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公务员————月色霜华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患得患失的心情，只有凡人才能够体会吧……

黑夜到天明，晨曦至黄昏，凡间的光阴就是消逝得如此迅速，堆在门口的装修材料已经完全消失了，那间房子装修好了，罗彦留了纸条在茶几上，说他可以随时搬进去，他开了门看了，那房子虽然简单却也很实用，有张单人床，有个衣柜，还有张桌子，飘窗上放着一株茉莉花，开着嫩嫩的白色小花，清香四溢。

颜孝霖嗅了嗅花香，虽然这些天没有见过罗彦的脸，可是罗彦的温柔却是这间房子的每一处都弥漫着的，罗彦是个好人，是在这个充斥着让他觉得害怕的凡人的世界里唯一一处可以避难的港湾——若是不贪心的话，这样就足够了。

“你要10块的那种香吗？好像外面没有了，我去里面拿~~”店里的生意没有哪一天不好，渐渐的颜孝霖也没那么怕凡人了，最近似乎脚步也越来越轻盈了，说不定他已经越来越习惯了！

“小子，你站一下，”送走了客人，婆婆一把勾住他的肩膀，担心地问，“你没发现你最近又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吗？”

“没有啊，只觉得好像身体越来越轻了，活动也越来越方便了！”颜孝霖笑嘻嘻地说。

“那是当然，”婆婆抓住他一只手，放到深色的柜台上，透过颜孝霖的手居然可以隐约可以看见柜台的颜色，“身体都快透明了，怎么会不轻盈，你现在的情况很危险，懂不懂？”

“为……为什么会这样？”颜孝霖大惊，细细回想一下，自己确实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你，这些天吃过饭没有？”

“饭？”颜孝霖慌张地摇了摇头，“一颗米都没吃过，我知道不能吃凡间的食……”

“果然……”还没等他说完，婆婆极严肃的说，“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作为奉洛里的店主，要维持凡人的肉身就要吃食物，每天吃一顿就行，可以吃五谷和蔬菜，但是不能吃肉。你这么久都没吃过东西，不知道救不救得回来……”

“现在吃不行吗……”颜孝霖小声问。

婆婆看了一眼他的裤子口袋里有奇异的光彩：“你口袋里面装的是什么？”

“哦，”颜孝霖慌忙把那把彩球掏了出来，“是黑无常送给我的彩球，里面好像是他的法力。”

“或许有救，你把它们全都吃下去吧，虽然可能一时无法完全消化，但是说不定能帮你渡过难关，今天我一个人照顾店就好了，你快些回去躺下凝魂吧，”婆婆紧紧地捏住他的双臂说，“不过明天，明天你一定要来见我！”

30

凝魂需要高度集中精神，颜孝霖摇摇晃晃地回到家便直挺挺地躺在沙发上做法，过了一阵子，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朦胧中似乎有人轻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他慢慢睁开眼睛发现罗彦正蹲在他的身边，见他醒来了就问他：“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摸了你额头好像也不烫。”

颜孝霖眨了眨眼睛，罗彦既然还看得到他，就说明他的魂没散吧，因为怕罗彦担心，他立刻坐了起来，如实解释说：“我没事，就是最近都没吃东西，饿的。”

“你怎么不吃东西呢？”罗彦皱了眉头。

“吃的东西，要钱来买吧……”颜孝霖猛然间想起这个关键性问题。

“你也可以去抢，”罗彦觉得他是在逗自己，于是也没正经答他，“不过按照你的身体状况，肯定要被抓回去暴打一顿。”

“那么……10块钱够吃一个月的吗？”颜孝霖认真地问。

“你在开玩笑吗？就算一日三餐光吃米，也不够吃一个月的，”罗彦站起身来，低头看着他，“没想到你还真够节俭的，只拿10块钱当伙食费也太委屈自己了吧。”

“可是……我的补贴除了付房钱只剩下10块钱了……”

“不是开玩笑吧？”罗彦的表情慢慢严肃起来了，“也就是说你的工资一个月才500块，你在哪里上班？怎么连最低工资标准都没达到？要不要我找一个劳动局的朋友帮你去查一下？”

“局？”一连串的陌生问题听得颜孝霖觉得昏头转向，只有这个“局”字好像听说过，是凡间的什么政府机构，慌忙摇了摇手，“不……不用了，我工作的地方是亲戚的小商店，本身就赚不到什么钱，给我点伙食费已经算客气的了。”

罗彦叹了一口气：“看样子你也没签劳动合同啰，万一发生纠纷就难办了。”说完转身进了厨房，拨弄了一会儿塑料袋，又开了水龙头，“哗哗”地清洗着什么。

“劳动……合同？”颜孝霖皱着眉头小声念着，类似的东西他好像签过，上面写着“本人自愿永世在地府工作（修炼），任劳任怨，不索报酬。”下面签有他的大名。

罗彦很快从厨房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两个又红又大的西红柿，自己咬了一个，递给他一个：“你先吃这个。”

