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谈飞雪愤愤地咬了唇,一低头,看着怀里那个嘟着小嘴正要哇哇大哭的奶娃,心里一软,轻声哄道:“乖,不哭~我就给你取名叫四月一日吧!”
—完—
之四 画彩风流[上]
摇光对于从前的事情一直是记得的,哪怕只是微小的点滴,他都记在脑子里,可是他从来不提。就好像他从前用过的名字。他从有记忆开始,就已经生活在了象姑馆,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大家自然都知道。幸运的是,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奢华地方,所有的一切都取决于你的皮相,再来才是才学聪明。
摇光生的很俊,象姑馆的鸨母不止一次的夸他将来定是颗摇钱树,下了苦心栽培他,诗书乐画他都是在象姑馆学会的。这样一个无趣的地方也让摇光更多的将心思投在此类学习上。十五岁那一年,大部分的小倌早就已是接客的熟手,他也终于要被摆在台场上叫价。
他想过自己这一生大约就会在某个达官显贵的一方小院里度过,却不曾料想摆台的那一天,买走他的人是个江湖人。
那个江湖人是个古怪的女人,盯着他怔怔的看,然后以千两银子买下了他,无人再敢应价。摇光从来没有想过出了象姑馆这种地方后他还要学着伺候女人,所以他同买走他的女人之间的第一夜,是非常慌乱也难堪的。这个女人说自己叫柳姬月,而后带他到了个叫做北辰宫的江湖门派。摇光对这样的事情本是不感兴趣的,只是柳姬月执意要他学功夫,要他学着握剑飞身。
出了钱的就是主子,主子的愿望总是要努力去办的。摇光用心的学着功夫,原本学这个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直到后来他舞着那套柳姬月教了很多遍的剑法,看着柳姬月哭得泣不成声时,他才知道,他同柳姬月曾经倾慕的男人十分神似。
北辰宫是个古怪的地方,也是个叫人恶心的地方,可是摇光很喜欢这里,就像是喜欢柳姬月新赐给他的这个名字一样。在这里,除了使女丫鬟,就全是男宠下人,柳姬月是个不正经也不正常的女人,却让摇光觉得安心。
直到有一天,摇光在他住着的叫做凤阁的地方,遇到了一身葱倩长衫的那个少年。那绿衣少年同自己年龄相仿的样子,举手投足间全是一派悠闲潇洒,自带着股威严魄力,叫人怠慢不得。摇光初见他时,他正漫步在银薇花丛中,就像是踏云而来的仙人。摇光一时恍惚,却幻想起他若是个女子……若那少年是个女子,必然叫他心动难耐,他从未想过从象姑馆那地方出来,他还会想要喜欢什么人。
他藏在银薇的枝叶后面偷看着那少年人,听着他认识的几张面孔恭敬的喊他少宫主。少宫主也是这北辰宫的主人,是柳姬月养大的孩子。他从来只是听过,却没有真正见过。柳姬月不许他出凤阁,不让他见这位少宫主,他原本也是没有兴趣的,却是在那一刻,将那个人的样貌印在了心里。
摇光喜欢画画,心里漫溢而出的东西他全会落在白宣上。柳姬月常会要他描画自己,摇光却是很少答应,摇光在画画的事上有些任性,不是他要画的,他总不愿去画。
自打那次见过少宫主后,他的脑里总忘不了银薇花丛间那抹倩绿的身影。那人迈步信游在花间的神情,微微笑着赏花的眉眼……摇光回过神来的时候,白宣上已经落满了那个少年人,他的笔下全是那一面之缘的少宫主。
柳姬月看到摇光如痴如狂的画着另一个人,勃然大怒,纵使摇光画着的是她一手带大的谈飞雪,她也是不能原谅的。对于一个生出了异心的男宠,杖毙也难消她心头之恨。柳姬月叫人用沾了辣椒水的牛筋软鞭左右死命的抽打摇光,这样不会在他身上落下任何痕迹,却足够叫他痛死。
“姑姑。”谈飞雪捧了个精致的花环在手里,笑笑的走了进来,像是全没有看到正在被鞭刑折磨着的摇光一样站到柳姬月面前,“早上看到我那难得才开的紫株竟是吐蕊了,总觉得姑姑戴着该是极好看的,这就送来了。”说着递了那花环到柳姬月面前,一手执了柳姬月的手起来,小心轻柔的替她套了进去,满眼欢喜道,“姑姑戴了果真是极好看的。”
“你又哄我开心。”柳姬月嘴里说着,心里自然很是高兴。这北辰宫的任何一人都知道,柳姬月是极宠爱少宫主谈飞雪的,从不对他动怒,若果有生气的事情,只消谈飞雪花点心思哄上两句,那全是不在话下。
“姑姑貌美,配这奇花自然绝佳,飞雪句句真心。”谈飞雪俏皮的拽了柳姬月的手,像是对着母亲撒欢的孩子一样。
鞭子落在摇光的身上,一下重过一下。摇光原是强忍着不出声,终于在这个时候闷哼了出来。
“姑姑为了这人动气?”谈飞雪像是才发现摇光一般转过身打量了摇光几眼,“他既犯了错,直接杀了便是,何必浪费姑姑的时光?”
