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好爱你……全部……”
明明全身无力地靠在男人肩膀上,我却开始擅自发情般咬著他的耳朵,吻上了他的脖子,像他一直以来对我做的那样……虽然我也是男人,也有男性的自尊,但自从爱上左近以来,我几乎就忽略了我也可以拥抱他人这个事实。被左近主导时感觉很好,无需费力也不用费神,所以……
我双臂自他肩头滑到腰间,也搂紧了他。
“咦……”左近似乎是感觉到了与寻常不同的异样感,吃惊之余身体有些僵硬。
“我……”
“你……”
我们对上了视线,我发觉了他眼中的几许讶异:可能左近从开始就没想过我会有这种渴望吧,毕竟我年纪比他小,而且,看起来又比他柔弱。
还是算了,如果我说出口,有可能会让他不舒服的。
在左近追问“怎麽了”时,我摇了摇头,回答他“没什麽”,然後像平时一样勾住他的脖子轻声道:“我想要……”
那是普通的意思,左近当然一下子就明白了。
“现在吗?”
“嗯,回家去吧……”
对我们来说,竹屋仅是几步之遥。
“是真的吗?但是刚才……”左近还在执著於我刚才表现出的“异常”。
我故意瞪他:“不想的话就算了……”
“才不是。”男人像怕我生气般撒娇又宠溺地圈住了我的腰。
在尽情互相索取後,我筋疲力尽地趴在床铺上,又妄想起来。左近在我裸露的背後还有一搭无一搭地亲吻著,我禁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我能给你留下後代就好了……”
背後的动作停了,在一阵晕眩中,我被男人抄了起来搂至胸前。
“什麽意思!彦十郎,我们不是说好,你不会再离开我的吗!”
“我没有说想离开你啊,只是……”突然觉得好羞耻啊,我捂住了脸,“只是、只是希望我们有孩子而已……”
“诶。”左近的表情已经相当惊愕吧。
“你不能和春姬留下後代而我也不会喜欢上可以给我留下後代的女人……”我嗫嚅著。
左近叹了一口气:“这种事,真有必要吗?”
“对不起,我知道无论怎麽想都是不可能的,但就是忍不住……非常对不起……说了这麽奇怪的话……”
额头又被亲吻了,接著是眼皮,而後是……
吻得我全身发热时,我在朦胧中听到男人的浅笑:“如果可能的话我当然希望能和所爱的人有後代了,只是,这种事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做不到吧……”
不知为什麽,我突然产生出一种笃信感来,似乎,我真的可以做得到。
“但是、但是,如果可以呢……我是说,不管用什麽方法以什麽形式,反正,就是可以生下你和我的後代,如果那样的话……”
左近哈哈大笑起来:“好了,别说梦话了,而且还是傻话。男人会‘生下’孩子这种事,岂不是成了妖怪?而且,传说中,妖怪的孩子也是女妖怪才能生的吧……彦十郎的想像可真丰富,比诗人还厉害……”
在他笑得不亦乐乎中,我却感到心底一片冰凉。
为什麽呢?
在左近离开後,我又是独自一人躺在屋中,一旦我想到“我是谁”这个问题时,身边的场景,陡然又变换了。
──又来了!又是这样。
我面对一望无尽的黑暗苦笑著,然後看著熟悉的场景渐渐出现:身後巨大的门,从门内伸出的无数闪著亮光的人生经历的画面,还有……
这回,我的前方,也就是画面流向的方向处,渐渐地也出现了一道特别的门:不算巨大却有著令我窒息的沈重感。
所有画面在流到中途时突然燃烧起来,恍惚中,我好像听到了图画中的人因火焰的燃烧而哀叫起来的声音,一声、一片……最後成为我脑海中混乱不已的杂音。
──这到底是什麽啊!
我闭上了眼,想摒除那些杂音,但它们反而越来越大,宛如身处一望无际的战场上一般,呼喝声、哭叫声、甚至还有兵器的撞击声、火药的爆炸声……
──这些,究竟是什麽声音?为什麽都会在我的脑子里!
