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冰言一听这话,唬了一跳,立马拦到我身前。
那少妇看见他的架势,也知今日逃不出去了,就在我们不远处停了下来,嘤嘤哭泣着。
那群人追了上来,将她围在中间,却也没人敢走上前去。众人商量着该如何是好,不多久,就见他们分出一拨人来,四处寻了些枯草堆放到中间,又有人取来火把,竟是要将这母子活活烧死!
“请等一下!”眼看着他们在我眼前放火杀人,我实在是不能释怀,于是绕过身前的侍冰言走了出去。
没走两步,就被他扯住了衣袖:“别去,这可是瘟疫。”
我回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放心吧,我只是稍微看一下。”
走入人群,离那少妇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我停了下来,对她说道:“麻烦你把孩子的脸露出来给我看一下,好吗?”
那少妇点了点头,将孩子的脸朝向我这一边。
细看之下,这孩子的病症很是眼熟。记得自己前世的时候,曾经跟着老师去过农村,就见过这病,不过在城里已经很少见了,这是典型的三日疟啊。
只是这孩子似乎已经变成了混合感染,出气多入气少,眼看着是不行了。我有些难过的别过头去,轻轻的道:“这孩子……恐怕没救了。”
那少妇凄声喊着:“我不信,你骗人!”说着就朝我扑了过来,却被一边的侍冰言拿剑鞘挡了回去。
她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紧搂着怀里渐渐僵硬的孩子。身边那群人见那孩子已经死了,更是惊吓,纷纷嚷着要将那少妇也烧死。
我忙拦着众人,说道:“大家不必太过惊慌,这是疟疾,她应该还没有被传染。”
没想到这次流行的疫病居然是疟疾。
疟疾的病源直到十九世纪末才被发现,即便在现代也是棘手的病症。看来这里还没有弄清楚,所以救治的手段一定也是不对症,难怪涟说查不出来,而疫病还有扩散的趋势。
只是手头也没有对症的药材,只能细细交代如何预防和隔离病人,众人这才半信半疑的去了。
场中只剩下那少妇和她已经死去的孩子,孤零零的甚是可怜。
我取出一些碎银,放到她的手中,说道:“你还是快些让这孩子入土为安吧。”不忍再看下去,我快步走回船上。
刚走到船舱里,胸口那熟悉的闷痛又开始了,只得单手扶着舱板,另一手按着那里,等着那阵疼痛过去。
忽然被人从后扶住,就听他紧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又痛了吗?你到底是怎么了,这一路上都好几次了,连觉都睡不稳。你以前从没有这毛病。”
其实这些时日,我也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异样,只是遍查全身,都没有发现不妥之处。而且,只要我没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就很少犯病。有些好笑的想着,难道是多愁善感惹得祸?不过,我也不至于如此的敏感吧。
我闭着眼,有些疲软的靠在他身前,好半晌才睁开眼道:“没事,已经好了。”
他见我无力的样子,也不忍再说什么。
歇了歇,我问道:“下个大一些的城镇还有多远?”
“快了,还有大半日吧。”
“可以再快些吗?到时我有事要下去一趟。”
他看着我,说道:“你还是先睡会,到了我再叫你。”后腰上忽然被他点了一下,接着自己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侍冰言搂紧了怀里的人,将他的头垫高了些。一边的球球凑了上来,特意扭了扭自己的腰肢,示意这个枕头比较好。谁知他竟是看都不看一眼,将那毛茸茸的皮枕头彻底无视了。
球球翻了个白眼,走到一边,轻轻咬起那竹篙,对准了侍冰言——划船。
侍冰言无奈,只得将这难得的机会放弃了,张嘴无声的道:“死大虫!”
球球可不管,欢喜的接替了他的工作。只是这一切,睡着的人却是一无所知。
夜深人静,繁星点点。曾经热闹喧哗的芜镇还没有从洪灾中完全解脱出来,白日里已经冷清的很了,晚间就更显萧条。
一艘单篷小船缓缓驶入港中。眼看着船头要撞上岸边,忽然从船舱的布帘中伸出一根长长的竹篙来,只在码头的基石上轻轻一点,那船便稳稳地停住了。
船帘一挑,当先走出一名黑衣人来,手中正执着那竹篙的尾端,随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稍显单薄的灰衣人。二人低声交谈了数语,就见那灰衣人轻摇了摇头,脚尖在船头一点,无声无息地跃上岸边,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我一边走着,一边用侍冰言所教的法门运功调息。有些沾沾自喜的想,练习了这几日,自己勉强也可以“飞”了。
走入镇中,四处找寻着钱庄、酒馆之类。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下了脚步,就见那一排四盏寻常的气死风灯中,最右边的一盏下系着两个线穗。轻松了口气,总算找到了。
虽然生意冷清,这客栈的大堂之内却依旧十分明亮。我才踏上台阶,就有小二笑着迎了上来:“不知客官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你们掌柜的可在?我有事相商。”
“在在,客官请随我来。”
掀帘走入二进一间房中,就见一个干瘦的小老头坐在柜台之后,正拿眼打量着我,道:“不知这位客官找我何事?”