柳姬月看了谈飞雪一眼,似乎有些埋怨的说道,“你既已知他为何受罚,就不要装做不晓得的样子。”
“飞雪知错。”谈飞雪一笑,干脆的认了,指着摇光道,“姑姑若是气他,不如将他给了我。我见了那些画,很是喜欢呢。”
“他,我是谁也不给的。”柳姬月说的很轻,谈飞雪还是听见了。掌鞭的使女也听到了,手上不免一顿,下鞭的阵势也轻上了几分。宫主终究舍不得这个极宠的摇光,她们都在心里暗想。
柳姬月看着摇光忍痛不喊的样子,只觉得那要强的神色都和心头那人极相似,忍不住摆了手道,“停了。”掌鞭的使女适时的收住手,就看到摇光已满身是汗,垂了头在那微喘着,近百鞭上身,又是沾了辣椒水的,想来很是痛苦难熬。
“摇光,你抬起头来。”摇光听着柳姬月的话,顺从的抬了头。
柳姬月指着身旁的谈飞雪道:“你纸上落的人,就是飞雪,你现在可是认得了?”
“是。”
“你今后要尊他一声少宫主,可是记得了?”
“是。”
摇光没有想过,这一回的事情竟然如此简单的就结束了。柳姬月没有再为难他,也没有再要求他什么,甚至没有开口命令他不许再画谈飞雪的样子。只是有了那一回的鞭刑,真叫他再画,他也是有些不敢了,然而谈飞雪的样子却更多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印刻在他的脑里。打从那天之后,谈飞雪总会跑来凤阁寻他,说是拿他当做朋友。一个被人亵玩的下贱人和他这个高高在上的主子……谈何朋友?
可即便摇光腹诽再多,面子上仍是不好忤了谈飞雪的,再不说柳姬月自那之后,竟是默许了谈飞雪来同他做朋友这回事。摇光有些仲怔地望着此时侧卧在他软榻上的那人,豆青的长衫都松解了开来,很是随意的样子。果真是此间的主人,到了哪都当做自己的寝殿一般。摇光无奈地摇了头,走过去替他披上件外袍。这个总爱穿绿衣的少宫主,是真的拿他做朋友的,而他……却是绝无可能当他只是个朋友的。
之五 画彩风流[下]
“那回天乙对我说,摇光只要是见得着的时候,眼光总是片刻不离我身旁。”谈飞雪忽然张开眼睛,抬了一只手拽住摇光的垂袖,唇上勾出个漂亮的弧度,“我原是没信的,现在看来这话倒也不假。”他说着微微抬了眼光瞟着脸上略有些尴尬模样的摇光,“你眼里看的,究竟是谁?”
“没在看谁。”摇光见谈飞雪那懒猫似的样子,心里又提了支笔起来,将那眉眼细细的描了,嘴上却转了情绪冷道,“天乙心思歪曲,防着全天下的人靠近你,自然看谁都不顺意。”
听了他这话,谈飞雪忍不住的笑了出来,用力拽了摇光在卧榻边坐下,自己也支起了身,“你也不待见天乙。”
“怕是除了你也没人喜欢他。”摇光也笑了起来,“他是你一个人的,可他托大的觉得你也是他的了,谁会高兴见他。”
“恩……这样。”谈飞雪挑了眉毛,好象才听懂摇光的话。他想了半刻,侧了头盯着摇光的脸,“你从前呆的地方,那个象姑馆,是做什么营生的?”