颜孝霖有些激动地颤抖着手接了过来，坐正了，捧着那个西红柿说：“这个就是西红柿吧，我……我要吃了……”

罗彦作了个请便的手势，坐在颜孝霖身边，痛快地咬着手中的西红柿，等吃掉大半个的时候再回头看颜孝霖，没想到他还捧着那个西红柿没舍得咬，忍不住催他说：“不是说很饿吗，怎么不吃啊？”

“我……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吃……”颜孝霖有些不知所措地说，“不知道怎么下嘴！”

“‘这辈子’？你老家到底哪儿的……”罗彦感到莫名的无力，“你不吃，我可吃了。”

见他伸手过来要抢，颜孝霖忙护了一下，侧到一边小小地咬了一口，真甜啊，汁水又多，真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美味，虽然都说王母的仙桃美味，可是分给他们这些小鬼的都是些须有外表的木疙瘩，哪有这个西红柿甘甜可口？这样想来，到凡间还是不错的~~

罗彦托着腮看他吃得满脸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也跟着笑了：“你每天工作几个小时啊，总是等我睡着了才回家，小心过劳死。”

“放心，想死也死不了，”颜孝霖埋头苦吃，半张脸都沾满西红柿汁，罗彦又抽了面纸给他擦干净，颜孝霖静静地看着他，犹豫了片刻说，“以后……说不定……5点半就能回家……”

“5点半啊，看来你工作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嘛，我要6点多才能回家，我们打个商量吧，以后你要是负责把晚饭做好，我就同意让你在这里搭餐，不另外收费，你觉得怎样？”

颜孝霖扭过头看着罗彦，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凡间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事情，他刚发愁没有饭吃，就有人愿意让他不花一分钱白吃饭，这样说来他每个月还可以存10块钱，一年下来也有120块，长此以往，过个百八十年，也是一笔不小的财产！

渐渐的，眼前的罗彦变得模糊了，颜孝霖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又仔细确认了一下眼前的那个有些搞不懂他为啥这么激动的男人就是罗彦——是罗彦的话，这样的美事也就不会是幻景了，因为罗彦是好人，比鬼都好的好人！

“你用没用过厨房里的那些东西？”罗彦问他。

颜孝霖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又灰头土脸的摇了摇头，他是用过罗彦的厨房，不过那是用法力的情况下，现在为了维持凡人的这个肉身，他的法力已经被削弱了十倍之多，根本不可能再用法术做饭了。

罗彦站起身来，冲他招招手：“你过来我教你用，其实很方便。”

颜孝霖乖乖地跟着他进了厨房，罗彦站在炉子边按住旋钮说：“我先教你怎么用天然气炉，其实很简单，你一看就能会。”

蓝色的火焰“噗”的一下冲了出来，有些热热的，但是不像以前那样觉得烫得难以忍受，颜孝霖看了看并肩站着的罗彦，第一次思考，若是他是以人的身份和罗彦相遇，会怎样呢？

陆续介绍完瓶瓶罐罐的佐料，罗彦又打开了冰箱：“这个也很方便，上面是冷藏柜，有吃不完的东西可以放在里面，下面是冷冻柜……”

罗彦拉开冰柜的抽屉，在第一格抽屉上，放着一支棒棒冰，颜孝霖弯下腰仔细看了看，正是他在罗彦家最后的那一天，罗彦买来帮他降温的那种。

“这一支好像很久了……还可以吃吗？”颜孝霖抬头看着罗彦。

“买来就不是为了吃的……”罗彦慢慢关上了抽屉和冰箱门，“之所以留着它，是为了提醒自己，别忘了曾经拥有过的美好记忆罢了。”

“那个发卡也是吗？”

罗彦似乎想起了那晚和他抢发卡的事情，尴尬地笑了笑。

“说不定那个发卡的主人，和你一样不舍得忘记那一切呢~~”颜孝霖感动地说。

罗彦愣愣地盯了他半天：“我想也是，或许他不能亲自告诉我这些，所以委托你来跟我说。”

“嗯！嗯！”颜孝霖使劲点了点头。

“傻瓜。”罗彦顺手敲了敲他的脑门，笑着说。

31

颜孝霖上辈子也不是厨子，而且生在那个男人不下厨的时代，在不能使用“赖以生存”的法力的情况下，让他亲自使用这些厨具实在有些费劲，切出可以与快餐店炸过的薯条比粗细的土豆“丝”来也不足为奇了。

罗彦从他手里接过了刀，动作迅速地开始改刀，颜孝霖只能在一边傻站着，又是羡慕又是惭愧，罗彦看了他一眼，从冰箱里翻出一包豆角，摘了两个让他仔细看，然后说：“你就摘豆角吧。”

“嗯！”颜孝霖一脸认真地表情，“认真”这个词，消失在他的字典里已经有500年了。

罗彦看他摘了几个，点了点头表扬说：“还不错，又不是谁天生就会做饭，先打打下手，慢慢学呗。”