我没有答话,只是从腰间取下一块腰牌,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一抹异色闪过他的眼中,不过这只是一瞬的事情。然后他平静的对伫立一旁的小二说道:“我与这位客官有些生意要谈,你先出去吧,记得看好大堂。”
待那小二一走远,他立马绕过柜台,走到我面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属下侯仟,见过——”
只是眼前这位究竟是谁,他却不知了。御陵内各级腰牌不同,自己手下从无牌到木牌、石牌,自己是铁牌,见过的上司中最高的也只有铜牌。可眼前这位手中的却是玉牌,实在是不知如何称呼了。
我摆手示意他起来,问道:“你的腰牌可在?”
侯仟恭立一旁,伸手入怀,取出一枚铁质腰牌给我。上面花纹繁复,确是御陵阁所制,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我将腰牌还给他,问:“此地可有感染瘟疫的病人?你若见过或是听说过,快把他们的症状说给我听。”
侯仟将自己所知在脑中迅速整理了一番,然后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
根据他所说和我近日所见,所谓的瘟疫,果然便是大规模的疟疾症。
第38章
取过柜上的纸笔,写了一封信给御地。既然已经知道是疟疾在作怪,那么就得针对它做出防范。
只是不知那东西这里有还是没有,于是问一边的侯仟道:“你可认识一种叫黄花蒿的植物么?”
“认识。”说着他又向我细细描绘了它的形状特征。果然就是我要找的东西。
“不知您找此物做什么?”侯仟试探着问道:“您可是要用此物治瘟疫吗?只是从来都是听说用青蒿入药的,那黄花蒿是臭蒿,熏熏蚊子倒是不错。”
我笑道:“那可是个好东西,你不妨也多备些。还有,今后都穿长衣长裤,小心蚊虫叮咬,记住了。”
说到治疟疾,自然是黄花蒿为优。不过这也是近代才被人们发现的,这之前都用的青蒿。虽然我学的西医,不过这医药上著名的狸猫换太子的典故倒还知道些,也幸亏我曾经听过。
不再多言,将手上的信封盖上红色印鉴,表明是紧急事态。然后交给侯仟道:“这里就你的级别最高,还是麻烦你替我跑一趟吧,别人我也不放心。尽快将此信交到地部之主的手中。他应该就在来此的路上了。”
再交代了些预防的事情,我便悠悠的出了客栈,向码头走去。
又行了两日,水路也被封了,我们只得改走陆路。而路上的盘查也越来越紧。
一日,走到一处关口,那拦路的士兵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让过去,说是再过去就是重症区,而且钦差大人也已经下了死命令。
钦差?涟,我总算找到你了!
和那些士兵僵持不下,我索性扯下脸上的面具。果然达到预想效果,趁着他们一分神的功夫,我骑着球球就冲了进去。
忽然之间,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同一个方向。
拥有夺目的绝世容颜,他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神祗,身下是一头威风凛凛的白虎,矗立在高耸着的山头之上,俯瞰着这世间的芸芸众生。
他的突然出现,仿佛天空中又升起了一轮明日,给这死气沉沉的地方重新注入了一股崭新的活力。虽然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所有人都坚定的相信着,已经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改变了。
虽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人,可苏涟衣还是没有想到,他会那样出现在自己眼前。对着远处那熟悉的身影呆看了许久,不停地告诉自己,他不会来,他还安全的待在京城里……
他不该来……
下一刻,他便转过头去,厉声对身边的人道:“怎么会有人闯进来?还不快赶出去!”
那人有些迟疑的道:“可他已经进来了,恐怕也要观察一段时间,等……”
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苏涟衣打断了:“我说赶就赶,一分一秒都不许耽误,还不快去!”
