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远勿见----吉生

作者:  录入:02-19

“我没病。不出血就没病!”床上的小孩声音虚弱,但语气却倔强的很。
季正冬忽然地就喜欢上了眼前的小男孩,当然,是孩子间的那种喜欢。而徐凌似乎也不讨厌他,虽然他们打过一架。很久之後,徐凌告诉季正冬自己不讨厌他是因为依稀记得当时他抱著自己到处找人问医院的样子,除了他妈妈,还没谁这麽对待过他,连他爸爸也不曾,他生下来就没见过他爸爸。
徐凌出院回到家後,季正冬决定履行自己在抢救室外曾许下过的诺言──和徐凌做好兄弟,只要他平安回来。他主动对徐凌说,想再听他弹弹打架那天他弹的曲子,他觉得很好听。
徐凌笑了笑,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算是尽释前嫌的意思,然後径直走到钢琴边,打开琴盖,劈里啪啦就把一首《老六板》给弹了个干脆。那之後,他们变成了彼此的朋友,从一开始的只是心里接受对方而表面生疏,慢慢到变得互相依赖。季正冬在上海没有朋友,他也不再愿意去主动认识新朋友,而徐凌,因为生病的关系也是成天关在家里,他更没什麽朋友,於是,尽管大人们奇怪著他们的相处速度,但他们的的确确是变得形影不离。
而在他们的相处中,季正冬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听徐凌弹钢琴,看著徐凌的琴艺一天比一天进步,看著琴边的小男孩一天比一天长高。他会默默在心里慨叹,原本差一点就失去的生命,而现在却能把这麽美妙的声音带到这世界上来。
这让他更加想要去珍惜,无论少年时的他有多叛逆,但只要在徐凌身边看他弹琴,眼里的温柔就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
“你喜欢,我就一直弹给你听。”
然後,徐凌一边弹著一边说,并不看他。
长远勿见(三十五)
回忆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而现实,一片惨淡。
季正冬站在徐凌的病房前,透过房门上的小窗,远远看见里面正熟睡著的人,脸色仍然苍白,右手缠著一层层厚实的纱布,一旁的支架上,浓稠的血浆已经输了一半。
他很想推门进去,只要轻轻转动一下那门上的圆把手,只是,他已经没了勇气,更没那资格。
一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晚上,也是深夜的病房。那一次,徐凌为了阻止季建民揍他,被推得撞到桌角,额角的血泉涌般地溢出,医生对他们说,再晚个几分锺,人就救不回来了。那晚,他跌跌撞撞地走进病房,死握著徐凌的手,感受著那手心传来的温暖,在他被恐惧折磨了整整一天之後。病床上,仍在昏迷著的人胸口每一点起伏都令他沈醉,他控制不住地吻住了那苍白脸上淡到没有一丝血色的唇,久久不愿离开。
然後,他听到一声尖叫。
门外,徐凌的母亲惊慌失色地看著他们,她喊著,“你们……不可以!”
