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夏生……很多。”
林峰把讲义理好装进包里,来到床边坐下。
“夏生因为我,放弃了学业。”
“哦。”林峰应了一声,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我以前就想问,你是学什麽专业的?”
“企业管理。前年博士毕业。”
“你是博士?”林峰彻底被刺激到了。这人的相貌和年纪,怎麽看也不过是个大学生啊。
沈羽晨笑了:“不像吗?”
林峰承认。“虽说现在的博士都年轻化了,但……你这也太夸张了点吧!”
“也许吧,”沈羽晨回答,“因为我上学早,小学到大学又跳了好几级。”
沈羽晨将半个面孔埋进被子里。“其实我想读的是MBA,不过我没有时间积累工作经验,一毕业就让爸爸叫回国了。那时已经放出消息,沈氏因为经营不善,要更换总裁。回国後在沈氏实习了两年。两年内我换了无数岗位。今年年初董事会宣布总裁由我接任,我当时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惊呆了──让一个二十三岁没多少工作经验的人管理这麽大一个公司,我爸肯定是疯了。”
“你不是干得挺好麽?”林峰说道。
“好不好不该由我评价,我只能尽力而为。”沈羽晨吁了口气,“虽然我并不情愿,可是既然干了,就绝不能让他们看笑话。”
林峰点点头表示理解。沈羽晨坐起身子,斜倚在林峰身上。
“夏生是硕博连读,五年就可以拿到博士学位,可他跟我一起回了果。进了沈氏,我拒绝公司给我配秘书,夏生就提出他来出任我的助理。後来我才知道,夏生是被他父亲叫回国的,他其实很想完成学业。这虽然是他父亲的主意,但应该跟我父亲脱不了干系。而且,公司原本要提拔夏生当副总,结果……”
“所以,你觉得对不住他?”林峰点燃一根烟,衔在嘴边。
“嗯。我一直都很任性,自以为是,完全没发现自己给别人带来多少麻烦。”沈羽晨闭起眼睛,“可是今天听了沈君东的话,他说随便一个人进到沈家都可以变得很优秀,就算我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也……”沈羽晨的嗓音有些沙哑,“我没法否认。从小到大,我的东西,都是爸爸给的,没有一件是通过我自己的努力得到的。我和爸爸没有血缘关系,我只能把它们想成施舍……”
林峰一言不发地注视著自己制造的烟雾嫋嫋上升。沈羽晨的额头抵住他的脊背。
“我拼命地工作,想要创造一点东西,只属於我的东西,来证明我的存在。”
一大截烟灰落在地上。林峰将烟蒂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掐灭,回过身将靠在自己背上的人按倒。
“话说完了?心情好吗?”林峰狡黠地一笑,“当了你这麽长时间的倾诉对象,该轮到我爽一回了吧?”
沈羽晨顺从地躺著没动。“……你不是说你困了吗?”
“睡前做点运动,会睡得更好。”林峰奸笑道,“不信的话我们可以试试。”说著手脚麻利地脱掉了沈羽晨的睡衣。
沈羽晨无奈闭上双眼,将身体交给林峰主导。
林峰淡淡地笑了。他凑近沈羽晨的脸,在他合著的眼皮上亲了一下。轻柔到不可思议的吻令沈羽晨感到诧异,他睁开眼睛,望著还在笑的林峰。
“闭上眼睛。”林峰关了灯,在沈羽晨身边躺下,将他光裸的身体揽入怀中,又为两人掖实被角。
“冷吗?”
沈羽晨摇摇头。衣服说得科学点只是一种保温层,并不能增加热度;而人的体温,却需要实实在在的热量来维持。包裹著自己的温暖令沈羽晨觉得很舒服,也很安心。
“你怎麽不做呢?”沈羽晨贴著林峰的胸膛问道。
“因为……我困了啊。”林峰再度狡黠地一笑,闭上了眼睛。
林峰的呼吸声渐渐变得清晰。并没有什麽值得开心的事,可是感受著身边这个人的体温,沈羽晨还是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他在林峰的胸膛上轻吻了一下,一如林峰给他的吻那样轻柔,丝毫没有惊动面前熟睡的人。
谢谢你。我……爱你。
“什麽时候醒的?”
“比你早一会儿。”
“天快亮了吧?”
“嗯。”林峰坐起来,顺手打开床头灯,拿过床边的衣服披上。
“这麽早就起床?”沈羽晨打了个浅浅的呵欠。
“你再睡一会儿吧,”林峰回答,“我得熟悉熟悉讲座的稿子。”
“讲座?你讲吗?”
“是啊,讲我的本行外国文学。”林峰双手一摊,“没办法,还是因为人少呗。”
“什麽时候?我能去吗?”
