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记————牧秦

和亲记 楔子

眼前的道路被日出的朝阳染得金黄，像铺上一层金箔似的，早晨清新的空气中有着花儿的芬芳，闻之令人精神大振，端秀稚气的男孩背着小包袱，在村子口的岔路前遇到另一名同样背着包袱的红发男孩。

「小安安，你真的不需要我跟着你，一路保护你吗？」男孩要去的地方很远很远，红发男孩不放心，自己不在他身边，他的小安安万一遇到坏人怎麽办？

小男孩像个小大人似的抬头挺胸，一点也不紧张害怕。「我要去拜师，不是去打仗，你担心什麽？」

他能不担心吗？唇红齿白大眼睛，秀气得像个女孩儿的小安安总是被其他孩子欺负，每次都得靠他帮忙打跑那些欺负他的人，柔弱纤细无法保护自己的小男孩是他心里最深的牵挂。

「我担心你被坏人欺负啊，还担心……担心你会忘了我，小安安，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哦，你绝对绝对不能忘记我。」

今日分别之後不知道能不能再相见，不知道小安安一个人能否顺利到达目的地，能否平安无事度过未来的难关，在某年某月某一天与他再度重逢？未来实在有太多的变数，而小安安又长得那麽可爱，他真的很担心……

小男孩不以为然，「那你呢？你不是应该要回北方的家乡认祖归宗吗？你的爹爹跟我的爹爹一样都是皇帝，皇宫那种地方是黑色的大染缸，会把人的心染成黑色，说不定到头来是你忘了我，而不是我忘了你呢！」

「我绝对不会忘记小安安。」红发男孩坚定地说：「你要等我哦，小安安，等我长大了，比现在更强壮，拥有更厉害的武功，能给你最好的生活时，我会去找你，所以你一定要等我哦。」

小男孩闻言沈思了一会儿，问道：「你将来会变成有钱人吗？」

红发男孩用力地点头保证，「会很有钱很有钱。」

小男孩的内心经过一番挣扎，终於许下承诺。「好吧，我会等你。」

红发男孩大喜过望，握住小男孩的小手，一时兴奋忘形，忍不住就往那粉红小嘴亲了下去。

「以此吻为誓，小安安绝对不能反悔哦。」

小男孩吓了一跳，袖子用力揉擦唇瓣，大声抗议外加指责：「呸呸呸，你是男孩子耶，怎麽可以亲我！」

红发男孩眼底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我们要很久很久才能再见面耶，小安安，临别亲吻很正常啊，很多人都会这麽做的。」说着掏出五两银子，厚着脸皮央求：「再让我亲一下好不好？」

小男孩顿时两眼放光，迅速收下银子。「好吧，只能亲一下哦。」

他万万没想到，红发男孩笑眯着眼凑上来，双手捧住他的脸，给他来了个夺去呼吸舌头交缠天旋地转的深吻！

每当多年以後，向绍安回忆起这一幕情景，总是不免气得跳脚，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号大笨蛋！

那是他的初吻，应该收五百两才对！

和亲记 01

只要齐雍不在宫里，向绍安必定睡到日上三竿，这几乎已经成了不变的惯例，也因此下人们都非常识相地不在大清早去扰他好梦，不管再如何紧急的大事都得等他睡醒了再说。

齐雍为了找回爱人已经离开大齐四个月了，连带着大齐的文武群臣也有四个月没上早朝，大事小事都得写奏章，送到向绍安手上等待批阅，偏偏向绍安这个慢郎中的办事效率其差无比，奏章愈批愈多，直要把书房给淹没了。

「万一皇上不回来可怎麽办哪？」

这是文武百官、後宫嫔妃和内侍宫女们所有人的心声，只要一想到大齐的未来可能会落入向绍安手里，他们就没有一天能够安心地睡一场好觉。

放眼整个大齐皇宫，能一夜好眠的恐怕只有向绍安本人了。

裹着香香软软的被子，向绍安有些迷糊地睁开眼睛，自昨夜的美梦中幽幽转醒，长长的睫毛扇啊扇，迷蒙的睡眼逐渐清明灵活，察觉房内阳光炙亮，才意识到时辰已经不早，该起身了。