“你是来探病的吗?现在过了探视时间了。”耳边,陌生的声音把季正冬拉回了现实。
他转过头,看见深夜巡房的护士站在面前,蹙著眉提醒他。他茫然地点了点头,匆忙说了声,“我这就走。”
几乎是从医院逃了出来,跨上摩托车的那刻,季正冬看到龙头的後视镜里那张满是胡茬毫无生气的脸,心里涌起了对自己的无限鄙视──他这样的人,凭什麽去被别人那样爱。
深夜的街头,季正冬骑著摩托车穿行其间,沿路店铺早已熄灯打佯,门前张贴著各色年末促销标语,此时却显得异常萧条。寒风吹打在身上,刀一样的无情,直到他身体也变得麻木。
回到家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心和身体都是。他已经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从前一晚到今天都没合过眼。如果不是体格健硕,他真会撑不住倒下。这两天在他眼前出现的人和事,哪一桩都令他痛苦烦躁,他不知道是自己太无用还是命运对他太残酷。
颓然地打开家门,门口一双洗得有些发白的球鞋端正地摆在鞋架上。季正冬心里不由紧了紧,那是杭晨的鞋。
“杭晨?”他打开灯,低声叫了句,却不见人回应。然後,他的目光落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男孩合衣蜷缩在沙发一角,似是睡著了。
季正冬走了过去,心情越发地沈重。
沙发上,杭晨双臂交抱著,弓著腿躺在沙发上,头侧到一边,只留下有些憔悴的一张侧脸。房间里很安静,除了墙上的挂锺,眼前的人呼吸轻到低不可闻。
满身风尘的季正冬此时竟突然有了流泪的冲动,尽管他是男人,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凭什麽流泪。他很想冲上去抱住眼前的人,把头埋进他怀里,就像那样能得到救赎一样。
但他终究忍了下来,只是用手轻轻地拨开了杭晨额前的碎发,想看清楚他的脸。
沙发上的人很惊醒,这简单的动作令他迅速睁开了眼睛。
“小冬哥,你回来了?”杭晨忙坐直了身体。
季正冬看著他关切的神情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听说你今天来过我们寝室……小冬哥,徐凌他怎麽样了?”刚醒来的杭晨思维似乎还有些混乱,只能把脑中先想到的急说了出来。
“烧退了吗?”季正冬并不回答却反问他,神情变得严峻。
杭晨忙点头,“中午就退了,昨天晚上著了点凉……我身体一向很好……”
季正冬不等他说完,用手背去探了探他的额头,的确是不再滚烫。
“走,我送你回去休息。”但,他仍是皱著眉头说了句,语气里有不容拒绝的严厉。
杭晨很少见到这样的季正冬,一直以来,季正冬对他都是温柔的,而现在,他似乎在生著自己的气,又像是心里有排解不开的烦闷。这麽想著,杭晨的心渐渐有些往下沈。
“我只是有些担心你,一直打你电话和CALL机都没有联系上……所以才……徐凌他没事了吧?”杭晨还在试著解释,他并不想自己和季正冬之间有任何想法的曲解。
“他没事了。”看著有些急迫的杭晨,季正冬暗暗叹了口气,语气也变柔和了一些,“走吧,我送你回去休息。”
杭晨咬了咬唇,看得出来,今晚的季正冬并不想再和他做任何交流。他只得点了点头,顺从地走到门口去穿鞋,连拒绝季正冬送他的话也不再多说,他知道,自己再多说任何话都会变成对方的负担,因为那人无论是神情还是声音,都显出十足的疲惫。
他有些难过,那疲惫不是他所能缓解的,而那疲惫也许根本就不是为他。脑中,又浮现出前一晚季正冬抱著徐凌的情景,那焦灼的惊恐的那麽害怕失去的眼神,像冰锥一样刺进他的心里。
他低下头,默默走在季正冬前面,安静地等电梯,然後下楼,电梯里静到只有两人的呼吸,尽管他们的距离只有短短几十公分,但杭晨第一次意识到,其实他,和他的小冬哥,从来都没有真正的靠近过。
一路上,两人异常沈默。
摩托车上,贴著季正冬的身体,杭晨有些恍惚。像是一段即将走到尽头的梦境,沿途尽管经历了点点旖旎风景,但到最後,终有个强烈的意识告诉他,这只是个梦,你就快要醒来。然後,他平静地等待现实降临,尽管心里充满了不舍。
“回去好好休息。”车停在了宿舍楼前,季正冬拿下头盔,对杭晨说。
路灯昏暗,寒风刺骨,杭晨看见季正冬眼眶鼻尖都泛著红,是真的冷啊……他点著头,想快点转身走进楼里,好结束这场他似乎已经知道後文的对话。
“以後,别再生病了。”果然,他听见季正冬用了这样的句式。
他茫然地点了点头,心不住地下沈。
“以後……”而季正冬,还在继续,“以後别再找我了。”
听到这话,杭晨发现自己竟出奇的平静,仿佛一开始就知道这结局一般。事实上,他这一整天都在思考他和季正冬之间的感情到底是爱还是其它。也许,即使季正冬不提出来,他也会提出来。
或者,他在等的,只是做一个被选择的结果。他不想自己去选,他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勇气。但终於,答案和他预想的一样。
“我不配……杭晨,对不起,我不配……”
恍惚中,他听见季正冬口中反复地说著,满脸的愧疚。
杭晨轻轻点了点头,连最後一次去拥抱的机会也放弃。结束吧,那是他不该奢求的梦境。他想到很久前自己站在老樟树下看他的小冬哥头也不回地跑远,也许,那次之後,他们就再也没有相见。
杭晨转过身,不忍再去看季正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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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 continued...
