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惊忙探出头,见地上躺着个短衣打扮的人,另一个人朝他这边瞅了一眼,拍拍衣服,蹭声上墙没影了。
尽管时间很短,光线不够强,距离又有点远,但是齐凛看出来了,那人是慕容绎。他竟然闲的没事,帮自己清理小贼?齐凛可不信慕容绎会是凑巧路过。
提紧包裹,齐凛眉眼弯弯,来了不打扰也好。这次算是帮忙,之前事一笔勾销,互不相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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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凛在清乐镇停了下来,买了一处不大却雅致干净的院子,他一是喜欢这个镇子,民风淳朴,街临友善,二是因到了年底,他想住下来,过个节。
这日炮竹声越来越多,今晚除夕夜了吧,不管在哪个时空,这岁末年头是要拿来庆贺的日子。
齐凛靠在茶楼门檐下,天色昏暗,是要下雨,这个季节不该多雨吧,要下也该是飘飘洒洒漫舞万里的雪花。但是天公喜好由不得人,偏是要下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来迎接新春。
路上行人开始匆匆跑开躲雨,也有人挤到这门檐下的,齐凛微笑着客气的打下招呼,往旁边让了让。
这样阴沉的雨天,并没有冲走节日喜庆,年轻的汉子撑起外衣护着娘子回家,娇笑的娘子怀里护着满载物什的篮子;街角追逐跑开的孩子,手里还攥着炮竹;门檐下躲雨的老婆婆笑说着今晚要包的饺子是猪肉馅----
齐凛始终微微含着笑,他喜欢这样接近生活,简简单单,一个人自由自在,但是这就是生活的全部吗。
他不知道什么样的生活才完整,前世儿时仅有的家庭记忆被模糊,这世他除了自己,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而唯一,唯一有的人,他却选择离开他们。
什么才是重要的,如此时心底那丝怀念,是不是就是最该重视的。
雨不见停,对面雨帘成幕。
一把油纸伞遮住了他的视线,也挡下了绵绵阵雨,他侧过目光,抬起朦胧的眸子,无离一手撑伞,一手伸在他眼前。
“小兄弟,你家人来接你啦,快回家吧。”旁边老婆婆笑呵呵的声音有些飘忽。
齐凛似有了幻觉,一时无法移出半步。
“小凛,我们回家。”无离伸出的手挽上齐凛的手腕,将他人带进伞下,向身后的老婆婆笑了笑,拉着人走进雨中。
“你怎么在这?”齐凛看着脚下,雨水湿了鞋袍。
“来和小凛过年。”无离笑容温和,伸臂将他人搂在怀里,“你可知前世今生,我们也许是错了今生与来世,颠倒了轮回,但因果是注定的,我与你----”他笑了下,人搂得更紧,“你与我们,注定今生会相遇,缘分便是如此,因与果,轮回盘前早已定论。”
颠倒了轮回了吗,因果真的已是注定的吗
齐凛走了神,随着他的步子进了小院,门口何进一声叫喊,他回过神,喃喃道,“何进----”
这才发现,这不就是自己买的院子吗。
何进笑着拉他手拽出无离的伞,带进屋里,顺手为他扫掉发上雨滴。
“人都回来了,准备准备开席。”段落天如玉扇在胸前一开一合,笑眼看向还愣在门边的齐凛。
这人怎么都在?慕容绎抱着两个酒坛从里间跨进来,陈秦张罗着铺了桌,向北低着头摆着碟碗。
“来得急了,没带侍婢,以后慢慢再添置。”段落天站在首位,挑挑眉睨着饭桌不甚满意,“菜都是扬州万珍斋打包的,不知味道有没有变。”
“酒好就行!”慕容绎扬笑,撕开坛封,闻了闻,惊道,“真潭老窖!?”
“这是私藏!”陈秦笑着接了他话,甚是得意。
“上菜了,何进跟我来拿!”向北朝齐凛看来,眼里温柔,脸却依然扳着,何进乐呵呵的随他提了食盒一一摆菜。
齐凛瞅着一屋人其乐融融,真就同节日过除夕,他眼中一热,不为别的,单单为了那点蕴在心底的感动。
无离揽上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你喜欢这里?”段落天看着齐凛,几人亦都停了动作。
齐凛点了下头,黑眸转动,一一瞅过几人,“我不能给你们任何答案,我只是想平平淡淡过日子,我----”
段落天扇一挥止了他的话,再说下去,人人都会被直接否决掉了吧。
“你不需多想,我们没要任何承诺,你还是武林盟主!不喜欢剑一阁,那里就空着,你想住哪就住哪,出了中原也可以,只要在这幅原疆土!”
“我不知道要怎样和你们相处!”齐凛听此话,叹了气一笑,问题的关键不在此吧,而是他不知道对他们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慕容绎抱臂看着他,“你不需要知道!顺其自然便好!”
何进心里转了转,不明白其他人想的什么,也不知道齐凛现在心思,他只知道,“让我喜欢你就好!”
陈秦看了看屋里几人,向齐凛道,“我同意慕容的说法,不过----”他扬笑,“我相信你会爱上我!”
