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笑着站起身,道:“韩将军,功过相抵,责罚什么的就不必提了。你既然有事与红叶谈,这地方就留给你们。我有些累了,先告辞。”
用眼神止住了满脸不甘的红叶,球球懒懒地直起身,紧随着我走了出去。刚把门合上,就听见红叶的声音响起,中间夹杂着韩靳唯唯诺诺的答应声。忽然觉得,摊上红叶,韩靳这辈子只怕抬不起头了。
迎面站着两人,背后一片冰雪初融的景象,白得耀眼。涟一身朝服,应该是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下。冰言顺手替我披了件袍子,带着寒意的手指小心避开我的皮肤,将衣带紧紧束好。
“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他趁着系衣带的功夫,凑上来轻声说话。
我稍稍拉开距离,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淡淡的愁绪顷刻间消散无踪。涟站在不远处,轻轻点了点头。有一瞬的尴尬,原来这两人早磨成了我肚里的蛔虫,只是一点小小的失落,也逃不过他们的法眼。我该替红叶高兴才对,怎么生出这许多的不舍来。
“现下去哪里?”涟一贯的温柔语气。
“去你那坐吧,你也好换件衣服。”
他轻笑着点头,道:“再几日就要过年了,你去年不在京中,今年却不可再错过。”
“嗯。”我答应着,把手放到他的掌心中,感受着那丝丝的温暖。过去的一切,该放的就放下,至于那些放不下的,暂时就先埋在心底吧……
第108章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一阵风过,树上的黄叶都耐不住寂寞似的,纷纷飘下,静静地落在地上。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瞬间被一声尖叫破坏无虞。紧接着,一连串女子的叫声,从茗王府中传出。下人们进进出出的忙碌着,王府的主人却只能等在外面,学那热锅上的蚂蚁。
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尖细的高叫,盖过了房内的女子:“皇上驾到!”
一院子的人立时都跪了下来,盆盆罐罐摆了一地。那一身明黄绸缎之人刷刷两步走进院中,见了满地人影,眉头一皱,道:“都起来,该干嘛干嘛去。”
随即转向可怜的王府主人,道:“听说王妃要生了?”
那人苦着脸点点头,就在这间隙,门内又是一声尖叫,原本惨白的脸瞬间变成了绿色。
“主、主子,这、这可怎么办呀!”难得忘记了尊卑之分,他一把揪住身边之人的衣袖,简直是要哀嚎出来了。
“你以为我不急吗?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一个王爷大叫大嚷的,成何体统。”
这呵斥之人正是已经登基快一年的楚闲,另一个哀嚎之人便是苦命的茗剑了。楚闲在宫中一听见王妃要生产,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毕竟是攸关自己后半生幸福的大事,怎样也不敢耽误。
楚闲身后跟着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妇人,年纪在三四十岁之间,看着这主仆二人紧张的样子,一双眼满是戏谑,幸灾乐祸地道:“女人生孩子就是这样,两个大男人急什么。”
茗剑瞪了她一眼,期期艾艾地道:“你又没生过,你怎么知道?我老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就……”
“你就怎样?”那人最恨别人拿她老处女的身份说事,怒道:“小心皇上继续让你挑秀女,喂你虎鞭汤。”
“呕……”才听见最末三个字,茗剑的脸色就变了,喉间泛起那股浓稠的味道,止不住的恶心,顾不上去关心房中的老婆,急忙冲到一边的花坛前吐了起来。
楚闲盯着紧闭的房门,心也随着那凄厉的叫声忽高忽低。茗剑好不容易吐完,脚步虚浮地走了过来,再不敢去撩拨身边的母老虎。
那声音也不知折磨了众人多久,随着一阵婴儿嘹亮的哭声,终于静了下来。楚闲第一个冲了上去,茗剑这做爹的哪里敢拦,不过还是紧跟在身后。
“是男是女?”楚闲提心吊胆地问出口,若是个郡主,那就要再等下去了。
产婆小心抱着孩子,道:“恭喜皇上,恭喜王爷,是位世子爷。”
楚闲还没来得及露出笑脸,倒是茗剑冲了上去,绕过产婆,扑到床前“亲亲娘子”的肉麻了起来,简直将王妃当成了菩萨一般感激。
旁人只觉得王爷夫妇恩爱非常,哪里知道茗剑因为不用再喝那可怕的补药,心中正自狂喜。一边又感叹着,幸亏主子让自己挑了老婆,还算有良心。若是随便塞个女子给自己,那这一生可就毁了。不过,主子能坚持到现在还没有去陵国,也算得上奇迹了。
楚闲接过孩子,皱眉看着。新出生的孩子总是不大好看,皮皱皱的,颜色也偏暗些。
“传旨,朕身染隐疾,子嗣不昌,即日起,册封茗王长子炎为太子。”
虽然一切都是照着楚闲的意思来办,可当真听见这些话,茗剑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一下,怯生生抬头,望着楚闲道:“主子,这件事……咱还是从长计议吧。再说,就算您甘于自毁,说自己,呃,不行,那也得有人信不是?”