长远勿见(三十六)
之後的日子,对季正冬来说,变成了空虚的空白。
那天,远远望著杭晨慢慢走进寝室楼里,没留下一句话,也没有回头,他心里硬生生扯过一阵痛。分不清是歉疚还是沮丧,总之,他难受得像是从生命中硬生生剥去了一块什麽。
他忍不住想那是不是爱。除了爱,还有什麽能让人如此痛苦。但他和杭晨从来没说过爱,我爱你或我喜欢你。
理智让他沈默地看著杭晨离开。已经没有必要去搅清楚爱或不爱,正如邵俊所说,放过这个单纯的男孩子,他本该正常地读书、工作、结婚、生子。只是,即使现在他离开,也没有办法保证杭晨还能过回从前的“正常”。
唯一的安慰是,至少杭晨不用跟著他,不用和他这样一个连一份完整的爱情也给不起的穷光蛋在一起。
三天後,季正冬走完晚场回到家,看见了客厅餐桌上,杭晨不知什麽时候放回来的两样东西──一把房门钥匙,和他送的那部爱立信手机。它们安静地躺在桌上,一如它们跟随了多日的主人。
季正冬的心立刻抽痛了起来。
从他对杭晨说“以後别再来找我了”,到杭晨把属於他的东西还给他,这其间,杭晨没有说一句话。
季正冬把那手机握在掌心,手机侧面的接口处有一道不算太明显的划痕,那是上次杭晨从二楼摔下来时弄的,除此之外,整个手机被保护得几乎崭新如初。他把手机放到耳边,想象著每次杭晨就是这样和他通电话。
从这部手机里传来过的声音给了他太多的支撑。
有些事情,他并不是不清楚。只是,他刻意忽略著,在他觉得自己无法给予相同回应的时候。也许那晚的分手,是出於冲动或疲惫,因为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好好地和杭晨在一起。但事到如今,他除了歉疚也并没有後悔。不配就是不配,在伤害没有更深之前,离开是最好的报答。
有那麽一刻,季正冬意识到,他放弃杭晨的同时,其实也放弃了自己。因为,如同生活远离了最後的阳光,从此以後迎接他的只是没完没了没有天日的工作,以及工作後满满一屋子的空虚。
他也没有再去见徐凌。他其实不太敢想象徐凌知道自己不能再弹钢琴後会有什麽反应。那也是他无能为力的事情,即使有心有力,最後也只能是更大的伤害。
何况,那是他早就决定放弃的。
没有了任何感情寄托的季正冬於是终日游魂般,穿梭於各个商场、夜市的促销场,走秀、站台,终日木偶似的摆布著自己。有时候,他真觉得自己算是个有为青年,因为可以不再为感情所累,以事业为重。只可惜,他的“事业”破败不堪,他甚至不敢想再过个几年,等他不再有身体做资本,他要以何度日。
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又成了老房子的常客。那小酒吧里来来往往的还是过去那麽一班人,巴不得客人酒喝得越多越好的老板,和每个人都熟稔爱聊各种八卦的酒保,成日混迹於不同男人之间的平头男孩小骏,还有一群来来往往叫不出名字的熟悉面孔。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小小的天地里,醉生梦死,灰暗奢靡。
唯一的不同,是他不再愿意随便找个人就奢靡到床上去。倒不是什麽洁操观做祟,只是,当他刻意关上某一扇门的时候,顺便也泯灭了欲望。禁欲,也算一种惩罚。忘掉欲望的同时,才能忘了盘踞在脑中的那些画面,深夜,病房,拥抱,亲吻,忘情的交缠,炽热的冲撞,不顾一切的疯狂,然後,沈默,争执,寒冷,鲜血,期待的眼神,沈静的陪伴,隐忍颓然的转身……直到,对方的面目慢慢模糊。
这个时候,季正冬不得不承认,人是自私的动物,为了保护自己,刻意地调节著某些功能,选择遗忘那些痛苦的记忆。
原本他以为,也许这一辈子就会这样下去。无论徐凌,还是杭晨,在偌大的上海,只要不刻意去寻找,就绝对不会再遇到。
