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嘴上应答着苍墨,腹诽也不断。苏思宁竟是感受到了那些若有似无的眼神般,眉目轻抬,目光清冽,竟生生显出不言而威之色。抱着他的苍墨似没有看见,但是下座的人看得分明。公孙济几人轻轻勾起嘴角,在看到那些掌柜们暗暗心惊的神色后。
不多时,议完要事后,苍墨喝了口茶,顺便喂苏思宁喝了口,问道:“怎样,还会无聊吗?”
苏思宁轻轻摇头。
公孙济他们见那些掌柜们脸色又变了一变,只能生生忍住笑意。
“那方才你都听了,有哪些看法?”苍墨又问。
“你都布置得妥当。”苏思宁只说。
苍墨大笑:“等下还要去武行,可还有气力?”
“好。”苏思宁答。
中午去镇上出名的酒家里吃了饭。也是银松堡的产业,苍墨还有苏思宁,以及公孙济等人,几乎包下了整个二楼。公孙济等都跟苍墨和苏思宁吃过饭,所以对苍墨抱苏思宁在怀里喂着吃这件事早已习惯。然而那随着一起来的掌柜们,酒家里的小二厨师们,以及其他的客人们,看到这架势莫不睁大了眼。
鱼肉要剃了骨,青菜要撕碎了,汤要吹凉了,总之算是开了一回眼界。然而事实上是,苏思宁食量不大,和苍墨一起吃饭,其实多少有些受罪,因为苍墨总是逼着他多吃点。他不吃,苍墨还要喂着他吃,尤其还是众目睽睽,他也不好多加推拒。苍墨的亲随们自是知道这回事,但是别的人就不知道,只道堡主着实宠溺少年,少年着实恃宠而骄。
边吃的时候,苍墨也一边和他们聊些闲事。公孙济打趣:“公子的食量见长啊,莫不都是堡主的功劳?”
“怎么喂都不长肉,你们可有什么良方?”苍墨笑问。
“哪里,公子的气色好多了。”李牧说,“但良方倒是有,下次我给爷带来。”
“好,若是有用,便有赏。”苍墨说。
“谢谢爷。”李牧说。
掌柜中的也有人开了口:“不知苏公子喜欢些什么菜?”
“茄子芹菜西红柿。”苍墨替他回答。
李牧正喝着一口汤,差点喷了出来。
公孙济也笑,笑罢说:“各位掌柜的,堡主和公子今日与我们一起吃饭,却并不避忌,是因他们将我们看作自己人,所以才不做作。”
“那是,那是。”掌柜中便有人附和。
“所以堡主也当说实话才是,”公孙济又说,“方才那几样菜,都是公子最不爱吃的。”
苏思宁看向他,笑着点头:“多谢公孙先生帮我说话。”
“公子客气了。”公孙济答,“公子先前替在下出的计谋,可是帮了在下好大的忙。”
苏思宁笑而不语,苍墨倒好奇:“什么计谋?”
同桌的其他人也看向他。
“也没什么,只是我苦追一人不到,”公孙济笑道,“正在自我怀疑,是公子一句‘褪去繁华外表的朴素本质才最打动人心’,点醒了我。”
“哦。”苍墨看向苏思宁,“原来你还是个媒人。”
“是公孙先生有心,”苏思宁说,“并且那人也不是无意。”
公孙济举着一杯酒:“却还是要多谢公子,敬公子一杯。”
说罢一饮而尽,苏思宁便也笑着喝了口茶水算回礼。
掌柜们看公孙济这番举动,便知他与少年熟识。心下微妙,一来公孙济是跟在苍墨身边已久的幕僚,却对那少年如此和善且带着一份敬重之意——不光是他,苍墨的亲随们都对少年如此;二是少年羸弱,却能与苍墨以及他的幕僚们随和相处,果真是因为苍墨待之特别?
无论众人心中想着什么,一席饭吃完后,苍墨便与掌柜们分道,带着苏思宁和亲随们去了武行。
第 27 章
接着几日,苍墨多在外面办公,只要苏思宁愿意,并且身体还可以适应,苍墨便会带上他。说来或许在外面多晒晒太阳还是有益处,苏思宁精神和气色又见好了许多。众位当家的虽然有着诸多不满,但也碍着苍墨,不敢述说出来。
苍墨和苏思宁都不在,主院里的四位婢女都乐得清闲。绣绣花种种草,兀自打发着自己的时间。
麦红看见麦青在补着一件衣裳,是男人的衣服,但不是苏思宁或者苍墨平日里穿的,霎时有了兴趣,凑了过来:“诶,给谁补的?”
麦青笑笑,不答。
“妹妹你这样不对,”麦红立刻开始训人,“你若是有了心上人,便当立刻给我说的,人都说长姐如母,我们俩父母早逝,相依为命长大……”
“是是是,”麦青打断她,无奈道,“只是还不是时候。时候到了我自然要对你说,拜天地都会拜你的,你放心。”
麦红轻拍她一下:“你这个妹妹,一点都不好,竟然瞒着姐姐有了心上人……”
“……小妹这里给你赔不是了。”麦青笑道。
两人正打闹,娟子进来了。一件她们,脸上有点怪怪的神色。
“怎么了?”麦红问。
娟子笑笑:“方才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绣阁的张姑娘。”
“哦?”
