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马脸先生原是干瞪着兔眼,待见了我的神色,双眼缓缓绽出绚丽的色彩,愈演愈烈,渐渐有化身月下狼人的征兆。晶亮的眼睛眯成了月牙,他一下子扑到我怀里,肩膀止不住地颤着,若不是现下情况特殊,我猜他肯定要仰天打个哈哈,狂笑三声。
觉得他笑得够久了,笑得我都替他不好意思,忍不住推推他的肩膀。
他仰起微红的脸蛋,眉梢眼角全是喜气,得意非凡。
敲敲他的脑门:“你这偷鸡的黄鼠狼,怎么笑得这么奸诈?”转念一想,轻叹道:“我明明已经……现在又……就这样轻易得到你们三个的全心相待,是我亏欠你们良多……”
他忽然露出怪异的神色,然后嘿嘿轻笑了两声道:“难为你还想着他们,他们俩可是早就商量着把你给分了。”
“呃?”
“要不然,我这么急着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怕晚了一步,你让人分光了?哼,这两个家伙不但是趁虚而入,而且都不是省油的灯,最近在我府上,就跟黑白无常似的。不过,我倒是真要谢谢二弟,给我创造了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机会。”
乐了一阵,他忽然轻皱眉头,摸摸我的手,道:“怎么捂了这么久,还是凉凉的。”
“我天生体寒,你也知道的。”
“会不会是蛇毒?我们赶紧上路,早一刻也好,不等他们了。”
“也好。”我点点头,站起身,伸出手道:“我背你。”
他双眼一瞪:“我背你。”
噗嗤失笑:“你这样子,站都站不稳,背我?还有,中毒的是你。”
“吸出毒血的可是你。”
“我自有我的方法,绝对不会有事。再说,就算还留下一点,也已经被你‘清理’干净了。”
“你到底走不走?”
“要么我背你走,要么就留下等待救援。”
“都说了我压制得住。”
“骗人去吧。”
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眼睛骨碌碌转。我立刻警觉的后退几步,道:“不许再点我的穴道。”
他踉跄着向前一步,正要说话,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惊异,顺手拾起脚边的利剑,向前一扑,把我护在身下。
不一会,沙沙的声响连我都听见了。他眼中的神色越见警惕。我勉强转过一个角度,透过他的手臂看着外面。黑夜里的视力,我可丝毫不逊于他。
远远的刚瞧见那抹身影,吊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
“显儿,没事。”
不一会,那个声音的主人已经来到了身前。显儿哭笑不得的看着它霸占了自己的位置,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耸进了原本属于他的怀抱。
“它怎么来了?”
揉着球球顺滑的毛发,我解释道:“我不在楚晟府中,它会溜出来也不稀奇。而且你可别小看球球的鼻子,它可比猎犬还灵敏。记不记得去年你带我去客栈,涟也是跟着它才找来的。”说到这里又不免有些黯然,联想起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显儿似也记起了,想着转移我的注意,忙道:“幸好它来了,这样我们的问题也解决了,它驮两个人不成问题吧?”
“嗤——”某位不屑的斥责。
“对,解毒要紧。”我扶着他在球球背上坐好,然后为了我坐在前面还是后面的问题又争论了一番,最终我屈服了,乖乖的坐在前面,任由他肆意地搂着我的腰上下其手。
静静走了一阵,我突然问道:“你和楚晟究竟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他“咦”了一声,接着便陷入了沉寂。良久才道:“你这样问起,我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直是他不断挑衅,我就反击回去。”
这回换成我转头呆看着他:“你们兄弟阋墙,连个原因都没有?”
“不是,”他蹙眉沉思许久,答道:“我俩年纪相近,原本就和寻常人家的兄弟一般亲热。直到他母妃死了以后,才渐渐变成这样。”
感觉的出来他隐瞒了许多事,言辞闪烁,含含糊糊,我也不再追问。倒是他显得有些不安起来,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不是他说了什么?”
“他只说你不救他母妃,致使他母妃含冤而死,所以要抢了你的一切。”
搂着我的手忽然一紧,他难得急于撇清自己,语声中明显透着怒气:“他居然这么说,他竟然不知廉耻到这种地步!”
发泄了一通,他又紧张兮兮地问道:“呃……你,你不会信他吧?”
“自然不信。”
他轻吐了口气,依旧还是不太放心地道:“你不好奇?”