但事实是,仅仅一个月後,他再次见到了杭晨,在完全陌生的地方,看见那男孩抬起头来,朝他露出了惯有的笑脸,惯有得连本该有的惊讶都免了去。
他不知道该觉得庆幸还是不幸。
那天他在老房子里喝酒,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手机上,也就是杭晨还回来的那部,一个熟悉的号码闪动,他盯著屏幕想了几秒锺才记起那串数字正是他曾经打过无数次的杭晨寝室的号码。他有些震惊地按下通话键,心里竟生出种莫名的期待。
可惜,电话里传来的是另一个声音。
“我是杭晨的室友邵俊。杭晨他和你在一起吗?”电话里,邵俊的声音有些急促。
“没有……他怎麽了?”一阵失望过後,季正冬忙追问。
“你知道他家里的地址或者其他能联系到他的办法吗?”邵俊又问了另一个问题,并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没有,他到底怎麽了!”季正冬被邵俊弄得有点毛,直接对著电话吼了出来。事实上,他也真不知道杭晨家现在的地址或电话什麽的,後来氨厂厂区宿舍改建,从前的平房区早移成了平地,也正因为如此,杭晨说他那时才断了能收到他的信的念头。
“他已经半个月没回学校了,马上要期末考试,他再不回来可能就得留级了……”
“他为什麽半个月都没回学校?”季正冬心里搅成了一团,他真害怕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他此时简直想要把邵俊从电话那头揪出来,扯著他的衣领让他痛快把话说清楚。
“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他接了南昌打来的一个电话,说他妈妈出了事,然後就连夜收拾行李走了,如果他来找你……”电话那头,邵俊的语速慢了下来。
但季正冬已经没有耐性再等他说完,嘈杂的音乐下直接喊了声“我去找他!”便挂了电话,飞奔出了老房子。
那一刻,季正冬完全不能概括自己的心情,担心,焦虑,对事态的恐惧,或者还有一点终於能够得偿罪过的急切。
於是没有片刻的耽搁,连夜的飞机,他飞到了南昌。
短短一个小时的飞行途中,他的脑中晃过无数种可能发生的不幸,越想心越是悬著,因为任何一种,他都害怕是杭晨无法承受的。毕竟,他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
到南昌後,他用自己能想到的最快的方法,先找到了季建民以前的同事,通过他展转打听到杭晨妈妈的车间和办公室电话,终於,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他得到了确定的消息,杭晨的妈妈,遇到了车祸,正在住院。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季正冬的心竟意外地有一丝轻松──至少,人还活著,至少,对杭晨的打击不会那麽大。原本他做的是最坏的打算。
然後,拿著车间主任给他的地址,他直接赶到了医院。
人来人往的住院部走道上,一个男孩端著盆水出现在了他眼前,那男孩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他,隔著人群,很久很久,男孩慢慢牵动嘴角,朝他扬了扬,口中低低叫了声──
“小冬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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