“给了我这个。”娟子拿出一大一小两个锦囊。
麦子姐妹好奇地接过来,连一旁种花的英子也凑了过来。
小的锦囊做工精细双面绣花,镶着暗色的金丝,里面是一个做工精细的香囊,和一方锦帕。大的锦袋里则稍显普通,里面放的是二十两白银。
“让我猜猜,”麦红说,“大的袋子是给你的,小的袋子是托你给爷的吧?”
“就你最聪明。”英子笑说。
“那你要怎么办?”麦青问娟子。
“银子自然是收下,袋子自然是交给爷。”娟子说。
“啊,那你要请我们吃饭。”三位婢女笑说。
“是是是,见者有份。”娟子也笑。
银松堡后院里的姬妾虽遣去大半,剩下的都是没有主动出手伤过人的,有着一点良善的人。不险恶却不是不死心——已然不敢正面向少年挑衅,却是暗中打点,期冀能唤回一点堡主的心,再续前缘。
绣阁的张灵儿是江南的织娘,为人温婉中带着灵秀。亦知进退,亦懂防身。
送出锦囊后,她便日日精心打扮,盼着至少堡主能来与她一叙。然而日日过去,堡主竟是从没来过。张灵儿稍显失望,略微自嘲,是呵,现在堡主只独宠那一人,自己竟还妄想要去分一点宠来。
然而几日后,却还是有人来了。
管家踏进环境温馨雅致的绣阁,看见迎面而来的女子脸上从惊喜到失望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
“张姑娘,”管家直接开口道,“张姑娘也知近日堡里事故颇多,堡主担忧张姑娘安全,故在此先请张姑娘出堡回避。”
张灵儿倏地愣住,定定看着他,似是不置信。
管家递上一个包裹,接着说:“这是一些钱物,是银松堡赠与张姑娘的。也会有人护送张姑娘回去江南,请放心。”
张灵儿没有接那包袱,只愣愣站着,管家看了,便递给了她身后站着的一位婢女。收回手时却被张灵儿一把抓住衣袖。
管家轻轻抽出自己的衣袖来,看着女子。女子大恸:“堡主为何只对那病弱之人多情,对我们却甚是无情!”
管家先是不语,末了才摇摇头,叹口气,道:“你为何还不懂。你觉得这后院里谁是最善妒之人?不是那已死了的走了的,也不是这留下的。那人心中纯冷,怎能容得下向堡主献媚之人?”
女子惊愕住。
管家只淡淡道:“兵不血刃,借手杀人。主子进堡至今,除去多少异己?你等连这都看不清思不明,还怎想又怎能跟他斗?”
张灵儿倒退两步,靠着身后婢女扶持才能稳住身形。终是恍然过来。
管家再说一句:“张姑娘保重。”
便转身离开了。
书房里,管家向苍墨回复此事。
苍墨不作他言,只淡淡说:“今后只管做好吩咐之事,少言语。”
管家埋首:“是,属下知错了。”
苍墨走进屋子里,见到桌上昨日娟子拿进来的锦囊,便唤人道:“怎么还放在这里?”
英子立刻过来:“回爷,因为爷和主子都没有说……所以奴婢不敢随意处置。”
“有什么不敢的,”苍墨淡淡说,“拿下去,别再让他看见。”
英子便立刻上前收走了锦囊,见没有再多吩咐,便低头出去了。
麦青在外面候着她,见她出来,便问:“怎么样?”
英子摊开掌心,淡淡笑道:“可惜了这么好的手艺。”
前一日,苍墨和苏思宁吃过晚饭才回来,叫婢女温了一壶酒,端来了几个小菜,在房里吃宵夜。待他们吃好了,婢女们上来收好了碗筷,娟子才拿出那个锦囊交给苍墨。
苍墨挑了眉,没有接,只问道:“什么东西,哪里来的?”
娟子如实禀告,苍墨听罢却勾起了嘴角,问向苏思宁:“既然是这样,你说我该收是不收?”
苏思宁定定看着他,嘴角也挂着浅浅笑意:“这是你的事,又与我有何干系?”
苍墨便说:“也是别人一番心意,那我就收下了。”
苏思宁脸色未变,眼睛看向还在娟子手里的那锦袋,浅浅笑道:“做工精巧,是花了一番心思。”
苍墨终是捞了他过来坐到自己怀里:“这院子里的人,哪个不是心思多?”
“不是你心思最多吗?”苏思宁反问。
苍墨大笑,转向娟子:“你说要怎么处理?”
娟子面露难色:“爷,公子,这……”
“那换一个说,你家公子,是你什么人?”
娟子看了看苍墨,又看了看苏思宁,末了微笑道:“公子,是我家主子。”
苍墨笑而不语,苏思宁轻轻看了她一会儿,她并没有回避,只是微微笑着。
苏思宁便也不说话,苍墨就接着问:“既然如此,那该谁来处理?”