在一片混乱中,我听到了一个温柔和蔼、明明是陌生的声音,却让我泪如泉涌。
“去吧,离开故乡,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所以,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吧……十,虽然我没有把你教育成一个战士,但是并不表示你就不是一个战士,温柔善良是你的优点,但为了抓住自己想要的幸福,坚强和力量也是不可或缺的……虽然你还没有成年,但是你是非常幸运的……那个人已经赐给了你名字,所以,永远不要忘记,王族的骄傲……”
在黑暗中,我的手上满是流下的泪水,在我捂脸同时,我叫出了那个声音的主人:
“妈妈……”
我记起来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我的妈妈,然而,却不是我任何一世的母亲,她是我进入人世前真正的母亲,是真正的“我”的母亲。
随著我久远的记忆的恢复,前方那道特别的大门缓缓开启。
门後,是另一方我非常熟悉的世界,对“我”、对“我们”来说,它是生命力的象征、是我们一切生命的来源、是我们无法忘却的故乡……但另一方面,它又是束缚了我们自由的大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我们”,终日都被“战斗之心”所禁锢著,活在生生不息的战斗中……
那道门,是返回故乡的大门,门一旦开启,意思就是在呼唤我回去,可是……一旦我回去,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就算我回来,人世间时光飞逝,左近也早就堕入轮回,不知经过几世了,那样,我根本就不可能再与之相见了。
为什麽结局会是这样!
我爱左近,不想和他分开,然而,我却是个不能和人间有任何交集的存在,我原本不属於这个世界,如果我硬要留下,继续留在左近身边,那麽,左近就相当危险了。
可是,我不能就这麽不告而别,至少,至少要和他──告别……
三十八
在我这样想的时候,思维就已经回到了现实中。
竹林依旧安静异常,连一只虫子都爬不起来,现在的我,终於明白那是为什麽了。正如我说过的,这里,就是我的“地域”,是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我”为保护自己而设下的结界,除了我所希望的人之外,任何东西,都进入不了。
既然如此,为什麽当初左近又会误打误中地闯进来呢?
是我内心中渴望有人来接近我吗?又或者是──命运的安排?
──命运?我们一族,是不受世间所认为的命运的影响的;我们一族,拥有著无上的尊严和骄傲,是凌驾於神的存在!在我没出生前,一族没有“命运”,而在我这一代,我们一族的命运之神就是──那个人……
无论如何都无法反抗的绝对存在!
“永远记住:你们与他们不同,就算生活在一起,也不会是同样的存在。我们的骄傲凌驾於这世间万物之上,甚至凌驾於创造了这世间万物的存在之上;我们,既不会也不能留恋於这个世间,而且也不能为这世间任何一物所停留;我们,只是暂时存在於这个世间,穿越世世,直至终点。如果违背这点,就是侮辱了我们的骄傲、玷污了我们的血统!不管是谁,都有罪!──”
冷酷到极点、毫无感情的声音从我的记忆中传出来,我捂著脸,无意识地瘫倒在林间。
身体好热,像是在被地狱之火焚烧一般,然後,有某种无形的东西撕扯著我的身体,那种巨大无比的疼痛感是前所未有的。我在地上来回翻滚著,有好几次,思维意识都回到了那道通往故乡的门前,但是,我不能屈服,至少我要见到左近……
我强忍著巨痛,在神智迷离中向竹林外爬去。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已经离开了竹林,到了树林的边缘,我靠在一棵树旁喘息时,隐约看到了左近的身影。
“彦十郎──”
看到奄奄一息的我男人脸色霎白地奔过来,抱住我不住询问,但我好像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渐渐的,连视线也模糊了。眼前全黑的时候,我并没有回到门前,只是意识迷离地感受著体内的痛楚,无形的手依旧不断撕裂著我的身体,那种活生生的撕裂感让我惨叫不已……
我不明白我是怎麽了?就算是从前的“我”,也没经历过如此可怕的情况。
好像濒死的感觉中,我只有一遍遍叫著左近的名字,终於,我感觉到一双手紧紧抓住了我胡乱挥舞的手……
“彦十郎,醒醒……”
“左近、左近……”
我终於可以看清周围的事物了,还好,我还在这世间,没有被拉回去。
“你怎麽样了?”左近一边抓著我的手一边摸著我的头,我好像出了很多的汗,不过,感觉终於轻松了。
“还好……”
“彦十郎少爷,你可算醒了……”那是阿妙的声音。“这些天可把我们吓坏了……”
这些天?连我自己也惊异万分:“我、我睡了好多天吗?”
“睡?你才不是睡觉……”我注意到了左近的表情,他的眼睛红红的,脸色非常难看,“你不停地叫著,就像在梦中受刑一般,无论用什麽办法你都醒不过来,我……”左近一把搂住我,耳边,听到他的呜咽声,“是我太自私了,把你困在这里,连你病了都不知道……”
病?我是不可能会生病的啊?
