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醉了。”
“我清醒的很。”他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对上我的眼睛,疑道:“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我别过头不再看他,我能说是联想到他的身世,所以心境上有了变化吗?
“你在可怜我?”他眯着眼欺近一步,语声里透着危险。
我不着痕迹地向旁边挪了挪,道:“你有可怜之处吗?”
他似是被我问住了,滞了滞才道:“当然没有。”
许久没人说话,他突然开口,像是替之前的话作补充一样:“我楚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我得不到的,包括你。我怎会有可怜之处?”
这句话提醒了他今日来此的目的,他又是一个虎扑扑了上来。我看准时机往旁边一躲,他面朝下摔在了床上,二人这下换了位置。
他从床上坐起身,眸中怒气渐现:“你心里还想着楚显?说!昨天都做了什么?”
“我猜你知之甚详,就不用我重复了吧。”我一语双关,暗指他昨日设下陷阱。
“知之甚详?哼,暗夜密林,交颈颉颃,岂不快哉?”
他没有否认自己的阴谋,倒是认为我和显儿做出那种事,如此可笑,我也懒得和他辩解。见我不说话,他更为气恼:“怎么,敢做不敢认?”
我淡淡地道:“你心中既然已经认定,我认不认又有何区别?”
他忽然冷笑了两声,道:“枉我一直把你看做谪仙下凡,对你予取予求,百般忍让。原来你骨子里和勾栏院里的姑娘小倌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你会装清高,挑对象罢了。唔,这也算是一种手段,倒还真让你勾起了这么多人的兴趣。”
一番话气得我双手微颤,胸口急剧起伏,隐隐有些疼痛:“楚晟,你最好给自己留些口德。”
他一派悠闲地走了过来:“被我说到痛处,恼羞成怒了?那个苏太医才替你看过几次,你这么快就和他勾搭上了,眉来眼去,大庭广众竟还衣衫不整,我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的吗?你还不是千人骑万人跨,给了我又有什么关系。”
“啪!”
右手隐隐作痛,这一下使了全力,手心又麻又烫。
楚晟伸出的手正要触到我的脸庞,忽然地停住了,慢慢缩回手去,不可思议地抚着自己红肿的脸庞,五条鲜红的指印渐渐浮现。
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痕,没受伤的嘴角诡异的翘了起来,低声道:“我对你太好了。”
说罢轻拍了拍手,屋上落下两条人影,一左一右,死死扣住我的手腕。
“把他关起来,等过几天我再想想怎么处置。”
他掉转视线看我,像是看着一件玩物:“怎样?现在求饶我还能考虑放你一马。”
“不必。”
他眉间煞气一闪而逝,挥挥手道:“带下去。”
第80章
阴暗潮湿的秘密地牢,没想到我又来了这里。上次是为了球球,这次却是自己成了笼中人。可怜的球球,好在它刚才不在我房里,否则楚晟迁怒在它身上就惨了。只要球球这几日躲好些,不让楚晟看见,楚晟多半想不到去为难它吧……
静下心来,想着自己是否过于冲动了?明明再忍耐几天,就有机会出去了。转念一想,楚晟今晚不会轻易放弃,我又怎么忍耐?要我和他做出那种事,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样想,倒还真的没别的办法,或许被关起来还是好的。
上次晕乎乎地来了这地牢,所以没看清楚,游目四顾,长长的走道望不到头,我被关在最尽头的一间牢房里。毕竟是建在地下,空气闷热而潮湿。
与上次空荡荡的样子相比,这次其他的牢房中多了许多狱友,试着找最近的一个攀谈,却发现他眼神呆滞,神情萎顿,喊了几遍也没什么反应,只好放弃。
牢中人不少,声音却不多,似乎除了我一个神志清醒的,其他人都被迷了心智,甚是诡异。
一夜无眠,看着走廊上的火把一点点的熄灭。身处地牢不辨天日,估摸着应该天亮了,只是不知确切的时辰。
远处忽然现出一隙亮光,在这漆黑的牢房中尤其显眼。有人从那个洞口下来了。
火把的光亮渐渐逼近,竟然走到了这最里面。眯着眼看清来人,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这算不算屋漏偏逢连夜雨,居然是满面春风的容妃娘娘。她倒也干脆,一句废话没有,招了招手让人打开牢门,迈着轻松的步子踱了进来。
“你来得真快。”
“当然,清早刚知道,我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她挂着满脸的笑意,看着我的眼神却越发冷冽。
上下打量了我两眼,她懒懒地道:“绑上。”
随即冲上来两个人,将我双手往墙上一按,“咔咔”两声,手腕已经被墙上冰冷的铁箍扣住。
沈怡容从腰间解下一条乌黑的细鞭子,熟练地甩了甩,发出响亮而又清脆的噼啪声。
她似乎有些惋惜地道:“我放你去找人,那是一番好心,可惜你没有死在毒蛇阵中,现下还要受这鞭笞之刑,何苦呢?”