“回爷,爷可以处理,主子也可以处理。”娟子恭敬说。
“你听到了?”苍墨转向苏思宁。
苏思宁听罢,还是勾着浅浅的笑,却从苍墨腿上下来了:“你方才不是说要收下。”说罢对着娟子点了点头示意,便走向内室掀开帘子进去了。
苍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方才笑着起身,也走向内室,在布帘处停下脚步,也没有回身:“让管家去办。”
“是。”娟子恭敬答道。
几日后,绣阁也空了。管家到主院向苍墨述完事后,便退出屋子。几个侍女在整理,见他出来,福了个礼。
“辛苦管家了。”麦红说。
“分内之事。”管家道。
而且这事,肯定还没有完。
又过一日,苍墨照例携着苏思宁参加了银松堡的例行议会。这次的规模还要大,就在银松堡大堂里进行,参与的都是身处要职的人。
连最近身陷九王府的钱荣都赶回来参加。上位的椅子够宽大,苏思宁便坐在苍墨旁边,照旧是安静地听他们议事。
如此禀报吩咐一通后,正事议毕,众人稍歇,苍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了看身边的人,问:“累不累?”
苏思宁摇头。
苍墨便放下茶杯,又朗声开口道:“堡中一直作客颇多,但最近多发事故,所以请回了一些。现在还剩下一些,要怎么安置呢?”
大堂里霎时噤声,众人面色古怪——这是堡主后院里的事情,怎会竟然拿到处理公事的议会上来说?
苍墨扫视一圈,视线又回到苏思宁身上,看着他,半笑不笑。
苏思宁睁了眼看他,也有些措不及防。但苍墨就只看着他,竟意欲要他回答。
堂下气氛倏然有些凝重,公孙济等人竟也不敢肆然乱动。钱荣只悄悄地碰了下坐在他旁边的木修的手肘,不知他不在这段时间里,究竟是发生了多少事情。
木修轻咳一声,意思是说现在这个时候怎方便回答他。
苏思宁又看了看堂下众人,有的便低头喝茶,有的轻轻动了动,但个个面色都严肃认真。
似乎过了半晌,苏思宁却竟是微微笑着开了口:“请把客人们都送到江南去,按照各人意愿,若是要待嫁的便找个好人家,若是想靠手艺或者自己营生的,便给予丰裕本钱。但终生都不得再与银松堡有任何关联。”
他说得坦然,下面已经惊了一片——当然是暗中的,面上自然要保持不变之色。
只有苍墨,笑着点头:“好。”
公孙济等人才松了口气。孰料堡主又抛下一个问题:“我无子嗣,又何如?”
堡里的那些等同长老的人,脸色立刻变了。公孙济等人又埋头喝茶。
苏思宁笑笑,却反问:“银松堡继承人的选择,是看能力多些,还是看血脉多些?”
苍墨大笑,牵起他的手握着:“你若这么说了,我回答不好,倒便是贬低了我自己了。”
“我不敢。”苏思宁任由他握着,“你是这里的主子。”
“哦?”苍墨挑眉,突地就当着众人的面凑近了他耳朵,低声问,“那你又是什么?”
苏思宁没有回答。但众人看见了他倏地红了的耳朵尖。
第 28 章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管家负手,看着那马车离去。然后转身,走进银松堡大门。径自走向书房,去向苍墨回复。
却在书房门外停住了。书房门窗紧关着,管家立着听了一会儿,便神情有些古怪的,转身抬脚,离去。
在路上又碰到要向书房去的麦红。麦红见了他,福个礼:“管家是从书房来?爷他们在吗?公子的新衣服送来了,铺子老板让我来问问看他有没有时间试一试。”
管家摆摆手:“在是在,但此时不宜打扰。”
麦红先是疑惑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笑道:“是,多些管家提醒。”
“……分内。”管家说。
清晨的时候醒来,苍墨轻声下床,注意没有吵醒苏思宁,然后自己去了练功院子里练了一会儿。再回来时,见苏思宁也已经醒了,静静坐在床头上。
“喝点糖水没有?”苍墨问,他知道苏思宁早上起床时会头晕。
苏思宁点头:“你去练功了?”
苍墨说是,便到了脸盆边,自己拧了帕子擦拭。苏思宁看着他浅浅地笑:“你看我有没有什么慧根的,也教我一些?”
苍墨勾起嘴角,倒是认真地把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你要是走路不摔跟头,那就已经很不错了。”
苏思宁没有恼他的打趣,只站了起来,过去接过他手上的帕子,再让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自己给他擦拭:“你说我身子好了要带我去江南的,可别忘记。”
“你也说了你信我,我也没忘记。”苍墨答。
苏思宁没有再说话,只是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苍墨侧过头看着他淡淡神色的脸,笑意更深:“今日可有精神,陪我去书房办事?”
“好。”苏思宁答。
到了书房,却因前几日的忙碌,并没有多少事情做。苏思宁索性拿了一卷书,半躺在贵妃椅上看着,苍墨在书桌前看着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