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公务员————月色霜华

“感激的话就免了，或许500年前我就不该硬拉你在地府当差，这是我欠你的，”黑无常长叹了一口气，“以后就你要独自办差了，别懒懒的，要争气啊！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说完，黑无常抬起手，压在颜孝霖的头顶上，使劲揉了一番，等颜孝霖在抬头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黑无常就这样走了，站在自己前面500年，一直为自己遮风挡雨的身影就这么消失了，虽然他说话永远那么歹毒，下手永远那么凶残，心理永远那么阴暗，除了脸长得好看之外几乎一无是处……可是，颜孝霖还是忍不住鼻头发酸，看着黑无常刚刚站过的地方放声痛哭起来。

“你哭什么？”在物管办等了他一会儿，不见他进来，罗彦找了过来，没想到正撞见蹲在墙角哭得正欢的他，忙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递给他，“陪你来的那个人走了？”

颜孝霖刚擦干净眼泪，听他一说又瘪了嘴，一幅蓄势待“哭”的样子。

“好了，好了……”罗彦干脆把那一整包都递给了他，“要哭也别站在外面哭，回家去吧。”

“回家？”似乎有500年的时间没有听到过这个词，颜孝霖愣愣地重复了一次转过头看着罗彦，抽泣的声音也渐渐弱了。

“嗯，在我们签订的合同期内，那里既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好了，别像只被遗弃的小狗一样蹲在这里了，走吧。”罗彦伸出手来拉他。

颜孝霖怯怯地把手放在罗彦的手上，借着他的力量站了起来，刚站直，就立刻感觉到一阵酸麻从脚底一路窜了上来，这种感觉也是500年都没有的，颜孝霖的脸痛苦地扭成一团，自然一步都走不动了。

“怎么，脚麻了？”罗彦的调子轻飘飘的，似乎有些幸灾乐祸，但是看着颜孝霖可怜兮兮的样子却又没好意思笑出来，他并没有松手，而是捏紧了颜孝霖的手，往前拉了一下，“没事的，慢慢活动一下就好了，走吧。”

“罗……罗彦，你是个好人！”颜孝霖很激动地说。

罗彦愣了一下：“呃……好像最近都没人这么评价我了……走吧。”

“嗯！”颜孝霖点了点头，慢慢迈开步子，酸麻的感觉在一点一点地退去，他的步伐也越发轻盈，与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刚才那个人是你哥吗？”罗彦问他。

“不是啊。”颜孝霖摇头。

“我也觉得不是，长得不太像……”罗彦大概想说，父母的基因遗传大概不会厚此薄彼到这种程度，但是却没好意思说出口。

“虽然不是哥哥……却是比哥哥更亲……”颜孝霖咬了下唇，忍住没在哭出来。

“哦，对了……”颜孝霖的情绪波动似乎让罗彦很是不安，毕竟只有少数人具备瞬间安抚人心的能力，还好他想到了怎么转移话题，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塞给颜孝霖，“差点忘记给你了，这是房门的钥匙。”

“是我的吗？”颜孝霖看着手掌中泛着月光的银色钥匙，万分感慨，没想到他居然又要依靠钥匙才能进门了，那些在墙内外飘来飘去，进出自如的时代已经成为往事了。

不过，一想到他居然能这么运气，正大光明的和罗彦同住一个屋檐下，就觉得很是激动，看来只有那个亘古不变的真理才能解释这一切——那就是“缘”！

进了房门，罗彦看着颜孝霖沉默了片刻，对他说：“跟你打个商量。那间房，你还是不要着急住进去，我找个人先稍微弄一下，弄个简装修，买张床什么的回来，你再住进去好了。”

“这个……”颜孝霖摸了摸裤兜里揣着的那把彩珠，犹豫着是否要接受罗彦的好意。

罗彦当他不同意，又说：“你现在客厅里住一段时间，第一个月的房租算你一半好了……”

“嗯……”颜孝霖的目光转了一圈，最终定位在罗彦家的电视上，好久没有看电视了，不知道有什么新节目看，住在客厅里，还可以看久一点电视，而且黑无常给的彩珠还可以对付未来发生的意外，简直百利而无一害！

想明白之后，他立刻很干脆的坐进沙发里，拿起茶几上的电视机遥控，很熟练的按开了电视，满脸愉快地说：“一切都听你的安排好了~~”

罗彦愣愣地盯着颜孝霖兴奋得侧脸看了好久，又仔细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他几次，然后静静地坐在他身边，有些困惑地自言自语道：“不对啊……他应该是人吧……”

两人无语的看了一会儿电视，罗彦终于按捺不住了，一脸严肃地问他：“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28

颜孝霖没有侧脸去看罗彦，因为他没有那个空闲，此刻他在思索，思索一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如何说谎。

