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
「……早安。」
久远随着郁巳的先发制人不得被动的道了声早,随即发现自己还握着郁巳的手,不由得慌张地松开了手。
「……如果你先醒了的话,早就可以松开手了吧?」
「可是,我想那样会惊醒你的。」
郁巳又浮起他那一贯带着恶意的笑容说道。
「你为什么握着我的手?」
「……胡说!是你握住我的手不让我离开的?」
「你乱说~~~~!」
郁巳死不承认,极力否认。
「算了,握个手还不构成什么滔天大罪,至少我还有足够的理解力去面对这种情况。你大可不必因为这种小事就跟我保持距离哦!」
「我不是跟你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吗?我正常得很哪!你别误会我……」
看到久远气呼呼地突然站起来,郁巳坐在床上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这样逗你实在很有趣耶!」
在意识到郁巳是刻意揶揄自己之后,久远的眉间又出现了直线的皱纹。
「也不知道是谁先莫名其妙的梦呓着……」
久远想要反击的说出这句话,没想到却像踩到郁巳痛脚似的,他猛地回过头来。笑意瞬间从他的脸上消失。
「……我说了什么?」
「你呀……也没什么啦……」
看到郁巳那副紧张的样子,久远一时为之语塞。
「听你嘴里唸唸有词,可是一句也听不出你在说什么。」
「……是吗?」
郁巳也不想追究久远的谎言,倏地从床上起身。他精神抖擞地整理着被睡乱了的棉被,似乎有意要重新振作自己的精神一样。
「睡的真好,感觉好舒服。」
「……真是抱歉了,也没换床单。睡别人的床一定让你觉得不舒服吧?」
每天晚上睡的寝具都会有每个人独特的味道。姑且不说自家人了,让一个不熟识的人睡自己的床对久远来说是他表示亲切待客的心意,可是事后想想,或许这样反面让对方感到不适。
「嗯嗯,有你的味道让我觉得很舒服。你的发油,还有医院的双氧水味道。」
「……算了,吃早餐了。免得你迟到了。」
久远没来由地感到羞涩,企图用这句话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果然是大了点……」
瞄了在镜子前面呱噪的他一眼,久远便忙着准备早餐。他那些昨天晚上刚洗的衬衫还没有乾,久远便要他自己衣橱里选自己喜欢的衣服穿,结果郁巳在衣橱前面苦恼了三十分钟之后,终於下楼来到厨房。人是下楼来了,却还是迟迟不愿离开镜子前面。
「不喜欢的话就裸体上班去吧!」
久远翻着炒锅,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
「倒是那只小猫得喂牠喝些牛奶。赶快吃吧!」
「YESSIR~~~~,那我就不客气了~~~~!」
郁巳天真地坐了下来,拿起筷子。久远带着几分複杂的思绪看着他,这是偶然的一致吗?郁巳竟然选中了自己最喜欢的一件衬衫。
昨天晚上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如果说纯粹只是梦呓的话,那他刚刚的反应也未免太过度了。看他的样子好像早就知道自己呓语的内容……
──他说不要杀什么的,语气非常地激动……
「如果每顿饭都有人帮我做的话该有多好啊~~~~」
郁巳含着筷子,语重心长地低语道。
「我可言明在先,这纯粹是偶发事件哦!我可没有义务要帮你做饭!想要每天有热腾腾的饭吃,去找个女人吧!」
「我现在又没有女人……根本找不出时间来。」
郁巳不以为然地回答。
「却有时间在这边瞎话连篇?」
久远的反击也是火力十足。
「倒是你又怎样?一个人住却还有张双人床?一定常常带女人回来睡吧?」
「……混蛋!单人床太小啊?刚才是谁嫌我的衣服太大的?老说我人高马大的人是你耶!」
郁巳又迳自笑着,看久远冒火似乎让他觉得很好玩。
「……女人太麻烦了。一开始她们可能会觉得很稀奇,可是很快就会觉得我这个浑身动物臭味、头脑迟钝的兽医很无趣了。」
久远自知这纯粹是深植在自己内心深处的自卑意识作崇。
──我跟那些猫、狗。哪个重要?