向绍安恋恋不舍地在被子里又窝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起床梳洗更衣。

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自力更生，向绍安个性独立，除了偶尔敲诈自家兄弟大笔钱财之外，他其实很少依赖他们，遇到困难都是靠自己的小聪明解决，非到攸关性命的危急时刻是不向人求助的。

很少有人知道，在他软弱可欺的外表下隐藏着坚强勇敢的灵魂，他若是不够坚强勇敢，又怎麽能在险恶的江湖中闯荡多年，平安无事地生存下来呢？

只是，他骨子里的韧性与硬脾气一旦碰上了比自己更硬的人就没辄了。

例如他的三个哥哥，齐雍、齐律与齐锋，向绍安永远只有被他们欺压的份。

看着倒映在铜镜里的自己，向绍安仔细检查黑眼圈淡了没，肌肤是否依然光泽有弹性，现在他每天晚上都使用自己研发特制的药油保养肌肤，效果非常良好，再也不必担心操劳国事引起的黑眼圈、精神不济和皮肤变粗糙的问题。

梳洗完毕，穿戴整齐，向绍安精神饱满地走出金花楼。

「啊，出来了出来了。」

金花楼外照例围了一群人，一见到向绍安出现急忙上前行礼，急匆匆地呈上奏章要他赶紧过目。

向绍安顿时垮下脸来。又来了，他连早膳都还没吃呢，这些人到底在急什麽，难道不能等他先用完早膳、巡过炼丹的炉火、看完一章医书、研究几张新药方的成分之後再说？

他无奈地接过奏章，随口问：「大哥还没说要回来吗？」

这个问题他几乎每天都会问上一遍，而答案没有一次不一样。

「回王爷，皇上还没有打算回宫。」福公公立刻应道。

接过福公公递来的笔，一一将呈上来的奏章批示完，向绍安在内侍宫女们的簇拥下直接往御书房而去。

一天的开始在御书房，一天的结束也在御书房，身边有那麽多人盯着，向绍安就算想偷懒也没机会。

早膳已经摆好了，向绍安吃得很简单，清粥小菜就很满意，大鱼大肉他反而不适应，而且也不喜欢有一堆人在旁边侍候夹菜，他又不是真正的皇帝，要这麽多人围着他作什麽？

向绍安温温吞吞地坐下来，执起筷子慢条斯理地用膳，这可把一旁等待的内侍们急坏了，眼看着早膳都快变成午膳，该处理的国事还堆在那儿快顶到屋梁，怎不教人心急如焚哪！

众内侍们彼此交换眼神後，福公公斗胆上前一步，弯着老腰，「启禀王爷，夏国派遣特使送来机密信函，坚持必须交给皇上亲自过目，王爷要接见他吗？」

向绍安头也不抬，「信是给大哥的，我接见他干什麽？让他到驿馆去等。」

「是，奴才明白。」福公公领命，立刻派人传话给夏国特使，并领他到驿馆好生招待。交代完事情一回头，见向绍安没有露出被打扰用餐的不悦，於是福公公大着胆子又提起另一件事：「昨夜收到一封急信是给王爷的，王爷要现在过目吗？」