他不善说谎，因为如何把谎说圆，以达到说谎的最终目的，一直是伴随人类历史进程不断发展的一门科学。可惜他不是人，所以更可以正大光明的回避研究这门高深的学问，可是此刻婆婆对他的告诫却鸣响与耳边：“你要记住三条铁律：第一、不可向凡人暴露身份；第二……”

他问过婆婆，要是万一不小违反了其中一条会被怎么？

婆婆只说了两个字：“刷锅！”

下油锅作一个历史悠久的传统刑法，是地府为数不多的保留项目之一，地狱里的油锅，有千上万个，各种尺寸具备，你可以站着刷、躺着刷、趴着刷……不过，要刷完那些锅，没个千八百年的不大可能，在这段时间内最好还要写一篇论文，以《论刷锅对地府改革的积极意义》为题，少则2万多则不限，最好用馆阁体书写，楷体也行。如果论文通不过，那抱歉，回去继续刷锅……

刷锅，颜孝霖不怕，不过写论文却是几乎让他想重返人间的一个重大难题……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颜孝霖僵硬地一点一点的转过头去，颤抖着嘴角挤出一个自认为自然的笑来。

罗彦不自觉往后挪了一下，仿佛是因他那抹“超”自然的笑容：“我是说，我们两个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

“真的吗？那是在哪里呢？”颜孝霖不知道怎么说谎，但是他却知道这样问题罗彦答不出来，因为他此刻怎么看都像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

“在……”罗彦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下去，他看着颜孝霖，但仿佛更希望透过他，看到另外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灵魂，那是最珍惜却最不想触及的记忆被一点一点地挖掘的矛盾，困惑慢慢缠上他的眉梢，让颜孝霖根本不忍心再看下去。

“或许……是你记错了吧，”颜孝霖将目光从罗彦身上转回了电视，说，“今天，我还似乎第一次，用钥匙打开这扇大门，走进这间房子。我猜想，你见过的那个人和我有些想象吧，不过看得出来似乎是一段让你感到困惑的相遇，人的一生不过短短数十年，又何必为了过去的经历浪费呢？如果觉得被纠缠，不如当机立断彻底忘记好了。”

“没想到你还会说这种大道理，”罗彦有些痛苦的按住了额头，“可恶的是，你说这种话的时候那种冷漠的调子也跟我认识的那位惊人的相似呢，难道说，就像你挂在嘴上的那句‘这就似乎缘’？”

“这个嘛……”颜孝霖不知道要不要解释，但是，他的理智告诉他，继续这个话题简直就是为自己的刷锅之路扫清所有障碍，他的目光在客厅里扫来扫去，急切地寻找转移话题的突破点。

茫然，一道粉红色的映入他的眼帘，仿佛一道曙光，照亮了他此刻忐忑不安的心——罗彦送给他的那支粉红小猪的发卡竟然还放在茶几上，端端正正的，和他当初放的地方丝毫不差。

他想都没想，就伸手过去把那个发卡捏在手中：“这是……”

虽然他没有想好要怎么说，不过罗彦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极迅速地一把从他手中夺回了那支发卡，然后站了起来，厉声说：“虽然这间客厅是共同使用的空间，但是我也不希望你未经允许随便动我的东西，时间也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我先睡了！”

颜孝霖呆呆地看着罗彦愤怒的背影，然后听见卧室门很重的锁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游回到茶几上，看着曾经放着发卡的那个地方，默默地说：“原来你也很珍惜呢……大概你也觉得我是个好鬼吧~~”

他关了电视和灯，拉过罗彦为他准备的被子，在沙发上躺平，看着客厅的天花板，从这个高度看，天花板显得高了许多，看起来有些陌生，他很久很久都没入睡，脑中不断闪现的是罗彦的那个背影，其实除开愤怒之外还有失望与落寞吧，他感觉的到——因为此刻，他的心情也是同样的复杂，不自觉眼泪居然落了下来，咸咸的……

第二天颜孝霖起得很早，更明确地说他根本就没睡着过，住在这个太过熟悉的地方，有太多的回忆从脑子里涌出来，让他思绪无限活跃。

或许是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态度与罗彦打招呼，罗彦还没起床，颜孝霖就已经出门了，外面还是一片漆黑，正是常说的黎明前的黑暗的那段，却是他熟悉了500年的黑暗。

婆婆打开店门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在外恭候多时，给了他第一个赞许的笑：“小子，我还真没想到你是对工作如此认真的人，快进来吧！”

7点，补充货源，直通地狱的大门开启，在鬼卒的监督下，恶鬼们把代售的货物一包一包的扛了上来，整齐地码放好，婆婆教颜孝霖如何清点归类，并根据情报，按照凡人的同类店铺的报价调整价格。

