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远勿见----吉生

作者:  录入:02-19

食堂里的人并不算太多,因为已经过了下课高峰期。也因为如此,食堂里的饭菜没剩下多少。看著餐盘里颜色并不太诱人的几个素菜和上面行踪飘忽的一点肉末,杭晨满脸写著“对不起”。
“你别那副表情了,我又不是什麽养尊处优的少爷,非得吃山珍海味。”季正冬拍醒杭晨。
“我好不容易请你吃顿饭……”
“我觉得这样挺好,太美味了反而是害我,我不马上决赛麽。”季正冬说著,却大口往嘴里扒饭。
杭晨叹了口气,索性也不再纠结於菜色问题。
“对了,我记得有次你说你一个月夥食费多少?”季正冬问道。
“三百左右吧。”杭晨答,很快又补充,“大学食堂的夥食便宜……”
季正冬点了点头,心里闪过些酸涩。“别太省了,长身体的时候该吃还得吃。”
杭晨微微笑了下。
“你妈妈後来还是一个人吗?”季正冬又问。
“恩,一直是一个人,带著我。”杭晨答。
“那她挺辛苦的。”季正冬说,但其实也许这对杭晨来说是幸运的吧,至少不用像他一样,再去适应新的环境,认识新的……别人。
“你毕业後,把她接来上海,得好好孝敬孝敬她。”季正冬接著说。
“我妈想我回南昌工作。”杭晨脱口。
季正冬怔了怔,他倒是没想过如果杭晨以後会回南昌。
“她主要是怕我一个人在这边会太辛苦。不过,”杭晨停下筷子,“以後的事情,谁能预料呢?离毕业还有两年多呢……也许我到时候会留在上海工作,再把妈妈接过来也不一定。”
季正冬点头,“留在上海吧,你是T大毕业的,这麽好的学校,留在这里发展机会也比较多。”
杭晨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看著他,脸上扬起个笑。
季正冬一时间抓不住那笑的意味,但却不得不承认杭晨的确是个漂亮的男孩。他的脸上从来都不会有太强烈的表情,笑或愁都只是眉间的舒展或轻皱而已,素净的脸配上如墨的眉眼,让人觉得平静安宁。
和某人全然地不同。那个人带给他的心情,永远惊涛骇浪,跌宕起伏。
季正冬有一瞬间的分神,杭晨却已经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问了句,“决赛什麽时候比?”
季正冬正要回答,就看见身後的一男一女两个学生起身端著餐盆向他们这边走来要去餐具回收处。过道很乍,於是季正冬稍微欠了欠肩膀,让他们过去。杭晨也顺势做了个避让的动作,但很快他看到那男生是邵俊。
邵俊似乎早已认出了他们,冷冷地垂下眼睛扫了两人一眼,自己侧著身体避开了杭晨,然後空出来一只手来拉著身旁的女生头也不回地离开。
杭晨不经意地叹了口气,低头夹菜。
“那不是你室友麽?”季正冬问。
“啊。”杭晨简单应了声,像是不想多说什麽,很快又把话头引回了刚刚的问题,“小冬哥,决赛什麽时候开始?”
长远勿见(二十四)
模特大赛的决赛在半个月之後举行。而此前的一段时间,所有参赛的选手们都被集中在莘庄做封闭式的赛前集训。
形体、才艺、走台、综合素质,一系列的密集式培训,让原本只是抱著游戏心态参赛的季正冬瞬间变得繁忙起来。而除了由此带来的疲惫之外,他很快又迎来了另一个难办的问题。
那就是经纪约。主办方在集训开始前,召集了所有参加决赛的十二名选手,对他们开诚布公地宣布,只有事前与他们的公司签订为期五年的合约,才有可能成为大赛的冠亚季军。
对於季正冬这个年纪的模特来说,五年几乎是他们全部的秀场生命。尽管这家公司比他之前的公司大牌,但是签下这样的死约对他来说却代表著太多未知的束缚。
季正冬有些犹豫。
原来,他也并不是完全地一无所有,他想。至少他现在拥有的,还可以被用来当作权衡的砝码。
这麽想著,季正冬又有些释然。最终,他选择了和现在的公司解约,而与主办公司签约。好在他尚且只是无名小卒,所以和公司解约时并没遇到太多麻烦,甚至连违约金公司也没和他计较。
一切尘埃落定之後,季正冬倒是真的沈下心来开始准备比赛。
每天除了训练外,季正冬唯一的活动就是偶尔晚上拨通杭晨的手机,和他通通话。其一为了检测礼物性能,其二,和杭晨聊天像是能舒解紧张情绪似的,令人平静。久了之後,通话就那麽成了习惯。到比赛前一周,他们几乎每天一个电话。其实,通话内容简单时间也不长,常常季正冬说了几句当天的训练内容,杭晨再对他说声加油後,两人就再没什麽话然後挂了电话。
但季正冬每天却还是会打。其实他心里也在想,不由自主地想联系对方,究竟是因为自己太过空虚需要安慰,还是代表这意味著一段新的感情的开始。毕竟,上一段,在他来说,已经过去了太久,久到他再想到时,几乎只剩下沮丧和罪恶感。而他和杭晨……虽然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把杭晨当弟弟,但毕竟,他是,杭晨也是,他们之间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性,甚至他们也曾经做到最亲密的那一步,尽管那一步似乎在两人的记忆中都已经变得模糊。
於是,顺其自然吧,季正冬想。
到现在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情不能强求,不能随心所欲。只是目前来说,他对自己的感情并没有丝毫把握。之前和现在,是已经忘了还是正在开始,他需要时间去辩明。所以现在他能做的,只是听凭自己的心去做想要做的事,不去扼杀,不去催化。总之,顺其自然。
……
决赛定在礼拜六。最後一晚,季正冬又拨通了杭晨的手机。
“明天会来吧?”他问杭晨。
“当然会去,小冬哥,你加油。”电话那边,传来杭晨清澈的声音。
“我会的,”季正冬说到,嘴角扬起个浅笑,“明天别迟到。”
“恩,”杭晨认真应著,“明天白天我们做测量作业,下午应该能做完,一做完我就过去,给你加油!”