“有点,可是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愿意说。”
他苦笑着道:“不是不愿,是涉及宫中秘辛,连他也不知道。父皇故意瞒着他,以为是为他好,现在看来,或许当初就做错了吧。”
“既然是你们家的私事,那就……”
“我要告诉你。”
“不,不用吧?”不详的预感。
“以后我什么事都不瞒你,同样的,你也不可以瞒着我。”果然是深思熟虑,早有阴谋。
我还来不及重新商讨一下条件,他就开始了:“当年我出现在戏班,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那时不觉得,现在自然知道有阴谋。”
“把我骗出宫,又卖给人贩子的,就是楚晟的母妃,就连我的母后,也是被她下毒害死的。”听他提起这些事,却是语气平淡,不知情的还以为说的是别家,只怕这刻骨的痛恨早已融入他平日的生活,就像饮水吃饭一样寻常了。
“我和你在戏班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些事都是在我回去以后,父皇才查出来的。”虽然表现的平静,紧握的双手和略微泛白的指节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
拍了拍腰间的那双手以示安慰。:“她已经得到惩罚,而你又回到了宫中,也算是告慰你的母后了。我还是有些不懂,她既然能狠心害死你母后,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你,却把你卖了?”
“这点我也想不明白,好像母后身上的毒药应该只是让人不再受孕,却不致死,只是母后身体孱弱,才承受不住。这样看来,她原先也不打算害死人。就算这样,她还是个可恨之人,最可恶的是,她长得温顺善良,叫人完全起不了疑心……”
我突然打断他:“那些药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宫里还有同伙吗?”
他终于收起那份愁苦的样子,笑吟吟地道:“原来你这么紧张我,所以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清了,这是不是就叫做关心则乱?你想,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宫中若是有同伙,我刚回来那年就已经死了。”
顿了顿又苦恼地道:“可惜,那些毒药的来历直到现在都没有眉目。”
“慢慢查,总会查到的。之后你父皇出于对儿子的关爱,就没有把事情告诉楚晟,所以他才会误会?”
他点点头:“或许吧,定然是父皇偷懒,找的借口太差劲了。”
“那你对他呢,是不是也疏远了?”
“疏远谈不上,可要我亲近他,也是亲近不起来了。”
“他说他在你宫外跪了一天,这件事你知道吗?”
“咦?”他张着大眼睛,一副吃惊的样子,“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就是在赐死他母妃的前一天。”
他攒眉想了许久,这才“啊”的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
“这就要怪你。”
“我?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了?”
“谁叫你不明不白的掉下山崖,害的我跟着你撞墙寻死,结果伤了脑子,那一阵昏昏沉沉的,自己都顾不上,哪里还顾得了别人。”
寥寥几句,却说的我眼圈都泛红了,鼻根酸酸的。仰后靠在他身上,低低地道:“傻瓜。”
他轻吻了吻我的耳垂,得意地道:“这才配得上你这呆瓜。”随即又道:“怎么一路上尽是你审问我了,你的事情呢?我还没听全呢。”
远处忽然响起了人声,打断了我们。我催着球球隐身在暗处。仔细听了一阵,显儿轻声道:“是茗剑。”
茗剑既然来了,那我们的安全就算是有了保障。嘱咐球球不着痕迹地再潜回楚晟府中,我便扶着显儿,朝人声鼎沸处走了过去。
中间没有几步路,显儿还频频回头,颇有些赊账酒客的风范:“弃玉,再躲一阵,好不好,就一会,一会……”
我只回了两个字:“解毒。”
明亮的脸庞立刻黯淡下来,苦瓜脸上阵,我只有使出浑身解数,拖着他往前行去。
第79章
一堆人到了营地,慌慌张张宣了太医。我原本应该回自己的营帐,显儿一声令下,我就跟着去了他那里。
人刚到,显儿就拨开众人,把满脸焦灼的涟推到我前面,这才安心叫过秦太医替自己诊治。就算被人把着脉,那双眼睛还是瞬也不瞬地看向这里,只稍稍看了我一眼,全副心神就放到了苏神医的脸上。
涟也不多话,拉着我到一处角落坐下,伸出手指搭在我的腕上。满帐的人都围着太子团团转,吵吵嚷嚷,注意我们的人自然就少了。
抬头见他的脸色变幻不定,我轻声问道:“怎么了?”