8点，摆货上架，奉洛里的生意不错，货架上头天卖剩的东西并不多。

8点半，正式开门。

没有了大门的遮蔽，阳光很不客气地直射了进来，明知道得到了特许，可是颜孝霖还是忍不住眯着眼，用手挡在额头上。

婆婆看了他一眼：“你这个小子还挺有意思，你看起来呆呆的，但是学起东西来并不慢啊，以前做过生意？”

“呵呵……”颜孝霖干笑了几声。

“不想提就算了，到地府来的哪一个没有不想提的过去呢？”

“虽然我从来没想过还会有继续当人的一天，不过既然来了，就努力当个好‘人’吧！”颜孝霖慢慢把手放了下来，试图习惯那有些刺眼的日光。

“我听说是崔府君推荐你来的吧？”婆婆问。

“是啊。”

“他这么做，必然有他的目的，”婆婆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好好珍惜这难得的机会吧。”

29

“所以，我要努力当好这个店主。”颜孝霖很积极地低头把眼前摆着的两摞冥钞整了整。

“请问，这个怎么卖？”眼前飘过紫色的连衣裙。

颜孝霖一抬头看见一个女孩可爱的小圆脸，女孩看见他露出一个特别甜美的笑容，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我第一次来……”

“人！”颜孝霖尖叫了一声，“咻”地一声躲到婆婆的后面，紧紧抱住婆婆厚实的腰身，怯怯向女孩看去，嘴巴里还结结巴巴地说，“有人……人……”

“你鬼叫什么！”婆婆用手肘在他头顶上狠狠地摁了摁，恨铁不成钢道，“没人怎么做生意？”

婆婆甩开颜孝霖迎上那女孩，立刻换上一副生意人的亲切表情，笑眯眯地对她说：“妹妹，你要买什么啊？”

“那个人怎么了？”女孩探头看了看躲进大门，抱着门框向外窥看的颜孝霖。

“别介意，那孩子没见过什么市面，见到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有点紧张。”

“真的吗？”这话听得顺耳，女孩也很高兴，“其实他也长得满好看的。”

“是吧~~”婆婆露出一抹阴谋得逞的奸笑，拿了个印有奉洛里门面照片的纸袋，热情地帮女孩装起东西来，“你第一次来吧，我帮你配好两套吧，是去探望外公外婆吧。”

“哇，婆婆你真好，”女孩高兴地说，“我刚才差点想不起来要买什么了，这家店果然不错啊，下次我还来~~”说着，又看了看颜孝霖，嘻嘻一笑。

笑得颜孝霖心惊胆战的，仿佛被猫盯上的老鼠一样。

等他走了之后，婆婆揪着他耳朵，把他从门后面拖了出来：“你给我站直了，躲在后面干什么？浪费了这幅好皮相！你就是这个店的肉招牌，懂不懂？”

“可……可是……人还是好可怕……活的，会动来动去……”颜孝霖眼泪汪汪地说。

“喂……怎么说都是该他们怕我们不是吗？你这个样子居然也能抓500年的鬼，你以前是怎么工作的？”婆婆气恼地丢开他的耳朵。

“……混……”颜孝霖找了一个最适合的字总结他500年来的工作，他觉得似乎太过草率了，又加了一个字，“啊……”

婆婆很无奈的扶额，她的心中大概在怒吼“苍天啊啊啊！”但是她已经没力气咆哮了……

“从今天开始，这个店所有的客人都由你接待，如果你再敢躲在我身后一次，”婆婆捏起颜孝霖的脸说，“我就让崔府君亲自来‘教’你！”

颜孝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崔府君那神佛一般的亲切笑容，让他忍不住开始颤抖：“我……我……一定会……努力的！”最后一个字说得太过努力，甚至害得他咬到了舌头。

虽然婆婆是那么说，但是后面来的几位客人还是由他们两个共同接待的，颜孝霖也渐渐克服了与人接触的恐惧，不过却总不敢看别人的眼睛，说话的时候也不大利索，但是被女性顾客理解为“纯情”和“羞涩”，说他是现在罕见的可爱型男生，很快就为他积攒了一定的人气。

婆婆拍着他的肩很得意地说：“很好很好，要保持！”

5点半，准时关门，核查账目，上交营业款，平时做起来并不需要太多时间，可是因为颜孝霖是新手，而且问起问题来又细又琐碎，婆婆夸他心细，说接待客人的时候若是也有如此精明就好了，颜孝霖只是笑却不做任何承诺。

待回家的时候，夜色已经暗了下来，颜孝霖慢慢走到家门口，却等到罗彦关了房间的灯，才敢上楼，他知道自己是个笨拙的家伙，只要跟罗彦一接触就会忘乎所以的不断说错话，办错事，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被罗彦识破。

到那时候，他就要回地府去刷锅了……就算过了千年再回到凡间办差，见到的那个也不过是罗彦的转世，不会是罗彦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