嘴上说着何苦,她眼中的狂热却愈发浓烈起来,双颊通红,映着一边的火把,很有些变态的兴奋。
沈大小姐可没有什么要拷问我的,她的目的只有一个,时机可是稍纵即逝。她不再多话,扬手就是一鞭。
猛地抽了口气,舌尖渗人地疼,可能咬破了,嘴里有些淡淡的腥甜。即便已经做了心理建设,被抽打的地方,还是难以忍受的火辣辣的疼痛。
终于知道她为什么选择这根纤细的鞭子,而不是她惯用的那根九节鞭。鞭身纤细,不用费多大的力气,也能深陷入肉,更何况鞭子上生满了倒钩。
仅仅一鞭,肩头衣衫已经被撕开一条狭长的缝隙。起先没有丝毫异样,没过多久,肩头上忽然涌出一线殷红,瞬间扩散开来。
“有没有后悔了?其实让蛇咬一口可不会这么疼呢。”
她似乎很享受这一过程,并不急于把我拆碎,一鞭之后就停了下来,直到我的肩膀全部染红,这才施施然又甩出一鞭。
闭上眼试着全身放松,可惜每挨一下,身子还是忍不住的紧紧绷起来,簌簌地抖着。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想着这种痛楚和红尘发作相比,哪个比较惨。欣慰地发现,居然挨鞭子还好受一些,忽然就觉得没这么疼了。
感觉过了很久,实际上才抽了五六下。好一会,鞭子都没再落到身上。我睁开眼,见她一脸的愕然。
被人拿着鞭子抽,抽的人满脸不爽,被抽的人居然——笑了。
“你笑什么?”乌黑的鞭梢直指着我的鼻梁,气势汹汹。
缓缓吐出一口气,再抬起头与她对视,勾起唇角。
“幸,幸好……他选的……不是你。”
此句一出,面前清秀的面庞忽然全变了样,杏眼圆瞪,满脸狰狞。右手再次高高扬起,裹挟着雷霆之怒。
然而,这饱含怒气的一鞭还没落下,门外便响起一个沙哑的女子声音:“怡容,别把他打死了。”
高举的手僵直在半空,许久才不甘地放了下来。她退到一边,露出身后一个佝偻的身影。我这才发现这牢中又多了一人,同时也有些惊讶,沈怡容似乎很听她的话。
那人走到我身前,伸出一只柔嫩光洁的手,摘下头上的遮挡的帽子。随着她缓缓抬头,我的眼睛也越睁越大。
一张本应美艳无双的脸,却被一条深而长的疤痕破坏无遗。自额心斜斜向下,划过已经干瘪的左眼,直到耳后。依旧白皙光洁的脸上,剩下的右眼紧盯着我,闪着复杂难明的光芒。
“沈……青玉。”
“林逸人。”
“嘀嗒”,那是血滴在脚边石地上的声音,眼前有些发黑,身上也渐渐冷了下来,我吞了口唾沫,艰涩地开口:“你……果然没死。”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只是声音已不如以前那么清脆:“我怎会死?我只是奇怪,你居然还活着……”
耳中嗡嗡直响,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楚了。眼前的东西愈见模糊,终于渐渐被黑暗取代……
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放了下来,倚着墙角坐着。牢门外燃着一只火把,空荡的牢房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身上崭新的长衫,伤口也已经包扎妥当,还用了最上乘的伤药。这算什么?哪有给囚犯这种待遇的……
虽然身上还是疼得厉害,我却不想动,也不知枯坐了多久,走道处再次响起脚步声。
这次只有沈青玉带着两个侍卫,我这才发现,她走路的时候不但佝着背,一条腿好像也不太灵便,那次摔下山,虽然捡回一条命,造成的伤害也不小。
她开门走进来,道:“只怕你待会挣扎得太厉害,伤了自己,还是先绑上好了。”
说话间,我已经被拖起来,再次固定在那个位置上。
她转身挥退两个手下,然后走到牢房一边的墙上,摸索了一阵。那面墙竟然从中间分开,露出一个一人高的洞口。里面透着淡淡的白光,我眯眼看去,一间不大的房间,靠墙架子上堆满了瓶瓶罐罐,中间摆着一张方桌,桌上笔墨俱全。
她举起方桌上的一张纸,轻轻吹了吹,小心卷好,放进架子下的一个书柜中。从我的角度,只能隐约看见画上有个窈窕的身影。做好这些,她又从第二个柜子里抽出一张已经写了大半的宣纸,在桌上铺好,然后取了些瓶子走了出来,也没理睬我,径自走到外面,没入黑暗中。
没多久,一些怪异的声响传入我的耳中。有低低的呻吟,也有凄厉的惨叫,还有的听起来像是有人在用头狠狠地撞墙。声音由远及近,等她出现在视野里时,我已经猜到她在做什么了。
“这些人都是你试药的对象吗?”