急信？谁会写信给他，而且还是急信？

「拿过来。」向绍安搁下筷子，拿过内侍呈上来的信，疑惑地拆开阅读。

好眼熟的字迹……他迅速往下看去，短短的内容扫了两眼就看完，却教他脸色大变，慌慌张张站起来，还差点撞翻桌子，「为什麽不早点拿给我！」

福公公没料到他会有这麽大的反应，非常无辜地说：「因为当时王爷已经就寝，所以……」

向绍安一向急事缓办，连带着他身边的人也就把急事当小事处理，谁知道这封信当真这麽重要，连国家大事都不放在心上的向绍安竟会变了脸色？

「完了完了，现在逃走还来不来得及？」他有好多东西得收拾啊，「帮我准备马车，快点，晚了就来不及了！」

马车？福公公一头雾水，「这……王爷要出游吗？」可是奏章还没看完啊！

和亲记 02

「帮我准备就是了，问那麽多做什麽？」向绍安青白着脸，用力抓着信纸的手指泛白，「再派两个宫女到我的房间，把所有能收的全收拾好，动作务必要快。」

「呃……」眼前这分明就像是逃难嘛，福公公不明所以，试探着问：「奴才斗胆敢问王爷，那封信上写了什麽？」

「没时间解释了！」向绍安莽莽撞撞奔向大门，膝盖打颤，手也抖个不停。

死定了死定了，他和谷浩生联手欺骗齐雍的计谋居然曝光，若不是谷浩生非常「有良心」地托人快马加鞭送来一封急信警告他，只怕他就要死得不明不白了！

火烧屁股打开书房门，才要一头冲出去的向绍安却蓦然石化般僵住。

「大、大哥……」

齐雍正好整以暇站在门外，阴沈的俊脸上泛着冷笑。

「急着去哪里呢，小弟。」齐雍皮笑肉不笑，一手揪住向绍安的衣襟，丹凤眼凌厉眯起，咬牙切齿：「新仇加旧恨，向绍安，这世上敢算计我两次的人不多，你是头一个。」

向绍安真想翻白眼昏死过去算了。「大哥，小弟也是不得已啊……」他苦着脸试图解释：「连你都惹不起大嫂了，小弟哪里敢违逆他的意思呢？」

「所以你就和他联手欺骗我？」齐雍一个劲地冷笑，笑得向绍安心里发毛，「难道你认为你惹得起我？」

在齐雍面前向绍安就像只柔弱无助的小白兔，可怜兮兮猛摇头，忙澄清：「小弟不是这个意思啊。」

原来齐雍故意放出假消息让向绍安以为他没这麽快回来，就是为了能够适时逮住他，不让他给溜了，呜呜呜，现在领悟已经太晚，来不及了。

齐雍才不管他是什麽意思，横竖向绍安已经惹到他头上，此仇不报非君子，他要是不把这段日子所受的罪加倍讨回来，他就不姓齐！

「来人，送王爷回金花楼，没有朕的命令不准他踏出房间一步！」

肯定是因为谷浩生不肯跟着齐雍回来，所以他的火气才会这麽大。

向绍安在房间里紧张地踱着步子，猜测齐雍会用什麽方法来报复他的二次欺骗，齐雍虽然不会气到宰了他，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向绍安怕死又怕痛，最怕齐雍下令来个大刑伺候，届时他费尽心思努力保养的细嫩肌肤就要遭殃了。

想到阴森森的地牢和奇形怪状的可怕刑具，向绍安不禁打了个冷颤。

乾脆逃走吧，反正他仇家那麽多，也不差齐雍一个。可是能逃到哪里去？大齐已经没有他能躲藏的地方了。

西姚？不，太远了。夏国？不行，冬季太冷。巫寒？得了吧，兰萧比他大哥还阴险，他可不想自己送上门去当老狐狸的盘中飧俎上肉。

呜呜呜……难道他真的走投无路了吗？

门外传来说话声，向绍安猛然停止踱步，心脏提到了嗓眼里，战战兢兢一回头，见推门进来的是福公公而非齐雍，这才抹去冷汗，上前紧张地问：「大哥已经决定如何处置我了？」

福公公却摇头，「皇上正在处理这四个月累积的国务公文，诸事繁多，於是命老奴来转告王爷，千万别耍花招试着逃走，只要王爷安份，皇上会考虑从轻量刑，否则一旦逃脱不成被逮回来，哼哼……」