“不用那麽早,比赛八点才开始。”
“呵呵,我怕迟到。”杭晨笑著说。
“那就这麽定了。”季正冬柔声道。之後两人互道了晚安,结束了简短的通话。
放下听筒,季正冬心里一片平静,但平静中又有著渐浓的期待,期待明天早一点来临,以及也许随明天而来的另一个开始。
……
第二天,决赛预期来临。
和所有选手一起,季正冬被安排早早到了演播大厅,一遍遍地开始在现场导演的指挥下走台、串场。选手们个个神情严肃,仿似要大战一场,毕竟,他们每个人都最终选择了和主办公司签约,放弃的那些东西使他们都如背水一战的猛士。
值得庆幸的是这场比赛尚算干净。除了之前要求选手们只有预先和公司签约才能进前三甲这条规定外,内定、暗箱、潜规则这样的名词在这里尚未出现。一来,电视台首次加盟模特行业的选拔比赛,“经验”尚浅,二来,模特公司自身也希望选拔出货真价实的人才。
於是这是一场真刀真枪的战斗。因为公平,所有抱有期望,因为有了期望,所以连一向自认不羁的季正冬也隐约感觉到了紧张。而且,那紧张随著比赛时间的临近而越加强烈起来。
走台休息的间隙,他跑到後场休息室的投币电话旁,决定给杭晨打个电话,透透气。
出乎意料地,电话里语音提示对方不在服务区。他有些失望。之前每次打杭晨的电话,总是不到第二声铃响便能听到他的声音的。
取回投币口退回的一元硬币,季正冬一阵失落。
当他第二次再拨杭晨的号码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彩排结束,所有选手们都回到休息室吃盒饭。他想著这个时间,杭晨应该是在从学校到莘庄的地铁上了。
但,仍然是盲音。
季正冬不由皱起了眉。又连续拨了好几次,还是盲音。他甚至开始埋怨起杭晨来,毕竟这是他最需要鼓励的时候,而那个清澈纯净的声音天生有让他平静的能力。
可惜一直到他化好妆,就要换上比赛服装的时候,杭晨的电话还是拨不通。
季正冬开始担心起来。事实上,自从他送了手机给杭晨後,杭晨就从没漏接过他一个电话。何况今天是他决赛的日子,这样音讯全无绝不是杭晨的风格。
除非他出了什麽事。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便在季正冬的脑中变得越来越强烈。原本因为比赛而生的紧张很快被不安取代。他不顾现场指挥的调度,又好几次跑去休息室打杭晨的电话。
都是盲音。
於是他几乎断定杭晨是出了事。那糟糕的感觉像要勾起无数久远的痛苦回忆般,在演播大厅忙碌而紧张的空气中急速膨胀,另他焦躁不堪,他脑中甚至浮现出杭晨躺在车轮下一片血泊的场景……他不知道这算预感还是因为过度紧张。
他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终於想到打杭晨的寝室电话试试看。
电话很快被提了起来,他刚说出杭晨的名字,那边就传来又冷又急促的一句,“杭晨从楼上摔下来,在校医院急救!”