摇光一愣,没料到谈飞雪会问他这个,狐疑的转了眼光也去看他。两人的目光接上后,眼里几番问寻传意,最后竟是面对着哈哈大笑起来,扑做一团。
谈飞雪瘫在摇光身上,扯了他垂在身前的发,拿在手里把玩起来:“我听说是和青楼花街不一样的营生,但更多的,问谁谁都不答我了。”
“自然没人答你,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摇光任他玩着自己的头发,伸了手轻轻撩开谈飞雪额前的发,低了头看他一脸神往的样子,“你先前找谁问的这个?”
“天璇说的,后来天乙进来了,骂了她几句,两个人争上了,我也不好再多问。”谈飞雪答的很是郁闷。虽说他是北辰宫的少宫主,但也真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问得的。比方讲这个,问多了就觉得古怪,只能任由旁人自己提了,自己好听一些。
摇光看他脸上现出闷气的神色,忍不住笑了。他们二人虽是同年,摇光却是比谈飞雪长了几个月的,此时又见他孩童一般失落的样子,心里生出些柔软,“那不过就是男人耍玩男人的地方,你还是别再好奇这个了。”
“那……”谈飞雪停了手里的动作,移了视线到摇光脸上。摇光的眼里映着自己的面孔,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卑微之色,他答的坦荡荡的,“没有。”看到谈飞雪听了自己的回答后,眼里浮起的狡黠神色突的就暗淡了下去,摇光竟是觉得有些不忍,忙不迭的补了句:“不过自小在那地方长的,总是知道的。”这话才说完,他就后悔的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
“当真?”果然,谈飞雪知他晓得其中奥妙,瞬间又兴奋起来,起了身一把拽住了他的肩,“可是很有趣的?”
“……这哪分什么有趣无趣……”摇光心虚的移开目光,脑里更多的回想起从前见过的光景。不过是些龌龊不齿的事情,脑满肠肥的富主折磨俊秀惹怜的小倌,全都是苦痛丑陋的画面。只是此时那些事情再被回忆起来,摇光渐渐的却拿那些面孔同谈飞雪的换上了,心中的那支笔又画起了很不一样的风景。
虚披着碧色的锦衣斜靠在床头的谈飞雪,香风牵起的青纱幔帐里,他修长的腿脚裸露在艳红的丝被上,只肖是微抬了眼瞟你一下,人就觉得血气都涌上了脑里。摇光的唇角浮起丝曼妙的笑来,仿佛自己走了进去,撩了那青帐起来。帐里的人也垂眼一笑,散开的乌发全从肩头滑落到枕上,露了半片白皙的肌肤出来……
“摇光?”谈飞雪伸手到他面前虚晃了几下,见他显然是走了神思不知想到了哪去,“摇光!”谈飞雪又喊了一声,抬手想要去碰他身体,想着这样才能推醒他。摇光却是突然捉住了他伸过去的手,顺着势一拽把自己带到他怀里靠着。
摇光身上有股怪香,有些脂粉的味道,却又不很刺人。谈飞雪琢磨着在姑姑身上也不见有嗅到过这样的香气,正在脑想着,摇光的手又抚上了他的脖颈,顺开了颈间的发。谈飞雪只看到摇光眼里全是副迷蒙幻梦的神色,渐渐期近了自己,柔软的唇就落到了颈子上。
谈飞雪全身一颤,只觉得摇光两片温热的唇像是施了毒一般,轻舔细吻的游走在他颈上,引得他混身酥麻起来,禁不住的抖着手拽住了摇光的衣摆,“摇光……你……”
摇光却是不答他的话,寸寸啃着谈飞雪的肌肤,顺着手势将他那豆青的外衫全剥了下来。仿佛是觉察到谈飞雪的犹豫和慌张,摇光抬了只手到他耳侧,轻轻的拢着他颊边的发,掌心的温热混着他柔和的动作,渐渐让谈飞雪不再僵硬……