话一出立时遭众人怒瞪,陈秦不以为然,仍是志在必得。
啪,碟落桌的脆响,桌子晃了下,盘子菜还好没洒也没碎,众人看向向北,“吃饭吧,菜都凉了。”
几人惊愕,向大侠好实际,却又听向北道,“一起活到老,什么事都能想明白了。”
齐凛看向北,两人均愣了愣,错开目光。
无离一笑,拍了拍手,道“这主意好!”
顺其自然后便是接受,有种感情分不清先后原由,也没有对错你我,它缺乏道理,没有逻辑,更没有规范定义----
遵从心中所想,面对亲身感受,不枉费,不错过,不后悔----
一起活到老。
齐凛舒心一笑,罢了,找太多借口,无论逃避还是忽视,不过是因为想强找理由,其实根本就没有理由----
亦不需理由。
他走到桌前,拎起酒坛,到了七杯,他端起一杯,弯眉而笑,夜色含醉,凡尘旧事落在九霄之外,独有厅前清尊佳人。
“今此一杯,不看过往,只求来日!”
几人没有多言,一一倾杯,饮尽。
清风醉袖,春风再渡,小小厅堂,人人七分醉意,除夕节日放下所有聚在这江南小院里的人,从未有过如此开心畅快。
齐凛碰翻了酒杯,却笑道,“剑一阁院里的树下,我还埋了一坛酒,你们肯定没喝过那种酒。”
段落天扣着扇子按在桌上,道“好办!明让碧双带着那酒一起启程!”
无离笑道,“那我们再约来小凛这里醉酒。”
何进抱着坛子眼睛发亮,“什么酒,我不走了,这几日就在这等着!”
陈秦扶着桌子支额,盯着齐凛笑着,“门内无事,我暂且留在这里陪小凛,可好?”
向北再拎了一坛酒哐的放在桌上,道,“我要断崖思过,不能出关,所以现下有的是时间!”
慕容绎夺过酒坛满上酒杯,指着向北道,“他向大侠都有时间,我这闲散之人时间更多!”
段落天一拍桌起了身,道,“好!明个就把整条街买下,拆了合个院子,每人定个庭院,日后我们都可来此处小住!”
几人笑着附和。
齐凛看着几人,低低痴笑,不做言语,他侧过头望了出去,屋外雨霁,噼啪的爆竹声起,除夕过了,新年已到----
而来日方长……
番外 落花人独立 微雨燕双飞(上)
暮春的庭院里,才下过层细雨,雨滴不堪凋零花叶的承重,就欲滴落。
廊下,两个白衣少年恭敬的站立,一个较高手里挽着剑,较矮的一个偏瘦,腰上别着支长箫。
寻仙指月楼的楼主月慈,严厉冷肃的目光扫过两个弟子,推了下手边的小男孩,“他以后就是你们的师弟!”
一句话的交代,便转身出了院子。
留下的男孩单薄瘦小,一直低着头咬着嘴唇。
“你叫什么?”
“你以后就是我们的师弟了。”
高个子的白衣少年见师父走远,微笑着上前扯着那男孩的手,拉着他走到回廊。
男孩乖顺着随他牵着。
“喂,问你叫什么呢?”另个白衣少年手抱在胸前,睨着眼,语气不善的问。
“子山,不要吓到师弟。”
“无离。”男孩抬头瞧向高高在上的少年,撞见了双目光凌厉的眼,又低下头,声音很小的又重复道,“月无离。”
少年一愣,瞪着他,秀气的眉挑高,“月?凭什么你姓月!”
“子山!”高个子的少年冲他看了眼,后者撇了嘴,不再说话。
“我叫许云卿,是你的大师兄。”又笑着指了台阶上的少年,“他叫林子山,便是你二师兄了,以后我们就叫你无离师弟,可好?”
无离看着云卿明晃笑容,不明白人怎样会有这样的笑脸,有些疑惑,有些兴趣,他默默地点了下头,然后垂了下去。
“哼!”林子山不满的嗤了声,一把拽过云卿的胳膊,拉近到身旁,“师兄我们练功去。”
庭院里,风过,那半边残花上,一滴雨水坠下,打在石台,无声。
那年,林子山初见无离,他十二岁,无离十岁,许云卿十五。
那年,指月楼重出江湖,风云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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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暗,凌风紧,快速跑在攀山石路上的白衣少年,抬头望了眼,捧紧衣怀,又加快了步子。
他绕到山巅,风更急,吹皱了一身衣袍,靠崖边的树下,传来声呼唤,“子山?”
林子被风刮眯着眼,闻得声音,快步凑到树下。
“子山!”跪在树下,双手撑着石墩的许云卿看清来人,又道,“你怎上来了,小心要师父知道。”
“我才不怕。”林子山又瞥了眼云卿身后同样受罚的无离,被师兄护在身后,挡下了大半山风,他嗤了声,不满的瞪着无离。
“准又是你练功不勤,连累师兄受罚!”