我稍稍动了动身体,已经完全正常了,似乎那个莫名其妙又真实不已的梦境一过,之前那可怕的痛楚感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就在我想安慰左近,说“我已经没事了”时,左近忽然抱住了我,像下定了什麽决心似的说“我要带你到山下去看医生”。
我还没反应过来前阿妙先说话了:“左近少爷,您忘了,竹原家的人正在漫山遍野地寻找彦十郎少爷,您这样贸然把他带出去,不正好自投罗网……”
“我家的人……是哥哥在找我吗?”
左近沈默了,片刻後才道:“不知怎麽,他们好像觉察到你就在山里,派了好多人上山寻找,这些天我有好几次都撞上了他们,还好,没被发现。因为山里的情况复杂,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左近忽然将头扭向一边,像是在逃避著什麽,“我觉得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再怎麽说这里离你家还是太近了,迟早有一天会被他们跟踪到……我本来想趁天黑带你到山那边的地方去,到雅广势力范围之外的地方去生活的话,应该会安全一些,只是,你突然……”
如果不是我突然发生了这种情况,左近这家夥,肯定会把我打昏还是什麽的,然後带我逃离这里,以实现他带我“私奔”的愿望吧。
“你……”我果然很生气,“你是打算逃避阪田当家的责任了!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
“那是在你安全的情况下……现在已经不安全了!如果你被家里抓回去的话,那我为什麽还要苦苦守著对你的承诺,那不是什麽意义都没有了吗!”
我冷静了下来,安慰他:“我不会被雅广抓到的,他们,抓不住我。”这是实话,以恢复了记忆的“我”来说,就算没有什麽实际力量,雅广也对我构不成威胁。但是,想抓我的是“另外一个家”里的人的话,我肯定没有任何胜算。
在内心苦笑时我对左近说:“冷静些,就算我们不在一起,我也不会忘了你,我永远都属於你,我可以向你保证……”
“那种保证一点意义都没有!”男人暴跳如雷,“看样子,彦十郎是打算离开我回家去了!”
“没有!我一句那样的话都没说过吧!”
不知为什麽二人就争吵起来,那还是我第一次和左近争吵,瞪著眼睛涨红了脸的男人暴躁著,我也有些生气了,但更多的则是心疼。
在阿妙的劝说下,左近离开竹屋到了门外,我坐了一会儿也慢慢走了出去,来到竹桌旁,站在他身後半天没有说话。我无法向他说出实情,特别是“我”的事情,他不会理解的,也理解不了。最重要的是,我们是不能被人类所知的一族,一旦有人类得知了我们的存在,那这些人就会被认定为异类而被神驱逐出轮回。离开轮回的人,就无法再转世,换言之,他们就会神形俱灭、魂飞魄散。就算下一世左近不会再记得我,我也不希望他遭遇到这种下场。
我深爱著这个男人,即便是在我明白了自己真实的身份後,我依然无法消除对他的爱意。
──好奇妙的感觉。
无论是竹原彦十郎还是“我”,在面对这个男人时,步调是完全一致的。
“对不起左近……”我自後抱住他结实的胸膛,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感受著他的温暖。好舒服好安心啊,若让我永远都这麽抱著他,我也毫无怨言。
男人半晌无语,最後,还是转过身把我反拥入怀中:“外面有点冷,你病刚好,别再著凉了……”
我笑了。
左近是我真正认识、真心去结交的第一个人类,是我爱上的第一个也是最後一个人类。在这一刹那,我甚至还有这种自私的想法:至少在没被发觉之前就这麽和他缠绵下去,直到被正式“召回”。
只要“我”回到故乡,竹原彦十郎这个人就等同於死亡,他一死,世上便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他,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应该是不存在的。
我靠在左近怀中擅自替他打算著:当竹原彦十郎从他的记忆中消失後,他就会爱上春姬,然後和心爱的女人渡过一生,过上幸福美满的普通生活;而我,则会在故乡的土地上,将对他的记忆永存於心……
──这不是挺美好的结局吗?
但是,当我听到男人说“快回屋去吧”抬起头时,意外注意到了林间飞舞著的两个光点……
“萤火虫?”我嘴唇颤抖。
“嗯?”左近顺著我的目光看去,一脸疑惑,“哪儿有啊?而且还是白天,怎麽可能看到萤火虫……再说了,你忘了吗,这竹林里可是一只虫儿都没进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