“怎么没人信?”楚闲丝毫不以为杵,转眼看向跟进来的一个老头,微笑着道:“秦太医,可曾替朕仔细把过脉了?是不是朕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子嗣了?”
被皇上凌厉的眼神一扫,秦太医一把老骨头哆嗦了一下,哪里敢答个“不”字,只是猛点头。至于他究竟有没有替皇上把过脉,那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了。
楚闲满意地“嗯”了一声,再回过头对茗剑道:“如今与我血脉最为亲近的就数你这位堂兄了,我不立你的儿子,又该立谁?”
茗剑一听这话,整张脸就垮了下来:“主子您就别取笑茗剑了。当初把主子弄丢,先皇没治我死罪,只削了我的世子爵位,已是法外开恩。如今再做这王爷,茗剑实在别扭,要不……”他试探性停了下来,勉力挤出一个笑脸,只是怎么看都像在哭。
楚闲也不看他,兀自逗弄着怀里的孩子,问道:“你不想做了?我也不勉强,自己呈个折子就是。”
听闻楚闲的语气有松动的迹象,茗剑的脸上慢慢放出光来。
“不过,这孩子还是我显国将来的皇帝,这一点是不会变的。”话音刚落,才有些起色的脸再次黯淡下来,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茗剑扁着嘴,道:“主子……”
“这是我的极限了,”楚闲淡淡道,“难道你真要我去娶个女子,再生个太子给那帮老顽固不成?你知道这不可能。”
“那可不一定,我家少主定然不会介意的。”身后的女子嬉笑着道。
楚闲不悦地看过去,恨声道:“御风,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若真是这样,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我,只会把我和那女人绑在一起。就是现在的情况,木已成舟,他也只能勉为其难的接受。我若是之前透了口风,他是一定不允的。”
“皇上对少主挺了解的嘛。也算你机灵,知道通过薛掌柜的找我。”
“他那手易容的功夫是你教的,你自然能办好这件事。”
“那是当然。只不过每隔一段时间,你总要回来一阵,毕竟你才是皇帝,可不是我御风。要不是为了我那苦命的小主子,我才不愿意来这地方。”
“不用担心,就算你不催,他也会把我赶回来的。”
只提了个“他”字,楚闲就有些迫不及待,等了快一年的时间,终于到了这一刻。他恨不得插上双翅,立刻飞到那人身边。
产婆还在发愣,手上忽然多了个孩子,还有一顶金灿灿的九龙攒珠冠。众人抬头,地上只剩了一身明黄锦缎,而他的主人已经不知去向。
远远的,空中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我走了,这里便麻烦你和茗剑了……”
剩下一屋子的人,目瞪口呆。
第二日,早朝时间已然到了,丹墀之上却是空空如也。直到堂下开始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显国国君才在当朝茗王爷的陪伴下走了出来。
只不过,皇上是打着呵欠的,而王爷呢?顶着两个黑眼圈,一看就是整晚没睡。
御风毫不客气地在那龙椅上坐了,用微不可察的声音朝茗剑道:“早知做皇帝这么早起,就不帮他忙了。”
茗剑打着哈哈,心中却是一片愁云惨雾。主子就这么跑了,剩下的烂摊子还不知如何收拾。正愁眉苦脸时,御风的媚眼又抛了过来:“我忽然有了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
“为什么一定要我早起呢?你不是个更好的选择吗?”话刚说完,咕咚一声,满朝文武探出头去,只见堂堂的茗王爷不知怎的成了滚地葫芦,摔在了龙椅之侧,脸上渐渐显出几分痴呆的神色来。
主子,只怕您下次回来,就得替茗剑收尸了……
刚踏进厅内,就见一人耷着脸站在正中。这一年里,这张脸已经看了不知多少遍了。我总觉得他是故意的,怎么三天两头跑到这里“哭诉”?
“先坐下吧,这回又是怎么了?”
韩靳一脸的弃妇样,屁股小心翼翼挨着椅边坐下,凄声道:“王爷……”
红叶也不说话,只把一对清冷的眸子转向他。韩靳的屁股像装了弹簧似的,噌一下弹了起来:“还是不了,王爷不坐,小将怎么敢坐呢?呵呵……”
“红叶,我记得灶上还在熬药,你去看看好了没有。若是好了,就端出去分给庐外的病人。”
“是。”红叶领命离开,经过韩靳身边,就见他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唔,红叶威势日盛,韩大将军永无出头之日了……
支开了红叶,我忍着笑,对韩靳道:“说吧,什么事?”
“还不是那件事,昨晚我又跟红叶求亲了。”
“嗯,所以惹得她不快?”
