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里好大,装修得真漂亮。”
这是分期付款买的公寓,华野想这么说又觉得有些不妥,正在犹豫着客厅里的电话像救命似的响起来。这总算让一直尴尬地站在一旁的自己找点理由平静一下。华野接过那电话。
“喂小野吗,我是妈妈,你哥有没有去你那里?”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母亲声音中仿佛舒了一口气,“去你哪里就好拉,我们也不好意思让他去烦你啦,不过他突然说想看看你住的地方所以我和你爸爸也觉得让他出来走走更好,华文身体一向不好今天又淋了雨,你替我小心照顾他一下吧。我知道你也很不方便,不过他是你哥哥又发生了那种事所以就委屈你了,不要让他感到见外啊,那孩子的心理始终还是有些问题……”
根本不容人回拒的口吻,华野想要问明白母亲却急急忙忙挂了电话,也许是生怕自己推脱吧,结果华野也没来得及向母亲询问他为什么要来,又要住多久这样“见外”的话。回来又不能问华文本人,华野有些不高兴地放下电话。
华文紧张地望着自己的脸。
“是妈打来的吗?”
“是呀,她说让你安心住在这里,散散心后再回去。”
“是吗。”
华野不知道华文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特别强调的回去的字眼。等了一会,华文又不安地问,“那你今晚有事吗?我来会不会妨碍到你。”
华野被那欲泫的表情所震慑,也不好意思再说出今晚还有约的事。打电话给损友取消约会,结果就被损友取笑是不是“不举”。华野有点愤愤地撂下电话,结果就被华文用欲哭的眼神害怕地盯着。为了化解窘迫的气氛华野不自觉地开始摸着下巴,也不知说什么又怕说错话只能冲眼神紧紧跟着自己转的华文傻笑。
不过华文好象不习惯这种关注似的,脸色绯红地低下头。
“我带来了家里的土产。”
细声细气的低语,华野注意到他脚边那汪了一滩水的旅行袋。
“今天雨下得好大,不过幸好袋子里有塑料包装。”
自言自语地解释着,华文把带来的礼物放在茶几上。几件家乡的土产,华野看到还有哥哥最爱吃的蛋奶糕也在里面。看见华野目不转睛地盯着,华文急忙把包装打开。
“这种蛋糕你小时侯很爱吃的,离家这么多年我想你也许会怀念那种滋味,来尝一尝吧,虽然被挤到了但是很新鲜。”
自己只是因为看到那种糕点想起过去的事而出神,其实华野对这种极浓的奶味很感冒,不过华文那么殷切地看着自己不吃一点的话似乎说不过去。咬了一口下去华野立刻被那呛人的奶油噎住。
“怎么样,还好吃吗?”
华文神情紧张地问。说不出难吃的华野只能含糊地点点头,结果一下子换来了喜悦过度的命令。
“好吃的话就把这些都吃了吧。”
“你不吃吗?我记得你也很爱吃这个吧。”
开始会以为真正喜欢甜食的哥哥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可华文却笑眯眯地说,
“可这个是我特地为你买的呀。”
哥哥不过是来看自己,在公寓里也仅仅才呆了十几分钟,可是华野已经感到领土被陌生人侵犯的感觉。平时假期几个损友也会突然闯入公寓大吃大闹,有时还会在华野家里过夜,可并没觉得怎样过分,但华文不过才来了短短的时间却对自己产生了巨大的压迫感,华野百思不得其解。
在华文去浴室的半个钟头里,华野一边收拾华文的旅行袋一边思考,手袋里的衣服只是夏天穿的衬衫和长裤等等,现金也有限,看起来好象不会住很长时间,不过……夏秋两季的衣服其实也很好买,而且华文钱夹里的信用卡也不知道存了多少钱。话说回来,住在弟弟家里应该是很省钱吧……听到门开的声音,华野慌忙掐断自己的思绪换上一副笑脸。
穿着自己的宽大睡衣裤,样子有点滑稽的华文用毛巾擦着头发走到华野身边。
“浴室我收拾干净了,你要不要去洗洗。”
本来已经洗过澡的华野听见华文这么问而下意识地点点头,纯粹是为了消磨时间而冲了两遍澡的华野出来后发现华文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呆呆地盯着屏幕,却又仿佛什么也没看的样子。
“你累了吧,到卧室里睡觉吧。”
听华野这么说,华文慌张地摇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不知道华文是怎么想的,可华野却实在想早点把哥哥打发上床休息。
卧室里只有一张双人床,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人的空间而准备的公寓里没有多余的房间。
“你睡床上吧。”
听到华野这么说,华文张大眼睛。
“那你睡哪里?”
