲吻著他微热的脸颊,直到他觉得够了,才下床穿上裤子,然后……他从裤袋中掏出一个银白色的丝绒盒,打开它,里面立刻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握住他纤尘不染的手指置于掌心,他为他戴上精心挑选,代表情人婚誓的钻戒。
感到手指被套了什么上去,近藤模糊的意识一下子清醒过来,睁眼一看,他惊诧得连忙坐起来。“戒指?!”
田中没回答他,拾起扔了一地的衣服穿上。
“为什么……”任谁也明白送戒指给对方代表了什么含义,他怔怔地盯著手指,喜悦与感动同时溢满胸腔,语不成句地说:“你不是……已经送了花给我……我……”
“那是情人节的礼物。”田中站起来扣上衣纽,一反刚才如火如荼的热情,俊美的脸孔变得如扑克牌般冷漠且无情。“这是分手的礼物。”
“别开玩笑了。”近藤又喜又气地瞪著他。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分手吧……你的脸,我已经看腻了。”
犹如晴天霹雳,近藤的笑脸刹那间僵化,脑袋一片空白。
不是开玩笑的,若他此时冷若冰霜的表情是在演戏,那他已经成功地被他逼真的演技骗了。
“你说什么?”心跳暂停,他不敢相信耳朵所听到的话,屏住呼吸再问一次。
“别说你听不懂。”田中扯开一抹邪恶的媚笑,称上金白相间的碎发更显慵懒华丽,弯下腰将脸贴近他的唇,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和你分手,你的脸你的身体,我已经厌倦了。”
真切的话语如雷贯耳,乱了节奏的心由高空直坠下地狱,跌至冰点。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也太诡异了不是吗?他是不懂,不懂为什么刚才还热情地吻他,抱他的男人,可以在五分钟之内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说要跟他分手?
顷刻之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近藤愕然地瞪著背对他的田中,不曾发觉自己的姆指正按著无名指上的戒指不断扭绞,下唇被咬出血亦尝不出咸涩的血腥味。
“即使被你说残忍也无所谓,反正就如林智明所说的,我是那种和对方上床后就会抛弃她的人,不过你比较特别,或者说是我没玩过男人吧,我们的关系能维持这么久我也觉得不可思议…让你等了我十个月,真的很抱歉,所以这戒指算是我对你的补偿吧。”田中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伸长手臂套上长褛。
“你以前、以前说过的话、说爱我全都是骗我的吗?”再也无法冷静,他激动地出声质问。
我爱你……我是不会让你伤心的,因为我爱你……他曾经说过的话,深情款款的眼神,骤时全部涌现在他脑中,和眼前的他所说的话,互相矛盾冲撞著。
田中转过身以冷笑面对他,说出口的话更令人彻骨的心寒:“我说爱你,是因为那种场面应该说那种话,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看来你的年龄和做男人的经验完全不符嘛。要我说实话吗?我从来就没有真心爱过你,只不过你长得漂亮,我才会对你有兴趣的。我又不是同性恋,怎么可能对一个男人真心呢?”实际上这么话也并非编出来的,至少有一半和他的想法相吻和。
静静地听著,勾起的嘴角似笑非笑,近藤难以置信地瞪视他,直到在他玻璃般透明的目瞳里寻不著一丝情感的存在后,他才真的相信,相信自己被这个小他五岁的混蛋彻底地玩弄了。
心脏一阵猛烈的刺痛,羞耻与被欺骗的伤害,田中残酷的话像把利刃在他胸口狠狠挖绞著。
何必呢?若是想玩弄他的身体,单凭力量即可,他何必花那么多心思来引他上钩,又何需待他付出所有感情,献上全部,爱到无法自拔的时候再一脚踢开他?
“算了吧,我不喜欢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就算你怎样爱我也好,我们之间是不可能再继续了,你就干脆一点死了这条心,当做陪我玩了场游戏,Game over
now,OK?”嘴里咬著烟,田中一脚踩上床垫,低头轻触近藤染血的薄唇……退离那令人心痛的最后之吻,他舔了舔沾血的嘴唇淡淡地笑著。“我不会忘了你的,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老师。”
老师?游戏?思绪一片混乱,百感交集的他顿时失去任何反应,木偶般地呆坐,只有死死盯住无名指的愤恨眼神能证明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要出去了,回家时记得帮我关门。”田中打消自己回头再看他一眼的念头,直奔下楼梯。
床上的人一直静止不动,直到楼下响起关门声,他才从死寂中抬起头,动作缓慢地穿上衣服。
像做了场梦,恍然如梦初醒,将他昏迷醒来后若即若离的态度与现在冷言冷语的嘲讽衔接起来,会被抛弃也不奇怪了--他果然从没真心爱过他,一切不过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不是两情相悦,是他一厢情愿,一厢情愿地爱他,一厢情愿地等待,痴心妄想人家会跟他一直到永远,多可笑,他太自以为是了,才会落到在情人节被人抛弃的下场。
最悲惨的是被抛弃之前还跟他上床,然后像付钱给妓女一样扔个戒指给他,说是补偿。
补偿?怎么不干脆拿钞票给他?偏偏拿个惹人误解的戒指,害他心花怒放继而又心胆俱碎!他穿好衣服,满腔恨意无处可发泄,拔下戒指狠命地丢到床上,他就这样披头散发地冲下楼,逃离这个令人心痛的场所。
下午的雨空被深灰色所渲染,朦胧交错的云雾像惨白的画布被画家挥笔泼上了暗淡的色彩,悲壮而苍凉。稀薄的细雨变大,密密麻麻地打在没撑伞的男人身上,他却像没知觉似的,神智恍惚地拖著脚步慢慢往前迈进。
抱著双臂,他觉得好冷,从头到脚冰冷刺骨,头发全粘在脸上,苍白的脸上嘴唇冻得发紫。
也不清楚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當中似乎没有程,只知道當他恢复意的时候,他已坐在玄关的茶色地板上,混身湿漉漉的,门也忘了关,沿著门口至脚下的地板被滴下的雨水渗透成深褐色,水里倒映著一张男人欲哭无泪的脸。
--我要和你分手,你的脸你的身体,我已经厌倦了。
真快啊,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才两个半月,他就对他的脸厌倦了。是他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了吗?为他留了一头像女人的长发又怎样?最后他还不是说不可能爱男人?既然如此,他还留著它们做什么?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他快步冲进浴室,操起剪刀扯住此时尤其讨厌的长发乱剪一通,掉了满地凌散的头发,泪眼模糊,看起来地板好像裂开了,如他的心一般,支离破碎。
两手撑在洗手盆上,他紊乱不稳地喘著气,望著镜中憔悴不堪的脸,跟疯子一样的头发,顿感好笑地失声狂笑起来:“啊哈哈哈哈--近藤纯你实在太可怜、太可笑了!”