“天乙大人请留步!此间是摇光主人的居室,万不可莽闯……”门外的侍女尽力的想要拦住天乙,却是被他毫不留情的搁了开,轻推到了一旁。
“有何不可,少宫主在的地方我都去得!不过是个下作人的地方……”天乙横了那侍女一眼,掀了门帘正要说话,却看见摇光推了谈飞雪倒在榻上,凌乱的被褥已有落到地上的,谈飞雪的里衣也是解开,摇光的发也全散了……
“少宫主!”天乙呆然地看着这一幕,指了摇光才想要再说什么,摇光却是直起了身,一副很是没趣的样子。
“扫兴。”说着,抽了落在谈飞雪臂上虚挂着的软带将头发束起,“你可觉得有趣?”他跨坐在谈飞雪身上笑问。
谈飞雪唇角带笑,却是不语。两人对笑了一阵,全不管一旁惊慌的侍女和天乙。直到是天乙又开口喊了,谈飞雪才懒懒的撑起身,指了天乙过来服侍自己穿戴整齐。
这一天的事,谈飞雪交代了那些侍女都不可乱嚼舌头,更是清楚的叮咛了天乙一番。天乙纵然心里再多想法,也不好多讲,只得应了。
然而几天之后,柳姬月却是不知怎得就知道了,又是一番大怒。这一回更是狠过上次,浸了摇光在绛彤渊的福临池里。福临池是处温泉,水清微凉,池子里养的全是身形细小的鱼儿,那些鱼儿可以啃了身上的细物去,平日里全是休憩养身的好地方。只是你万万不可受伤,那鱼儿极小,喜食人肉,平日里啃去的是些不碍事的人皮,也不可久泡;若果是受了伤的,它们便欢喜的钻了进伤处,连同微小不平的肉一起啃了。千百条一起涌上来,身上痛得,眼里见了这番情形,心里也是慌乱的。
谈飞雪赶到福临池时,摇光已被丢下去浸了半个多时辰,唇上全无血色。柳姬月却是眼光片刻不离的盯着他,他浸了多久,她就伴了多久。
“姑姑……”谈飞雪迟疑的喊了一声。
柳姬月并不回头看他,却是顺手一抛,从袖里飞落出百余张画纸,漫天顺风飞开了去,很是好看。谈飞雪疑虑的抬手接了飞在他身侧的两张来看,纸上那人衣衫凌乱,俯卧在乱锦之中,虽不是他会做的事情,但那形貌真真切切,全是自己。谈飞雪心下一惊,飞了身又收了几张画宣回来一一看了,侧了身闲卧的;抬了手松帐的;解了里衫裸了半身的……他禁不住转了头去看福临池里的摇光。摇光张了眼正对上他问寻的眼,苦笑着摇了摇头,很快又觉得身上一痛,皱了眉再也笑不出来。
“姑姑……摇光他……”
“你替他求一句,我就叫他多泡一个时辰。”柳姬月不等谈飞雪说完,便是冷冷的丢了这话出来。
谈飞雪素来是知道姑姑心性的,只好闭了嘴不再讲,也是退到了一旁,看着摇光在池里受罚。那些画被他攥在手里,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却又不知究竟是什么感想。
那一年,摇光和他,都是十五岁。
那一年,他毒发时喃喃念着摇光的名字。
那一年,摇光为了救他,放了好些血,伤了好些神。
那一年,他叫天乙把摇光招了罚的那些画都收了起来,不许再拿出来。
那一年……
—完—
之六 应惜此时
天乙悉心的理着谈飞雪的衣物,一一归进柜子里。在这个北辰宫里,唯一可以在日常的时候近得了少宫主身的,除了宫主柳姬月,也就只有他了。所以少宫主的一切起居,都是他照顾的,而他自己也觉得这就像生来注定的命运一下,乐此不疲。
少宫主的名字很好听,谈飞雪,他虽然不明白春风眠柳的四月里生的人为什么会被取了这个寒冬飘絮的名字,然而柳絮纷飞的幻景同正月里的大雪一样是叫人神往的,大约是这个原因吧。天乙在心里猜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