“我睡客厅沙发就行了。”
华文的头立刻摇成拨浪鼓。
“不,还是我睡客厅吧。”
“不行,你淋了雨,客厅很凉要是感冒就糟糕了。”
华野有点着急哥哥的坚持,这种时候只要大方地说好不就得了吗,可是华文偏偏不肯用那种让自己放心的语气说话。不管华野怎么说,华文始终摇头不肯同意睡床。
“你也不能感冒啊。”
“我没关系的。”
“不行……”
华野对这样顽固的哥哥感到不耐烦。
“你是客人当然要睡床上,不然让我怎么向爸妈交代。”
“可是……”
“有什么可是但是的,让你睡哪里就睡哪里不就得了,那么多话麻不麻烦!”
话冲出口华野才感到不妥而哑然止住,华文的头在自己面前低低地垂着,手指不停地搅动衣角,不再坚持亦不再开口。意识到自己无意中说重了话的华野开始深深地自责。
“要不,我们两个都睡在床上吧,反正床也够大。”
本来是想说抱歉的话不知为何变成了这么一句,后悔也来不及的华野看见华文立刻恢复了笑容,用手抹抹眼睛后就乖乖上床躺下。并不想和哥哥一起睡的华野借口看电视而一个人坐在客厅,不知道为什么同喧嚷的节目相比窗外的雨声却显的更清晰。午夜档的节目也已开播,华野却一眼也没有看进去。终于挺到不能再挺的地步华野抱着枕头慢吞吞地回到卧室。
房间里静悄悄的使华野以为哥哥早已入睡,没想到上床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华文的胳膊他就立刻向床里挪了挪让开位置。不敢问也不想问你为什么还没睡的华野只能装做没注意而侧身躺在床上。
安静的夜里除了闹钟的滴答声还能清楚地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想到身边躺着的是自己陌生的亲人华野觉得万分的不自在。除了异性之外华野的床上还从未被别人占据过,想起小时侯和华文抱在一起睡的情景华野不自主地向外靠避开华文的身体。这么缩着身体睡觉当然不舒服可与自己大五岁的哥哥紧靠着感觉实在太怪异。
就在华野缩着肩膀迷迷糊糊的时候,自己的手臂却被另一只温暖的手轻轻碰触了。
“小野……”
身后是华文小小声的呼唤。其实刚被碰到的时候华野就已经睡意全无,可这个时候自己真的没什么好心情和哥哥谈天说地,所以华野装出睡得很熟的样子打起鼾。感觉中华文的声音好象在天边那么遥远,可华野还是听到了。
“开始,我还以为你会赶我走的,可是你对我那么好我好高兴,谢谢你……”
为什么华文会说谢谢,华野一点也不明白,自己对他的态度只可以说是强差人意。不会赶他走只是因为那是自己的哥哥没有办法,自己的心理可是一点都不情愿。然而华文说的好象自己有多好似的。他好象真的很高兴的样子,静静地贴在自己的后背睡去。
直到哥哥住下来后,华野也觉得对这陌生的哥哥的来访一点真实的感觉也没有。是不是不在一起太久了,那种感觉说穿了还不如和损友在一起打闹来得轻松亲切。华文到来后自己的麻烦也开始渐渐显露。
下班后有同事和损友约去喝酒时华野不得不推却,其实并不是因为有什么急事,一开始只是因为每次喝过半夜回家华文都会不睡觉地跑着来开门。即使华野早告诉过他自己有备用钥匙,也没办法阻止那不睡觉等着自己的哥哥。就算当事人乐此不疲自己也会受不了。更何况又被过度关怀,已经在酒馆里吃得酒足饭饱可是华文又会端上早就冷掉的饭菜去热,久而久之总是吃两份晚餐的胃对白天的食物开始反感,但因为华文来了后就自动照顾起一日三餐,华野也不好说吃不下。结果不到半个月功夫整个人居然暴长了三公斤分量。体形问题好歹还不是自己最关心的,哥哥更让自己困扰的是对业余生活的干涉。下班后在出去就要报告去了哪里,回家时间延误了一两个小时九就被大惊小怪地盘问。更可怕的是华文把望自己受机里打电话当作了一项责任来行使,酒过三巡后或者正在寻欢作乐的时候这种可怕的“骚扰”电话就不停地响。华文好象对自己的一切都感兴趣,结交了哪些朋友,每天都做了什么事,华野没想到哥哥是这么鸡婆的人。
自己那无拘无束的人生慢慢被华文管理得好象带上了紧箍咒,要是哥哥继续呆在家里哪会有自由可言!自己和华文本来过的就是两样的人生,华野从未想过有一天生活会和他搅和在一起。就算华文完全像个局外人一样不闻不问也是肩上的负担,更何况他还妄想用他的方式改变自己,这个华野可完全接受不了。
你也该走了吧,就算因为母亲叮嘱过自己而不好意思明白地开口,在哥哥住了近两个星期时,华野开始不动声色地暗示着这个信息。
比如尽量错开与华文共同的作息时间,以示“我们是不同生活轨迹的人”,另外也减少了与他的交流,好让华文自己觉得无聊而离开。一段时间后华野沮丧地发现疏离政策并不见效,华文好象是那种每天只要吃饭,做做家事,看电视就会满足的类型,现在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安于平淡生活的人除了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一计不成的华野只好想别的方法,他开始找来大量介绍职业的报刊露在华文面前。可是明明已经失业的华文对此却根本熟视无睹。
“你不打算找份工作做吗?这样闲着也不是办法,喏,我看这个上面有份补习教师的工作挺适合你的。”