女人们总会丢下这句话离开,一个上班族因为工作的关系而取约会还情有可原,可是,他因为临时有狗的急诊而赶不上约会却是不可原谅的。女人就是这么不讲理的动物。因为有过这样的经验,这两年来,他过着几乎没有接优说纳睢]有女人的生活并没有特别让他觉得有什么不便,他相信这正是自己年华老去的证据。
「我也一样啊!女人总是喜欢管柟﹛鞯牟皇菃幔课易钣憛扫@一点了。」
郁巳一手夹起久远用所有的蔬菜妙出来的大杂烩菜,一边说道。
「要照顾你这种人一定很辛苦,如果真有这么一号人物,真是值得尊敬。」
听到久远这样说,郁巳不快地嘟起嘴来。
「干嘛这样说?人家都已经觉得有点对不起你了。」
「那是当然啰!在那只小猫完全痊癒之前我可以帮你看护牠,可是,你得负责去找个人收养。」
「我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认为违背久远不是件聪明的事,郁巳爽快地答应了。
「既然知道就赶快准备准备上班去啦!迟到了可不干我的事。」
「糟糕!」
郁巳看了一下手錶,急忙站了起来。
「我会再来,那只小猫就先拜託你了。」
久远很想告诉他,不用来也没关系,可是,这么一来,那只小猫就变成自己的事情了,久远只好硬生生的把话吞了回去。
「昨天晚上真是谢谢你了。」
郁巳深深一鞠躬,有些羞赧地笑了笑。
「对了,我可以叫你阿洸吗?」
就因为他老是有这么多突发奇想的可爱想法,所以自己才憎恶不起来。久远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苦笑着说。
「你不是行我素惯了?我能说不好吗?」
郁巳神采奕奕地点点头然后三步两脚地跑向玄关。久远站起来想送他出门,没想到脚步声又跑了回来,接着是他无邪的脸。
「阿洸,我没有外套穿,外面好冷,借我一件吧!」
「……」
久远抚着额头,深深地歎了一口气。
当天中午的新闻中,郁巳在发生九辆汽车追撞的连环车祸的首都高速公路上做现场报导。看到出现在电视上的他穿着自己的衬衫,久远没来由地感到不好意思,不禁低下了头。种种迹象显示,他根本就是被一个因为莫名其妙的事而结识不久的青年耍得团团转嘛。
──这么说来……。
久远突然想起兔子被毒杀的事件。结果媒体后来就没有后续报导了,这是不是就表示事件调查没有任何进展?这种事件一般很难抓得到犯人的,不会说话的猫狗只能流着眼泪入梦乡了。当久远怀着痛苦的思绪把视线移回电视上时,事故的报导已经结束,正在播报另一个新闻。
『昨天凌晨二点左右,港南区的儿童动物园饲养的三只山羊被发现离奇死亡,死因是中毒死亡。据悉和前一阵子弔起轩然大波的红叶中学动物毒杀事件手段如出一辙,警方认为嫌犯可能是同人一,正在积极调查当中。』
──什么……?
久远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过了下什三点,好不容易才从外头忙回来的隼弥到餐厅去吃早已误了时间的什餐。他手上拿着餐盘,接过每天变换菜单的定食时,看到一个见过面的上司,便笑了笑跟对方打招呼。
「三田村警部。」
正在跟一块没有切断的炸鸡奋战的中年男人听到有人呼叫自己的名字,这才抬眼发现站在面前的青年,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啊,久远啊?好久不见了!」
「好久没问候您了。虽然同在一个署里面,却因为部门不同,没办法常见面。」
隼弥在二田村的催促下,坐到他的对面。
「才觉得不久前你还在接受研修,没想到一下子就当上警官。你这个精英份子也免窜得太快了吧?到处都可以听到关於你的传闻哦!」
「是大家过奖了。我还有待学习哪!」
三田村是那种在办案现场努力工作,却在快五十岁的时候才晋昇到警官的苦干型人才。一般而言,这种人说这样的话,听起来难免都带有点酸意,可是他却不会,这纯粹是因为他算是一个有容有德之人。隼弥这个在自己还是新人接受研修时就特别关照的前辈感佩有加。
「最近可能要借用到您的智慧,现在我让那个案子给烦得一个头两个大。」
隼弥啜着味噌汤,一边听到三田村的话响起,不觉微微皱起了眉头。
「您是指那件毒杀动物事件吗?」
「嗯,我实在不希望再发生这种事,也不知道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发生再犯。搞不好一个不小心就会出现有人被毒害也不一定。一直抓不到犯人的目标和动机真是让人心烦。我唯一挂心的是毒药的种类……」
「是那个叫沙克辛的吧?」
三田村默默地点点头。沙克辛这种肌肉松弛剂是一般兽医在让宠物安乐死时所用的毒药,若使用过量,在进人身体后几分钟之内就会出现呼吸困难等症状,最后死亡。可是过了一段时间,药物就会在体内分解,很难检测出来,是一种非常麻烦的药物。
「警官有没有什么线索?」
「……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吧?那时候我负责办一件案子。很明显是一件诈领保险金的杀妻事件,可是当时的鑑识举不出毒杀的决定性证据,结果那个明明有罪的嫌疑犯就这样轻易地获得不起诉的判决。这是我过去的案中唯一的污点。」
三田村落寞地笑了,这件事以前也听他说过。他会在偶然的情况下会提起这种陈年旧事,可见他是相当在意的吧?