向绍安满脸惊疑，「什麽什麽？最後这句『哼哼』是什麽意思？」

「皇上就是这麽说，老奴只是负责转述，啥也不知。」

要死了，齐雍干嘛不把话说清楚，故意留个想像空间来吓他，是想让他吃不下饭睡不安稳、给他来个精神折磨吗？

骗了就骗了嘛，男子汉大丈夫，干嘛这麽小心眼……

向绍安在心里腹诽，诅咒齐雍的祖宗十八代……等等，大哥的祖宗不也是他的祖宗吗？唉唉唉，难不成他是上辈子干了杀人越货作奸犯科的勾当，这辈子才会当人家的小弟受尽欺压？

向绍安从来不去想，他的三个哥哥若是真的想跟他计较，他哪里还有命能活到现在，真正倒楣的是时常被他勒索钱财、气得短寿好几年的哥哥们才对。

「说不准等皇上气消了就不会再为难王爷，这段期间王爷就忍一忍，好自为之吧。」福公公露出同情的眼神，恭敬地退出房间。

金花楼外有两名武功不弱的侍卫看守，而且皇宫守备森严，不会武功的向绍安如果不耍些小花招的确无法顺利逃脱。

看来齐雍把小弟的心思全摸透了。

垮下肩膀，向绍安如今唯一能做的，是找出藏在抽屉最底层写着齐雍姓名与生辰八字的小草人，气愤又哀怨地拿针对着重要部位戳戳戳──

「我诅咒你无能，我诅咒你不举，我诅咒你抬不起『头』来！」

虽然对大嫂很抱歉，但他已经管不了这麽多了。

向绍安直到快把草人戳烂了才觉得解气，气一消又垮下肩膀无精打采。

真的只能等着被齐雍宰割吗？

不，想他是这麽纯厚善良「钱」途无量的有为青年，不能坐以待毙等着齐雍那个心胸狭窄的小人来整他，他必须想办法逃出去，证明自己不是软脚虾！

和亲记 03

是夜，向绍安收拾了一只大包袱，全部的家当都在里头，重达二十斤，平常逃难的时候背习惯了，一点儿也不觉得庞大沈重，他已经拟定计划要在今晚逃出皇宫，紧接着一路逃亡直奔巫寒。

向绍安仔细地想过了，他曾经帮月君影接生，月君影欠下他一条人情，如今再从兰萧那儿将人情讨回来也不算过份，再说他真正的目的地是九重山，只是顺路经过巫寒罢了，不会停留太久，说不定在兰萧发现他踏足巫寒的土地前他就已经离开了，兰萧可能连拦住他的机会都没有。

至於向绍安到九重山干什麽呢？那当然是去投靠二嫂月瑾了，绝不是去投靠二哥齐律，绝对不是！

月瑾好说话，只要他愿意收留他，那麽不管二哥再怎麽不欢迎他也只能咬牙接受，这就是向绍安打的如意算盘。

但是他漏算了很重要的一点，兰萧神机妙算，只怕早在他心里打鬼主意的时候，兰萧就已经准备好随时欢迎他这位贵客，而且虽然他帮月君影接生，但是接着他又帮月君影诈死欺骗兰萧，这笔帐兰萧一直等着机会要加倍讨回来，他这一去只怕是自投罗网，不妙啊。

更何况齐雍不会让他有偷偷溜出皇宫的机会，这是绝对肯定的。

向绍安先是使用迷香弄昏门外的侍卫，再背着家当蹑手蹑脚走出房间，猫着腰藉着夜色的掩护成功躲开巡逻的士兵，一步一步向着西边的宫门而去。

今晚值夜守西边宫门的是小李，因为向绍安治好他腰痛的老毛病，所以他打算向他讨人情，希望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打开宫门让他通过，事後再假装不知情。

一路遮遮掩掩来到宫门前，果然是小李值夜，向绍安欣喜地背着家当小跑步奔向他，「小李，快打开宫门让我出去，我有急事。」

小李面有难色，「王爷，规矩你是知道的，宫门已关，除非有皇上的通行令牌，否则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出入，即便是王爷也一样。」

向绍安立刻可怜兮兮泪眼汪汪博取同情，恳求道：「不逃出去我就死定了，小李啊小李，怎麽说我也帮过你，现在我有难，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这……」小李陷入两难，「你当真要出去？」

向绍安点头如捣蒜，「当然是真的，非出去不可，小李你就帮帮我吧。」

只闻小李轻叹一声，「唉，好吧，我打开宫门让你出去，不过你可别後悔啊。」

「我感激都来不及，怎麽会後悔呢。」

成功了成功了，他向绍安的人缘果然比齐雍好上一千倍一万倍啊。

朱红大门在眼前缓缓开启，等不及宫门完全打开，向绍安背着家当三步并作两步，迫不及待逃离暴君投奔自由啦。

却在看清门外大批御林军时跌了个狗吃屎。

啊啊啊，这麽多士兵，还有大哥和怀远将军也在，敢情他们正在等他自投罗网吗？他怎麽会这麽倒楣……

齐雍一脸高深莫测，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冷笑，「好心」上前来扶他，「咱们都是一家人，小弟何须多礼？」

向绍安在齐雍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抖着腿站起来，惊恐莫名。

大哥笑得好阴险，害得他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惴惴不安，这回真的惨了，当场被逮个正着，大哥会使出何种手段惩罚他呢？是要将他打入天牢还是直接拖出去宰了？可是就算要将他五马分尸也不需要这麽大阵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