“可是……你很厉害啊！”颜孝霖崇拜地说。

“……”罗彦沉默了一会儿，“怎么说呢，只能说，在这方面你远比我幸福……”

颜孝霖猛然想起罗彦曾经提过，罗彦的双亲去世很早，他这么说，一定是让罗彦想起了那些伤心的往事，他想安慰罗彦，可是却不知道怎么说，默默地摘了一会儿豆角，还是憋不住了，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罗彦顺手摸了摸他的头，抚摸的手却在颜孝霖的头顶上僵了片刻，颜孝霖问他怎么了，罗彦笑了笑，说突然想起了某个人。

之后，颜孝霖总是一关店门就迫不及待地冲回家，先看一会儿电视，等到罗彦按门铃就立刻跳起来开门，因为罗彦提着的袋子里总有让他欣喜万分的食物，不但有新鲜蔬菜，还会有营养又美味的水果。

罗彦会一边展示他的高超手艺，一边耐心的告诉他诀窍，在罗彦的指导下，他的技术也在一天一天的提高。

到第六天的早上，罗彦告诉他，可能要晚一点回来，菜昨天就买好了，他要是不会做，又不想等，就用微波炉热点剩菜先吃。

颜孝霖点了点头，问他什么时候会回家，眼睛里透着寂寞。

那日疲倦的回到家，一想到罗彦要很晚才回来，颜孝霖抱着膝在沙发上坐好，想吃点东西却全然没了动力，一种像丝一般地冷感侵袭着他的心口，让他只想这样恹恹地坐着。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渡到那张餐桌上，餐桌上的灯是浅黄色，柔和的仿佛烛，他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做饭给罗彦吃的时候，罗彦那种惊喜地表情。

“这是……都是你做的？”当时罗彦看着他用法力做出来的饭菜激动地说。

颜孝霖笑了，自言自语道：“是我做的啊！不是我做的是谁做的！”

突然间，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涌入了他的身体，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厨房，打开了冰箱，审视了一番。菜很齐全，虽然他不能碰肉，不过要做几样小菜还是没问题的，打定了主意，颜孝霖就挽起了袖子打算大干一场。

罗彦回家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八点了，颜孝霖为他开了门，罗彦有些疲倦地按着太阳穴，看见颜孝霖穿这围裙的样子，突然一扫委靡，精神十足的朝房间里望了望。

“你做饭了？”欣喜又新鲜。

“是啊~~”颜孝霖有些得意地说，牵他走到餐桌前，成就感十足的介绍着桌上的菜肴：“紫菜汤、蔬菜沙拉、还有豆角……你先洗手，我帮你盛饭去。”

罗彦看着他轻快的背影，笑了起来，笑容却又僵住了。

颜孝霖帮他盛了一碗饭，托着下巴坐在餐桌的对面。

“你不吃吗？”罗彦问他。

“我刚才吃过了，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好吧~~我来验收一下你的学习成果！”

颜孝霖看他吃了一会儿，沉不住气问他：“豆角好吃吗？”

“好吃。”罗彦点头道。

“那，紫菜汤好喝吗？”

“味道很~~好。”

“沙拉呢？”

看他急迫的样子，罗彦笑了起来，装模作样地捋了捋莫须有的胡须：“正所谓‘名师出高徒’，我这样的师傅，怎么会教出笨蛋徒弟来呢~~”

颜孝霖是个极单纯的鬼，被罗彦一夸，那些兴奋立刻浮现在脸上，当然他也并不觉得在罗彦面前需要有所隐瞒：“我会认真学的，以后会做出更好吃的饭菜来给你吃。”

罗彦的笑容仿佛灯光一样温暖，他没有说话，而是伸过了一只手，对颜孝霖说：“我可以握你的手吗？”

颜孝霖在围裙上蹭了蹭手，有些疑惑，还是伸了过去，罗彦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先是一只，很快又叠上另一只，颜孝霖不解地歪头看着他。

罗彦的笑容慢慢淡了，而眉却痛苦地绞了起来：“我总觉得这是一场梦，你跟他一样都会莫名其妙的消失，如果是梦的话，可不可以太美妙，这样醒来的话，就不会觉得那么痛苦……”

颜孝霖知道他在说什么，而这种欺骗，对于颜孝霖自己也是一种莫名的痛苦，但是他不能承认，如果承认了，他就真的会像一场梦一样，再次从罗彦的生活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把另一只手放在罗彦的手上，微笑地说：“我只真的啊，不是梦，所以不会那么容易就消失的——哦，对了，是不是有一种书叫‘菜谱’的，上面有做菜的方法，你有没有，有的话借给我看一本吧。”

一个极现实的问题似乎把罗彦从莫名的恐慌之中拯救了出来，吃晚饭，他就找了本菜谱和颜孝霖研究了起来，有说有笑的，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忘记晚饭时候的那些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