有一天在客厅喝着华文煮的玫瑰花茶时华野装成很关心的表情对华文提起工作的事。
“我现在还没什么心情找工作。”
看着手里过期报纸的华文头也不抬地否决。
华野可不想看见这么冷漠的反应。
“你可以先找找看嘛,反正你现在在这也是闲着,有个工作的话毕竟是份生活的保障啊。”
尽管有点虚情假意,不过华野觉得自己的话也不乏道理。低头看报的华文手捧报纸呆呆地坐了一会,敌不过华野目光的逼视放下报纸,慢吞吞地拣起华野早就准备好的求职杂志。只匆匆地扫了一眼,还没等华野把肚子里打好的劝说草稿背出来,他就把报纸放下了。
“工资太低了。”
华文那心不在焉的摸样让华野心里直冒火,可是为了表现自己的真心他还是努力克制住怒气委婉地说,
“现在只是暂时先找个落脚的工作,工资低一点也可以凑合啊,等以后慢慢熟悉了环境再跳槽也不迟啊。”
“可是上班的地点也……”
“地点是远了一点,不过我打听过学校附近的公寓房租很便宜,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的话我可以先借给你。”
看到华文脸上那微微的惊讶,华野为了掩饰心虚而赶快补充,
“我的意思并不是赶你走啦,不过这真的是个好机会,有个工作的话我想你心情也许会好些,另外……”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想我目前真的还无法适应重新上班。”
就像为了阻断华野的借口般,华文放下报纸,朝自己点点头后快步走出客厅,那种陡然冷淡下来的语气,说明哥哥对自己的“好意”完全不领情,相反好象还有些排斥。可自己难道就不憋气吗?被一个人甩在一旁的华野越想越气愤,说一千到一万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谁啊,干吗不工作偏要在弟弟家里做个寄生虫呢!想起华文那自以为了不起的态度华野气得抓起桌上的茶杯也不管华文在房间里能不能听见,使劲地朝对面墙上摔过去。咣的一声,被破坏的茶杯滚在脚下,飞散的茶水溅了自己一身,华野觉得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待续)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从那以后自己和华文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冷战,自己那越来越向上攀升的厌恶感被压抑在兄弟的亲情下面难以发作。而华文也好似察觉到了而变得沉默,虽说对哥哥有情绪但毕竟还是兄弟,可是华文那看见自己就牢牢闭上的嘴巴和低沉的表情让工作了一天回到家的自己心情只会越来越糟糕。然而他就是不提出离开的事,已经闹到这么僵干吗还硬赖在这里,华野绞尽脑汁地想也想不出华文这么做的理由。
弄得自己有家不能归的罪魁还在家里盘踞,即使不愿意但又不能在外面夜夜笙歌的自己最终也还要回到公寓,而回去后就会受到那个深深的目光责备,这一切也就算了,可是今天还要带一个喝的醉醺醺的同事回家就不知那个人会丢什么脸色过来了。
想到这里华野感到背上滚过一阵恶寒。
出租车停在公寓楼下时高原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
“到家了啊。”
“是啊,前辈你动动脚好不好……不然你在车里坐到天明?”
“不要。”
跨出车门的高原步履蹒跚地靠着华野环顾四周。
“这不是我家嘛,这是哪里……”
“这当然不是你家啦,这是我家。”
华野搀扶着高原走进电梯。高原好象还没有酒醒,好奇地盯着华野按电梯按纽。
“是你家吗?”
华野白了高原一眼。
“那当然,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会那么傻收留一个醉鬼啊。”
“嘻嘻,会不会有女人在啊……”
差点把醉得不省的高原从肩膀上摔下来的华野哭笑不得。
“女人可没有,不过讨厌的男人倒有一个……”
后面那句话是自己小声的嘀咕。
“我回来了。”
华野嘟囔完之后推开门。虽然平时都是一个人住根本不用和谁打招呼,不过这种习惯却因为华文的一句“有家人在的时候至少要招呼一声吧”而被迫打破了。现在反而渐渐成了习惯。
扭亮了客厅的灯,有预感到华文会从屋里走出来的华野不禁放慢了脚步,果然不消片刻好象已经躺下了的华文从卧室出来。看见华野的他仿佛要说什么却因为发现靠在华野肩上的高原而停顿住。
本来就不打算解释的华野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可是对着那如同盯着洪水猛兽般警戒的目光又不得不说点什么。
“……这个,是我同事。”
“……”
“他喝醉了。”
华野对于这么不近人情一直逼视自己的哥哥感到无比的厌烦。别扭死了,有什么好说的啊,要是说我又没作错什么事只是不想听你唠叨华文一定会扭住自己不放,到时只怕更加麻烦吧。觉得再也说不出什么的华野干脆扭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