无离没回声,举着石墩的纤细胳膊颤了下。
两夜没睡,今日又要在风似刀子刮的山上跪罚,这些个苦任谁也要难挨。
“不是!”云卿忙道,“师父近来要求严格而已。”
“师父就是偏心!”林子山哼道,明明自己要同师兄一起学外功,偏是被师父已身骨不合为由,去学了那劳什子的音律内功,要不然师兄哪里会被这个小子连累。
“子山不得说混话!”云卿轻斥,偏是这个师弟灵慧有余,心计不留,嘴里话无遮拦,看不惯听不顺就要说出来,也不分尊卑不忌礼仪。
林子山不说了,心里压着几分不愤,师兄就是太正直几乎到了愚腐,还以为那师父怎么疼爱他不成,努力也没屁用,没见那身后的小子姓月吗,长得也越来越像师父,八成就是师父的种,将来指月楼怕是也由不得给师兄,会落在那小子手里。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面馒头递给云卿,“师兄休息下,都整天没吃东西呢吧。”
云卿愣了下,吞下口水,看了眼还有热气的馒头,又看向子山道,“不,不行,师父他----”
“师父不在,午饭后就出去了,这时候肯定回不来。”
林子山见云卿又犹豫不敢偷懒,挑眉一笑,双手并指袭向云卿胸前,欲点他定身穴位。
云卿见招式袭来,习惯的要侧身闪躲,然那要点上穴位的手半途改了向,朝着他头上石墩而去。
以林子山功力,这指要点上,石墩碎到不能,可要石身裂个大缝子却足已。
云卿可不想被师父发现石墩异样,进而逼问,那子山违规上山的事暴露,必然有的他苦吃。
林子山知他定会让自己而败阵,笑嘻嘻的收了招,把馒头递上去。
“子山净胡闹。”云卿这句责备多是宠溺,咧笑接过馒头,正要一口咬上去,又忽地想到身后的小师弟,气一阻,回头向无离憨笑道,“师弟,你也休息会。”
无离一旁见了这两师兄戏耍,不是很明白,又觉得既然说师父不在,那休息下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在子山不甚友善的目光中,咬了下嘴,又看向云卿。
“来我帮你把石墩放下来。”云卿单手撑着石墩帮他落在一旁,又掰了一半馒头递过去,“吃吧。”
“师兄你!”子山欲上前去拦,怎就对他这般好,半个馒头哪够吃啊。
云卿横臂拦下子山的腰,往后带了步,笑道,“好啦子山。”
子山在他怀里冲着握着馒头,无甚表情的无离,瞪了瞪眼。
无离盯着馒头,慢慢放到嘴里咬了口,甜,香,他弯了弯嘴角,向子山和云卿道,“谢谢。”
只两个字,子山一顿,侧过头看了眼一脸似感动的傻掉云卿,他抿了唇,这个小师弟乖巧安静,又淳朴无邪,向来对他同师兄有礼,反而自己心里的偏见显得狭隘可耻。
他低了头,从怀里又摸了一个馒头,喏喏说道,“还有一个。”
“啊?”云卿转过脸,揽着子山的手还没放开,两人相靠,那白面馒头就被子山拖着搁在鼻下,闻到香味,他一乐呵笑,“子山啊你!”
子山一哼撇过脸,才发觉还同师兄贴着,怔了下,推开人,退到树下坐了下去,“你们快吃吧!一会师父真要回来了!”
云卿被推,退了半步,握着馒头摸了摸头,“那个,无离再给你一半。”他急急转了身,脚下一踉跄,有些狼狈。
子山靠着树不客气的笑出声,无离看了看两个师兄,歪着脑袋,想了想,不明白,咬了口馒头,伸手接过另半个。
昨夜秋雨倾盆,天亮才小了些,现下淅淅淋淋,风一吹,有了凉意。
林子山捧着刚刚从师父房里领来的一叠曲本,绕过庭院正准备钻进回廊,他可不想弄湿这些曲本,师父说这些都是古曲,江湖失传已久,已流为传说的的真迹。
他刚跑进庭院,听见院后一阵喧闹,间杂着拳脚声,还有些笑骂。
这时候该是做日常功课,怎就有人在此喧哗,皱了下眉,觉得该看一眼,他转到院外。
“喂,你怎么不说话!装哑巴啊,先生讲课的本子你给藏哪了。”
“揍他,揍他,就他拿的!”
“你们听说没这小子可是从死人堆里被捡的,怕不是个人,变了妖怪吃了大家。”
“你怕呀,谁怕,就他!?”
围在院角的几人哄笑,边还对着蹲在地上的人拳打脚踢。
待林子山从那人缝中瞥见蹲在地上闷声不响的人时,脑袋一轰隆,无离?!
他为何不反抗,学了功夫还由着人欺负?
虽然他们三人在楼内被称楼主关门弟子,然除了练功,余下的先生授课,他同师兄学的较深,并不与他同堂,还有平时生活,他们并不能时时在一起。
忽然想到他被师父丢来楼内后,从未见师父传授武功之外再找过他。他被扔在后院,出身不明,传言种种,独自一人总会遇到这样的欺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