“你去干什麽?”沈羽晨的向往令林峰意外。
“我也想听你讲啊,”林峰的意外让沈羽晨不太乐意,“受点文化熏陶不行吗?”
“我一介平凡的文学硕士,哪熏得了你啊沈大博士?”林峰戏谑。要是以学历论英雄,他林峰岂不是要让别人骑在头上了?
沈羽晨闻言不再吭声,脸绷得紧紧的。
林峰不禁笑了出来,他搂过沈羽晨的肩膀。
“星期六下午两点,想去就去吧。”
沈羽晨听著耳畔的低语,不知怎的,耳根和脸颊有些发痒,也有点升温。
林峰陪他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毫无预警地别过他的脸,堵住那两片微开的嘴唇。
“嗯……”
沈羽晨被吻了个措手不及,他无力从林峰口中夺回自己的呼吸。林峰离开沈羽晨的唇,满意地看著他被自己吻到脱力,同时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停下手头的工作转而进行昨晚未竟的事业。
“……别,你还让不让我上班了……啊……”
办公室里,沈羽晨小心翼翼地调整著坐姿。因为今晨某人色心大动的缘故,他的腰一直疼到现在。
大清早起来冒充爱岗敬业,到头来还不是原形毕露?沈羽晨气呼呼地想。这时,有人敲门。
“羽晨,有客人。”这是邓夏生的声音。
什麽客人,来也不打声招呼,不知道我现在行动困难吗?沈羽晨皱著眉头,撑起身子去开门。
门开了,外面站著邓夏生,还有一个女孩。
“哥,你没把我忘了吧?”女孩子笑道。
沈羽晨一怔,半秒过後,他的怔愣转为惊喜。
“昭蕙,什麽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一下飞机我就过来了。”女孩被沈羽晨让进屋。“还是哥哥好,”她佯嗔地笑著说,“不像夏生哥,还说人家是‘客人’。”
邓夏生也笑了,“不是想给他个出其不意吗?好了,你们兄妹俩聊吧,我走了。”
这女孩便是沈昭蕙,沈思先的么女,小沈羽晨五岁。沈羽晨被父亲接回家半年後,沈昭蕙的母亲匆匆与沈思先结了婚,婚後五个月便生了沈昭蕙,而昭蕙母亲因为难产,生下女儿後不久死去,沈思先也由於奉子成婚在亲友和单位引起了不小的风波,这些在当时尚年幼的沈羽晨心中一直存有模糊的印象。
他还记得,那时因为父亲要上班,哥哥姐姐忙於功课,上小学的自己便成了家中唯一的闲人。八岁的沈羽晨只得承担起接送上托儿所的妹妹的任务。但他不觉得辛苦而是感到欣慰,虽然自己还不能产,但也不再只是消费主体。
於是,保证妹妹安全、准时入托和回家成了沈羽晨雷打不动的任务。在对未来冗长的期待中,与妹妹相处的时光是沈羽晨为数不多的安慰之一,也是他儿时最值得珍视的回忆中的一页。
“在外面玩得怎麽样?”沈羽晨问妹妹。
“什麽啊,我可是出去学习的!”沈昭蕙对哥哥的措辞不以为然。
“好好,那学得怎麽样?”沈羽晨笑著改口。
“棒透了!我乘著马车游了一圈日内瓦湖,还在山上的滑雪场滑雪……”沈昭蕙说得兴起,突然看到沈羽晨脸上意料之中的笑容,急忙刹车,“总之长了很多见识。”
“那这半年的‘交流学习’算是不虚此行啊。”沈羽晨笑道。
“嗯。”沈昭蕙点头。熟视了沈羽晨片刻,她皱了皱眉。
“哥,你好像瘦了不少。”
“有吗?”沈羽晨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不觉得啊。”
“是不是……”沈昭蕙想问他是否是与沈君东关系紧张所致,又怕沈羽晨不快,於是把话咽回肚里。“哥,你还是搬回来吧,一个人住多无聊啊。”
“我比较习惯一个人住那种自食其力的感觉。”沈羽晨笑笑,结束了这个话题,“不说了,给我讲讲你这半年都长什麽见识了。”
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沈昭蕙已经明白了哥哥的意思。她换上笑颜,给哥哥讲起这次游学中的趣事。
林峰摸出钥匙打开家门。厅里的电话不断地响著铃。
林峰拿起听筒。“你好,哪位?”
听筒那边沈默著。“喂?”林峰又叫道。
半晌,林峰听到了回话。“哥,那边现在是白天吗?”
第十四章
“都快十年了,这屋子怎麽一点儿变化也没有?”