她愣了愣,忽然露齿一笑:“你的精神不错。”
“还要多谢你的伤药。”
“如果你失血而死,可就违背了我的意愿。”
她把瓶子放好,回身在那张宣纸上添了几行字,然后放回第二层,之后才挑了几个小瓶走出来。
她端详了我一阵,道:“难得有机会和你说话。”
“我也是。”
“你比我想的更像她,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差不多。对于不喜欢的人就淡淡的,让人很难发觉。”
“太后娘娘过奖了。”
她摇了摇头,道:“不要这么叫我,我不喜欢,还是直接叫名字。”
她调了些古怪的药粉,再混了些水端到我面前。看起来还是一小碟清水,我一口含在嘴里,等她转身的一刹,偷偷吐在衣服上。可惜还是有一点残留了下来。
隔了一阵,胃里忽然一阵冰寒,随着全身血液四处乱窜,模糊的呻吟还是从嘴里逸了出来。就像有无数把小钢针在身体里戳刺着,不多的时间,额头上就蒙了一层冷汗。身体不由自主地挣扎个不停,手腕上早已血迹斑斑。
眼前白光一闪,紧接着颈上一阵麻痒,似乎是一根银针刺入,疼痛丝毫没有减轻,可眼皮却渐渐沉重起来……
沈怡容蹑手蹑脚地走着,幽暗的牢房里,只有最尽头还燃着一个火把,她身处的走道极好地掩藏了她的行踪。
心里默念着,最好姑姑不在。昨天一回去,就被姑姑训了一顿,被训得莫名其妙。姑姑不是最疼爱自己的吗?为什么无论什么事情,遇到那个人就都变了味道。虽然还没想好到这里做什么,可是就是忍不住溜了过来。
可惜,有两个人影。没关系,姑姑不会武功,自己应该可以靠的再近一点吧……
眼前的景象,已经不是简单一句震惊可以形容的了,心脏跳的甚至比当年见到师兄亲吻那个狐狸精时更快。沈怡容蓦地捂住嘴,差点惊呼出声。
那人还是困在斑驳的墙面上,像一只软软的破布袋,头微微低垂着。而自己唯一信任敬爱的姑姑,正小心翼翼地拨开他面上汗湿的长发,双手虔诚地捧着他的脸,缓缓地贴了上去,在那苍白的嘴唇上蜻蜓点水般地轻轻一吻,随即稍稍后退,嘴里呢喃着一个自己从来没听过的名字,然后再一次上前,慢慢地深入,两张唇密密地贴合在一起,绵长而又热切……
现在的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她再也分不清楚。双腿不由自主地后退,脑子里有一个疯狂的声音在叫嚣着:“走!快走!”
悄悄转身,寻着来时的路迅速退了出去。她需要好好想一想,想一想……
第81章
这回好像没晕很久,因为睁开眼时,看见的还是同一个人。似乎已经没那么疼了,可是也确实出了一身透汗,身体像全部拆过重装一样,不听大脑的支配,我就这么可怜兮兮地挂在墙上,全部重量都集中在手腕,皮肤蹭着坚硬的铁圈,直到这时才感到蛰人的疼。
她好像要替我把脉,可是手伸出来,在我血肉模糊的手腕上比划了好几个位置,还是找不出一块可以下手的地方。
微微皱眉,有些不满地道:“你挣扎的太厉害了。”
我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忽然觉得这句话很可笑。
她终于放弃,转而把手指搭在我的颈子上,眼神专注。幽暗的火光下,她的表情看得并不真切。
“红尘竟然会被压制?”她有些惊讶,我也是,只是内容不同。
“咳咳,”清了清干燥发痒的喉咙,我奇道:“你测得出?”要说医术,我还是比较信任涟。
她噗嗤一笑,竟然带出些少女的风情:“红尘可是我的独创,虽然我制不出解药,好歹有办法探查它的情况。”这么说,刚才喝的东西就是派这个用场。
“连你也制不出解药吗?”心底忽然涌出小小的得意,记得涟说过,只要让他探清脉象,他就有办法解毒。
她的面上忽然留露出一丝怀念:“我是制不出,但不表示别人也不行。只是,会有一点点小小的后遗症。”
气氛有点微妙,两个或许应该你死我活的人,现在居然心平气和地在这个阴暗的牢房里谈天说地,算不上其乐融融,至少没有唇枪舌剑。
“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难得我心情好,你不妨说来听听。”
“你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她弯了弯嘴角,没有回答。
“没关系,换一种方式,你……恨我的生母?”
又是一阵静默,直到我以为她同样不会回答,她忽然轻声道:“……恨。”只是,有那么一点点迟疑。
翩翩挎着一只红漆食盒,沿着记忆中的道路向后院走去。虽然知道那个隐秘的牢房在哪里,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奉命进去。
穿过眼前的竹林,就能到达后面的小屋。林前空地上站着一个红衣女子,呆望着林中,背影有些僵硬。
小心地一步步上前,还没等她开口,女子猛地转过身道:“谁?”俏丽的脸上,有两道明显的泪痕,显得慌乱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