“求王爷将红叶下嫁于我!”
“我不是早就同意你们的婚事了吗?”
“不是同意,是请王爷下令。”
“红叶反悔了?”
“不是不是,”韩靳慌忙解释,“是她总以各种理由拖着婚事,迟迟不与我完婚。”他偷偷看了我一眼,其中意义不言而明。
“好,我明日就和她说吧。”这个丫头,总不能因为我,耽误了她的终身。
韩靳双眼闪亮,喜滋滋地道:“多谢王爷。”
“韩将军,你这样先斩后奏,不怕红叶事后怪罪吗?”涟的声音忽然自门边响起。韩靳的笑容也立时冻结在了脸上:“那、那……我、我……”
“幸好,能救你的人已经来了。”他走到我近前,在我额上轻轻落下一吻:“有人在庐外等你。”
“谁?”
“去了便知道。”他神神秘秘的不说,我唯有点点头,起身向外。
听了来人的回报,执笔的手在空中微微一滞,朱红色的墨水顺势落下,在奏折上缓缓化开。林怀彦侧头看着身边之人,低声问道:“他一个人来的?”
“是,已经上山了。”
“果然好胆色。”
“皇上,我们的人手已经将他锁定了,要不要……?”
“不用,让他去吧。”
“为何?皇上,他自动送上门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侍从急忙劝谏。
哪一个皇帝不想流芳千古,除了开国皇帝,又有几个曾经有过开疆辟土之功?生擒敌国皇帝,即便不能一举夺下显国,也是极大的筹码。他实在是想不通,皇上怎么如此的大度了?
林怀彦无奈一笑,道:“我便是知道,又能如何?你以为他有这么容易被人发现行踪?他那是胜券在握罢了。这一年的时间,他只怕查了不少事情。他定是知道,只要有皇兄在,我就不会对他下手。”
那侍从还待再劝,林怀彦轻轻挥手,止住他道:“他眼光不错,事实……确是如此。”
“如今国泰民安,妄动兵灾总是不好。既然他无意于此,我们又何必去担这开启争端的罪名,闹得不好,千古一帝没当成,却成了千古罪人。”
侍从悄悄翻了翻眼睛,心中偷偷想着,皇上哪里怕当什么千古罪人,明明是怕那位不高兴。皇上变了,也许是和那位相处的久,连心性都不同了。
主仆二人说话的间隙,一条人影沿着山中小径匆匆赶路。离得近了,脚步却放缓了下来。楚闲的心脏砰砰乱跳,直欲从胸膛中蹦出来。所谓的近乡情怯,与某人此刻的心境,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苏涟衣又回头做他的神医去了,说什么便于治疗,也把他接到山上。至于那讨人嫌的侍冰言,自然是牛皮糖一般粘着一道去了。只不知,这庐内,还有没有自己的位置……
枫林似火,云卷云舒,别致的药庐在红云掩映间若隐若现。似乎呆看了很久,也许只是短短的一瞬。院内的竹门轻微一颤,缓缓打开。
然后,对上那双黑玉一样的眼睛,醉了一般,根本……挪不开视线……
看着那眼中涌起的惊愕渐渐退去,只剩下无尽的欢喜。那双眼缓缓弯成一个弧度,眼角却有淘气的泪珠,晶莹剔透,顺着光洁的面庞滴落。
楚闲忽然醒悟,自遇着那人起,自己就已经醉了。只愿此生一醉,再也不醒……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日上三竿之时,药庐之内某处,长至腰际的草丛忽然无风自动。细微的沙沙声中,钻出一大一小两颗头来。那大颗的上满是柔软的白毛,粉红色肉肉的鼻端上有一块不自然的鲜红。“啪”,一只毛爪子摁了上去。小些的那张英挺的脸上,也分布着三两个红块。
“他怎么还不醒?”侍冰言愤愤嘀咕着,伸手抓了抓脸上的红块,怒道:“这么快就有蚊子了?肥球,你也别抓了,小心破相,更丑。”
球球虎眼一翻,撇过头去继续挠痒,心里也是悲愤莫名。那人仗着时不时要回去一趟,每次过来就霸着主人不放,主人也是,这么纵容着他。若非如此,自己哪用在这里守着,伺机抢夺福利?球球要主人的按摩,球球要主人的香香,球球要“嗷嗷”的鱼汤……
侍冰言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没出息。”
球球斜眼一挑:那你呢?
“等我的福利。我要替他穿衣服!”虽然很久以前天气就暖和了,衣服已经只穿一件了,他也已经好多次在自己进门前就穿戴整齐了……侍冰言微微一叹,自己必须要另寻出路才成了。
一人一虎在这丛间蹲守了大半夜,一大早都熬成了熊猫。两双眼睛却还是紧盯着不远处的门口。他们也不敢靠的太近,就怕被门内的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