说话的正是那个沈羽晨看了照片後称与林峰很像的青年。他个头很高,比本已不矮的林峰还要高个一二公分,身形匀称,看上去比林峰结实一些。片刻,他正带著挑剔的眼光环视这套仿佛自己离开以後一直处於时间静止状态的房屋。
在他打量屋子的同时林峰也在打量他。这种孔武有力的架势……林峰心里嘀咕,我当年那个小小的可爱的弟弟上哪儿去了?
毋庸赘言,这人就是林峰的同胞弟弟林峦,这是他在本文中的初次亮相。
“只有我和爸爸两个人住,还要多大变化?”林峰反诘林峦的问题,“现在……就更用不著了。”
林峦听了林峰的话,不再吭声。他把行李放下,垂手立著。
“傻站著干吗?”林峰招呼他,“坐吧,这儿原来也是你的家。”
“原来?”林峦对林峰使用了这个副词非常不满,“现在就不是我的家啦?”
林峰默默一笑,他返身拿了个纸杯,从饮水机中倒了一杯水递给林峦,“你?你现在都是华侨了,还有中国人的自觉吗?”
林峦撇撇嘴。“哥,我怎麽觉得你现在越来越革命了,大学老师是不是都这德性啊?”
林峰没言语,他本来想告诉林峦没有人比中文系老师更革命。他弯腰扫了一眼地上的旅行箱。
“你订旅馆了吗?没订得赶紧。”
“旅馆?有家还住什麽旅馆啊?”
林峰一怔,“难不成你要住这儿?”
“当然啦,这儿也是我的家嘛,不然还能住哪儿?”
“可是床只有一张,你睡哪儿?”
“睡沙发呗。或者就像小时候一样,两个人挤一张床,反正是双人床。”
林峰身形一滞。不是林峦提醒,他早就忘了小时候司空见惯的情形了。林峦出国的这些年来,得以与他分享这张床的,只有沈羽晨。
“算了吧,”林峰摆摆手,像是要抹去这种无稽的提议,“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床?你为这床考虑考虑吧。”
林峦坐在床边上,斜睨了林峰一眼,“哥……你不是给我找上嫂子了吧?”
“神经吧你?”林峰瞪著弟弟,“现在形势一片大好,我一风华正茂的进步青年,找什麽嫂子呀?”
“你再风华正茂也快三十了吧?晚婚都超了两年啊。”
“我再晚婚也不用你操心,省省你那份闲心吧。”
“……没想到老哥你可以跟我谈这些。”
林峦的最後一句话如同一道休止符,室内的你一言我一语霎时停止了。
“什麽意思?”林峰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
林峦并不解释,他沈默地勾起嘴角。
“我以为老哥你一直都没变,原来已经变了。”
林峰的呼吸停顿了一瞬。“你说人话好吗?”他的声音是不带一丝戏谑的严肃。
“不说了,”林峦把手一摊,“再说你又该往外赶我了。”
林峰烦躁地抹了抹前额,“你这次到底回来干什麽?”
林峦邪笑,“当然是……”“给我说正经话。”
林峦噎住,忙正色道:“不是你发E-mail给我的吗?而且,收到你的邮件之前,妈就催我回来一趟……”
林峰心中一颤,“妈……她记得吗?”
林峦惆怅地笑笑,“……记得呀。”
再过四天,是林峰和林峦父亲的忌日。
「那个女人有什麽好?值得你为了她和妈妈离婚?」
林峰还清晰地记得,父亲脸上苦涩的微笑。
「小峰,爸爸现在没法回答你,因为爸爸也不知道确切答案。等你长大了,或许你会明白,但也可能永远不懂……」
“哥,”林峦的声音将林峰从回忆中拉回,“你见过……那个女人吗?”
“没有,一次也没有。”林峰摇头。
“那……”林峦还想说什麽,林峰打断了他。
“林峦,别问了。”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搞什麽啊?沈羽晨懊恼地盯著打出记录中林峰的号码。还说二十四小时开机呢,大白天的关什麽机啊?
算了,兴许是手机没电了,待会儿再打吧。沈羽晨想著,便要起身,谁料还未站定便又倒在椅子上。沈羽晨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在飞速旋转,他闭上眼睛,旋转的速度才开始渐渐减慢。
沈羽晨努力地深吸两口气,缓缓睁开眼睛。眩晕的感觉消失了,身体却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沈羽晨只得维持原姿势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待恢复了一些气力後才尝试著再次起身。
沈羽晨感到身体近来有些异样。比如有时会咳嗽、流鼻血,也经常觉得四肢无力甚至头晕。沈羽晨将以上症状归结为感冒所致,确实他感冒了,还发了两天烧,昨天热度才算退去。
联系不上林峰,没法名正言顺地到他家去,而且,搞不好他在忙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