要死要活地哭泣,锲而不舍地苦等十月,就是为了让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哈……哈哈哈哈……”他满脸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我不喜欢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就算你怎样爱我也好,我们之间是不可能再继续了,你就干脆一点死了这条心,当做陪我玩了场游戏……伤人的话语持续不断地于脑中重复,心如刀割,割得皮开肉绽,却割舍不下这份爱得入心入肺的深情,走不出这个溃不成形的世界。
对,他就是放不下,就是不甘心,一旦爱上了就是永远,他对爱情的定义就是至死不俞。
要他死心?不可能,除非他死了……
猛地睁大眼,他沮丧的目光凝聚在手中的剪刀上,哀伤的目瞳漾起一抹绝望而凄美的笑。
死吧,反正他已失去了生存的意义,要干脆一点的话,只有死能将他由痛苦的深渊中解脱。
他右手缓缓举起剪刀,将锋芒毕露的刀尖移至左手的手腕上,咬住唇狠心地一划--
笑看著手腕处划开的伤口淌出鲜红色的血,一滴一滴慢慢地掉落,与泪水混淆融合一体,他竟然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是啊,心都碎了,又怎么还会痛呢?
头开始有点晕眩,支撑不住血液流失的虚脱,浓密的睫毛掩盖眼睛,身体失去重心地倒下。
从此以后,跟泪水一刀两断吧……
桌上闹钟的秒针嘀嘀嗒嗒地跳动,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人推开,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近藤先生啊,门没有关我就擅自进来啰,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我家的电线短路了,丈夫又不在,想麻烦你帮忙接上保险丝,你有空吗?”她边说边绕著不大的屋子走了一圈,却没看到人影,最后才注意到地上的水迹,便沿著脚印寻到浴室去,谁知一踏进浴室门,她脸色骤变,屋内遂响起女人的尖叫声:“啊--快、快来救人啊--”
寒夜渗进薄薄的雾色,远处的钟楼如常敲起哀怨的钟声,一声比一声沉重,仿似季节完结前的悲鸣……
“你说他能医?!”整个星期都懒得剃胡须,小野略显颓废的脸听到这话时忽然精神倍增。
被小野特地请来医田中的心理医生広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他轻笑道:“人脑的额叶部分是反映个性的区域,其面积与一个弹子球相当,正是这个区域储存了反映人类细微情感差别的信息。”走到无精打采瘫在桌上的田中身旁,他一指戳著他的额头细心讲解:“前额受过伤的人,情感,脾气和行为易发生变化,至于是变到怎样,要视他受伤的程度而定。我举例说,原来很喜欢交际的人也许会变得沉默寡言,而处于热恋中的人可能会突然对情人冷漠起来。”
被说中心事的田中颤了下,打掉広的手别开脸。
小野领悟地瞄向他,冷哼一声说:“你说得真准,他还整天看到鬼呢,神经病。”
要不是杏子哭著求他劝田中别再吃药,他才懒得拖这个112斤的家伙来看医生呢!
“哈哈哈哈--你别老是骂他神经病,他没有得精神分裂症,只是得了非精神病性的心理障碍。”広笑著按住田中的头,不管他奋力的扭动,硬是拿他当人体模型用。“他看到的鬼魂,是大脑视觉神经受到损害后看到的假象,视觉神经受创会影响自己对身体的感觉,就像有人说看到另一个自己就认为是灵魂出窍,其实是大脑负责区别人体和周围环境的顶叶受损而造成的。”
“别尽是跟我说些高深的话,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有得救!”小野不耐烦地嚷道。
自从他和近藤分手后就变本加厉地吃药,还死皮赖脸地搬到他家住,整天像头丧家犬似的趴在床上,找个女人让他玩,一到半夜就鬼哭狼嚎地把那女人踢出来。昨天带他去和关西人谈生意,一听到不顺耳的话就发狂揍人,害他一笔生意就这么砸了。
再这样下去,第一个发疯的人不是田中,而是他小野润!
看到他那副死人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小野恼火地瞪著他,他却视若无睹地睡觉,无可救药。
“当然有得救。” 広自信十足地笑答。“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就足够。”
“一个星期?!”虽然不太相信,但听到满意的答复,小野眼前亮起了希望之光,恨不得马上把垃圾丢在这里。
“记住一点,不能再让他吃含有麻醉成份的药,他看到鬼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麻醉药发挥的迷幻作用。”広拉开窗帘,强烈的光线照射进来,全数洒在田中身上,他皱著眉把头转向另一边。
“你该回去了。”広双手叉腰对著小野说,而后将目光投向田中:“你--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