季正冬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当他回过神来想继续问清楚情况的时候,对方似乎比他还要急迫,啪地一声直接挂上了电话。
听筒里的“嘟──嘟──”声让季正冬在原地怔了一分锺。
然後猛地,他扯下外套,冲出了休息室。
长远勿见(二十五)
季正冬赶到T大校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医院大厅里一片安静,和他火烧火燎的心境形成鲜明对比。之前出租车堵在了高架上,他只恨自己不能飞过来。
很快,他从值班护士那里问来了杭晨的情况,“骨裂,轻微脑震荡,307病房。”
他暗暗在心里松了口气,至少,没有他想象的那麽严重。
一口气冲到了三楼,病房的门开著,里面围了五六个学生,季正冬一眼看见了杭晨。
他坐在床上,腿上已经打上了石膏,被同学拦著像是想从床上站起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脸上挂著几道擦痕,嘴上却说著,“我真没事……”
季正冬心头的巨石砰地落了地,一个没忍住奔了上去,拔开人群抱住了病床上的人。
“杭晨!”季正冬叫道。
杭晨有些错愕,只感觉突然被人搂住,身上的双臂又紧又用力,半天才反应过来,抱著自己的人是季正冬。
“小冬哥,你怎麽……?”杭晨怔仲地说。
“没事就好!”季正冬仍兀自抱著他,没有松开的意思。直到感觉怀里的人微微挣扎,才慢慢放开了手。
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季正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有些尴尬地慢慢站起身来,又想到自己脸上还带著比赛的妆,一番跋涉後定是狼狈不堪,冲动之後一时竟有些窘迫,“我……”
“小冬哥!你不是该在比赛吗?”杭晨却突然回过神,急切地问。
“杭晨表哥来了,咱们走吧。”这时,围在一旁的人中,不知谁说了这麽句。
杭晨抬起头,发现开口的是不知什麽时候进来的邵俊。众人一听是杭晨的亲戚,纷纷退出了那病房。邵俊离开前走到杭晨面前,扔了本病历和医保卡下来,“直接翻了你抽屉,你们系同学打电话到寝室让我给送来的。”
杭晨接过病历,感激地看了眼邵俊,为他送来的东西,也为刚刚那句“表哥”。
邵俊却并没有回应,只又瞟了眼季正冬,不算太友善地说了句,“他刚醒,你悠著点。”之後便在对方微怔的注视下径自走出了病房。
杭晨眼中微微一暗。但很快目光又落回到了季正冬身上,抓住他的手臂追问刚才的问题。
“小冬哥,你怎麽会来?比赛呢?”
“一直打你手机都不通,你室友说你从楼上摔下来在急救,我担心……就奔过来了。”季正冬解释到。
杭晨顿时明白是哪个不知情的室友把事情严重化了。但他没想到季正冬会放下比赛就这麽跑来,心里不由一片内疚,墙上的挂锺显示著时间快到九点半,比赛想是已经结束了。他咬著嘴唇低下头,目光扫到床头被摔成两半的手机。
“那比赛……就这麽放弃了?……”
“一个比赛而已。”季正冬尽量把话说得轻松。事实上,这个时候他想起那比赛心里也并不是全没遗憾,毕竟抱以了期望,何况,他还和主办公司签了约,中途退赛会被怎样处罚他心里并没有底。但这些,他并不会告诉杭晨。
看到杭晨还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他觉得心里塌实了不止一点点。他不知道自己的要求什麽时候降到了这麽低。在他已经为数不多的拥有中,杭晨无疑是重要的。当时听到消息後大脑瞬间无法思考的可怕空白,现在都还依然清晰。也许是他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但挣扎在不想失去的人生与死边缘的恐惧,他经历过,於是不能承受再次经历。而到底是因为不能承受恐惧,还是不想经受失去,这其中的差别他却没时间去细究。也许换了其他朋友,他也会冲过来。只不过,除了杭晨,他并没有其他更多的,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倒是你,怎麽弄成这样?”轻拍了拍沈默著的杭晨,季正冬柔声问道。
“测大楼外墙……放经纬仪的时候,不小心从二楼跌了下来……”杭晨心里一片懊悔,懊悔的不是自己摔下了楼,而是为什麽时间偏偏在今天。
“小冬哥,对不起。”
“别犯傻!”季正冬指了指满脸歉疚的杭晨,叹了口气,“以後千万要注意些,什麽事都以安全为重,知道吗?”
杭晨点了点头。
季正冬看著他笑了笑,又开始叮嘱具体注意事项。
杭晨听著却兀自出了神,适才季正冬的笑温柔又宠溺,他隐约记起小时候每次季正冬跟他爸从上海回到南昌,站在他家门口,也是这麽冲他笑,笑到他的心里。
快到十点的时候,季正冬起身准备离开,道了再见都走到门口,杭晨却忽然叫住了他。
“小冬哥,等一下!你扶我回下寝室好吗?”
季正冬转身,疑惑地看向杭晨,“这麽晚了,你腿还不能下地,回寝室干吗?”
“要麽你扶我去楼下公用电话。我要给我妈打电话!”杭晨有些焦急地说。
“干吗这麽急?”季正冬不解。
“我妈每个星期六晚上十点都会给我打电话,万一被我室友接到跟她说了实情,那她肯定会担心死。”杭晨说著,掀了被子就要下床。
季正冬忙跑过去扶著他,怕他跌倒,“你别急,十点还没到,我扶你去。”
杭晨因为移动的太猛,牵动了腿上的伤,痛得不由轻轻抽了口气。他慢慢撑住季正冬递过来的手,感觉那手掌厚实又有力,於是借著那力艰难地单腿站了起来。
“你们怎麽这麽晚才打电话。”季正冬看著杭晨忍痛的样子,不由皱了眉。
“十点後……长途电话……半价……”杭晨紧紧握著季正冬的手,掂著没受伤的腿一步一跳地朝前走,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季正冬心里一紧,没来由地一阵疼惜就涌了上来,“慢慢来,那只脚不要碰到地,手搭在我肩上。”他柔声对杭晨说,不再去追问电话的事,动作也尽量放到最轻,生怕杭晨又牵动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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