一向温和有礼的上司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浑身散发出慑人的气息。那人被这一吓,忙答应着去了。
再朝那里看了一眼,苏涟衣强抑心头复杂的情绪,转头步入营地之中。
这人,既然已经看见我了,怎么还转过身去。催着球球赶上去,却被一队侍卫拦住了去路。
恰好侍冰言也到了,我忙道:“快带我过去。”
侍冰言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搂住我,带着我从那队侍卫的头顶跃过,转眼就到了营地之前。
紧走两步赶到他门口,推了两下却没推动。
躲着我?你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摆明了就是有事瞒着我。
“球球!”我指了指那木门。
“嗷。”球球不屑的龇了龇牙,分明就是小菜一碟嘛。
就听“轰”的一声,烟尘滚滚,整扇门连着门框向内倒了下去。一股浓重的药香味扑面而来。
我紧随着球球进去,见他正有些发愣的看着那可怜的门板,大概是没想到我们会用这种野蛮的方式强行突破。
待他回神之时,我已经径直走到他身前,将手搭到他额头。他下意识的想要躲我,却被我另一只手拉住了衣袖。只稍稍用力一扯,就看他有些站立不稳,摇摇欲坠了。
“病了多久了?还想躲着我。”
他后退了两步,对门口的侍冰言道:“愣着干什么,快带他出去!”
“还要逞强。”我有些微怒地瞪着他,“你这个笨蛋,给我一边歇着去。”
不由分说将他强按到床上。昔日身手不凡的神医,如今也只有任人摆布的份了。
这时才赶来的侍卫们,见了我们的样子,便都干笑着散开了。
将他还在挣扎的身子按住,我俯身在他耳边道:“信我的话,就把一切都交给我。”
苏涟衣有些惊诧的看着眼前之人,连自己都查不出原因的疟症,他又怎么处理?何况他一向身体不好,恐怕传染的几率更大,如何能让他留下来。
只是……他眼中那抹神采,却又不知不觉的影响着自己,单是看着他的眼睛,就好像喝了陈年的醇酒一般,有些醉了。心底一个声音在喊着,相信他……
于是身不由己的点了点头,就见一抹欣喜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
眼看他不再挣扎,我便停下细细看着他。多日不见,瘦了好多。眼睛下面带着一圈淡淡的黑影,衬得他脸色越发的苍白。
替他看过,还好只是寻常的间日疟。不过这是种周期性的疟疾,忽冷忽热,体温最高可达40度,然后又降到35度左右。循环的发作,身体不垮才怪。
料想御地应该还要几日才到,现在也只有先控制住病源了。正想着,却见他还是不安的看着我。
“怎么了?”
“你还是快出去,我怕……”
“怕什么,这病我比你清楚。倒是身体好的人容易得,像我这样的,就安全得多。再说了,你也不看看我们俩的打扮。”我指了指身后的侍冰言。
他这才开始仔细打量我们。天气还没有完全转凉,我们就已经穿了一身长衣长裤,全身都裹了个严严实实。
疟疾主要靠蚊子的叮咬和血液传播,而非他们所想的瘟疫那般,连吸口气都不可。只是他们却不明白这个道理。
守在他床边,待他沉沉睡去,我便和侍冰言一路出来。走到隔壁的一间房中,取了纸笔,将我所知的预防措施详细写了下来。
侍冰言踟蹰了许久,还是问道:“真的不会传染吗?你……”
“安心,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的。”
“一般?”他立刻抓住我的手臂,“你说一般?”
看他紧张的样子,我打趣道:“一般情况下,你比我容易被传染。”
他听了这话,又讪讪的松开手。
“这病,外来人要比本地人容易染上,”我看着他道:“你也要小心。还有,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他。至少,不要在他生病期间告诉他。”
侍冰言知道我指的是心痛的毛病,急道:“为什么,让他看看不好吗?”
“不好,”我摇了摇头,“我不想让他过于担心。”
“那你就愿意让我……”他顿了顿,这后半句还是没有说出来。
我笑了笑,道:“你不一样,你是我七年里遇到的第一个人。在我心里,你就是最亲近的家人,我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你说。我知道你担心我,没事的。最近我好多了,这毛病也没有犯过,大概是好了吧。”
侍冰言咀嚼着那“家人”两字,只觉得嘴里泛苦。随即又释然,能够如此守在他的身边,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即便是痛苦的守候,也甘之如饴……
营地里的人都按照我的吩咐,小心的处理着一切。而我也将已经得过疟疾,有了免疫力的人集中起来,分成几人一组,轮番看守病患。其他外地来的,或是没有得过病的人,就让他们尽量少接触病人。
又过了两日,御地终于带着那几大车的蒿草赶来了,跟着的还有红叶。他用的是钱庄老板的身份,说是从京城募集了粮食药材,特意送了来的。只是他刚看见我时,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直至确定我一切无恙,才缓下脸来。
趁着众人不注意,我带着他来到一处书房内。
刚一坐定,他就开始训话了:“阁主,此地是何地?您亲身赴险,可有考虑到属下几人的心情?您可知,红叶把消息带到的时候,阁内差点翻了天去……”
滔滔不绝,黄河泛滥。知道他心情不好,我也就由着他发泄一番。似乎是说的口渴了,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