他眉间忧色渐去,浮上一层淡淡喜色,道:“原先你体内的红尘隐匿太深,我一直探查不出,不知为何,今天的脉象中似乎有松动的迹象,只是还不明显。不过,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不出三日脉息既显,到时我一定,一定能解了这毒!”他说到后面,替我把脉的手忍不住轻轻抖了起来,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狂喜。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只觉脑中空白一片,可是眼睛却渐渐湿润了。忽然显现的希望汇成一股暖流,瞬间游遍全身。
我还没动,涟已经凑上来搂住了我。众目睽睽之下,这个举动就有些引人注意,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可是骤然而至的喜悦,早已经冲毁了两人的理智,哪里还顾忌别人的眼光。直到我无意间看见显儿涨红的脸蛋,这才醒悟过来,忙推开涟小心坐好。心中默默反省,忘形了忘形了……
苏大神医毕竟是见过大阵丈的,迅速收敛了面上神色,一边不着痕迹地坐直,一边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念念有词地道:“唔,脉象顺滑,高低有序……”直看得我差点破功笑出声来。
再偷眼看了下显儿,伤口刚上了药,秦太医正替他包扎,见我看向他,立刻挑了挑眉,轻瞪了一眼,警告意味十足。茗剑站在一边咋咋呼呼,不停走来走去,也就不时挡住了显儿的视线。只见他不耐地挥着手,像赶苍蝇似地把茗剑赶到旁边,茗剑的神色顿时变的万分委屈。
经这一闹,注意这里的人也渐渐多了。我们只得压低声音,面上还要装出一副坦然的样子。涟这方面实在是拿手得很,只要把他给达官贵人看病的神医架子端出来便是,只是苦了我,总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盯着,浑身不自在。
“最近吃过什么,或是遇到过什么事情?”
我歪头想了想,道:“自从来了这里,你的药就停了,吃的嘛……都是送来的东西,也就今天晚上出了显儿的事情,其他没别的了。”
他蹙眉良久,道:“我的药只是固本培元,对你的毒却不会有效用,问题不在这里。难道是今晚……”
两人目光对视,齐声道:“蛇毒?”
他随即又摇了摇头,道:“似乎不对,可是也没别的合理解释。”他的视线落到了一边虎视眈眈的显儿身上,道:“不管是不是如此,我必须搞清楚那是什么蛇,你身上没有蛇毒的迹象,如今只能着落在他身上了。”
其实查不查都无所谓,因为他之前已经说过,再过几天我身上毒性显现,他就能对症下药。他急于求证,只是希望能够早日解除我的痛苦罢了。这一番怜惜,我自然清楚,忍不住回握住他的手掌。
他转头对我浅浅一笑,清亮的眸子映出我的身影,温润如玉。
就在这时,门口一阵骚动,接着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房里除了侧身斜倚着的显儿之外,所有人都跪伏在地。门帘一掀,沈怡容扶着老皇帝走了进来,楚晟一身风尘紧随在后,看来是另一批寻人的队伍刚刚回来。
一进帐内,四道目光便直射过来,其中两道犹如实质,先狠狠剜了我一眼,然后就粘住了我身边的人;另两道只是不经意从我们身上扫过,却在看着我时稍稍停顿了一下,眼中寒芒一闪而逝。
感到我的脊背忽然有些僵直,涟急忙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没有回答,今天私自出营,定然惹怒了楚晟。只怕回去还要受些责难,紧要关头,这种事还是别让他们担心的好,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老皇帝问过显儿伤势,吩咐他静养,又叫过我奖赏了一番,接着便把一屋子闲杂人等都赶了出来,独留下他们一家子在里面。
刚走出来,眼睛竟然有些睁不开。原来这一番闹腾,天都快亮了。一轮红日喷薄欲出,把半边天空都染成了红色。泪眼蒙蒙的,这才感到浓重的困意。涟将我送到门口,就被他的御医同僚们拉走了,他也实在没有别的借口再留下来。
迷迷糊糊睡了一阵,错过了午饭,接着有人通知要回府了,就被架上了马车。昨晚摔下来的后遗症终于显现,浑身酸痛无力,懒得动弹。蹄声哒哒,也不知摇了多久,回到了楚晟府中。
折腾了整晚,上午既没睡好,又车马劳顿了半天,一回房里,被翩翩勉强灌了些晚饭下肚,还没等她走出房,我便和衣躺下,沉入梦中。
睡到半途,一阵浓重的酒气冲入鼻间,身上随即一重。一个机灵,人也瞬间清醒。睁眼,一双微红的眼睛近在咫尺。
“你……你做什么?”喉间发干,带着刚醒的嘶哑。
“做这个。”楚晟看来喝了不少酒,眸中却透着清明。他一边说着,竟然开始伸手解我的衣衫。
“下去!”
“妄想!”
我有些恼怒地推他,谁知他今日好似铁了心般,手上动作丝毫不停,身子还使力向下压了压。
怒气上涌,哪里管得了许多,力灌手臂,猛地一扬。这次用上了几分内力,楚晟毫无防备之下,被我甩个正着,骨碌碌滚下床去。我顺势坐起身,双脚悄悄挪下床,防备地看着他。
楚晟撑了几下才摇摇晃晃站起身,衣衫凌乱,惨淡的月色下,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可怜。他甩了甩有些发胀的脑子,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