「警部认为在那个事件中使用的毒药就是沙克辛?」
「十之八九是的。那个事件到这个月就即将面临追溯的有效期限了,我觉得跟这次的事件有某些相同的地方……。明知道靠直觉进行搜查是於法不容的,我没有立场去强调自己的观点。」
不管是上次的兔子毒杀事件也好,这次的事件也罢,隼弥同样也有最近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开始蠢蠢欲动的不祥预感。
──是不是该去找哥哥好好谈谈呢?
他停下筷子,对三田村说。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是不是可以让我看看当时那个事件的资料?」
第六章
久远当天在JR高丹寺车站下了车。他提着在车站附近的蔬果店买的水果篮走着。他的叔叔久远恭一就住在从高丹寺车站北口往高丹寺北公园的方位,徒步约十五分钟远的安静住宅区。他抬头看着好久没来,风格沈稳的二楼房子,原本要按下电铃了,随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他离开玄关,直接左转走进採光极佳的内院。果然不出他所料,叔叔正坐在阳光斜射进来的走廊上的那张摇椅上假寐。他帮叔叔重新盖好滑落到地上的护膝毯,叔叔微微动了动,认出是好久不见的侄子,不禁露出了笑容。
「是洸鹰啊……?你来得正好。」
「叔叔,在这里睡觉会感冒哟!」
久远笑着回答,把果篮放到走廊上,自己也在一旁坐了下来。
「本来想帮您做些什么吃的,后来想想,叔叔做料理的手艺比我好多了。或许是公式化了些,不过,希望这些水果可以补充您的维他命C。」
「谢谢了,老是这样麻烦你。」
久远抬头看着叔叔的脸。他觉得叔叔比三个多月前来看他时瘦了一点。或许是长期跟病魔抗战的关系吧?棉袄底下的肩膀单薄许多,感觉上相当虚弱。恭一叔叔是洸鹰的父亲久远庆一的弟弟,两人年龄差了十三岁。今年应该有四十一岁了,可是他那让人感觉不出老态的端整容貌怎么看都像是三十几岁的人。久远对这个年龄差一轮的叔叔有着像对兄长一般的情怀。他选择走上跟叔叔一样的兽医之路,全是为了叔叔没有子嗣可继承家业的关系──。
「你等一下。我这边有好喝的红茶哟!」
恭一说着便站了起来。目送着叔叔走向厨房的背影,久远伸手用Δ粼﹛u椅上的护膝毯。在毯子底下有一个坚硬的金属。久远摸出来一看,是一个老式的银制怀錶。錶还是温的,証明刚刚叔叔都还握着它,久远不禁深深地歎了一口气。
──他还没有忘记。没有忘记那个男人。
***************
当时久远还是高一的学生,打从唸国中开始,只要一有空他就会到叔叔的动物医院去帮忙照顾住院的患畜或打扫等工作。他记得那时候叔叔只有二十六岁,才刚刚开了那家医院。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常常到医院来。一开始,久远以为他是带猫来看病的患者。这个年轻人虽然长相端整,但是一笑起来,总让人有一种冷酷的感觉。后来每次他来访,叔叔似乎总会变得心情非常恶劣,所以后来久远每每在他来访时,必定识相地离开。自己回家之后,他们在二楼的房间里做什么呢?那个时候的久远还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看到叔叔畏畏缩缩的行为,他多少猜到那绝对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也不知道在第几次碰到这种不愉快的情况时……久远蹑手蹑脚地走向玄关要离开,在经过走廊的途中,他听到诊疗室里传来两人争执的声音。
「你为什么……!」
叔叔急切的声音使得久远忍不住微微地打开了诊疗室的门,向内窥探。男人也不顾叔叔的激烈反应,悠然地自怀里拿出一个包成礼盒状的盒子。
们一人一个,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对不对?」
男人似乎认为他的笑容和礼物可以抚平叔叔激动的情绪。可是,叔叔却一手推开怀錶,一手抓起诊疗台上的手术刀。怀錶发出乾涩的声音,应声落在地上。
「再也走不下去了,我们一起死吧!反正我马上就会死了……」
叔叔急切的表情,抓着手术刀往前逼近,此时,笑意顿时从男人的脸上消失。
「别这样!我知道你是闹着玩的……对不对?」
「跟我一起走吧……春彦!」
刀光一闪,间不容发之际刀刃掠过男人的脸颊。男人一个踉跄地闪过,脸上渗出了一道血丝,他用手摸了摸脸。就在叔叔再度挥下手术刀的同时──「住手!叔叔!」
久远出於反射动作的跑了出去,他心里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让叔叔成为杀人凶手,於是紧紧地抱住叔叔的腰大叫。
「不要!您绝对不可以死!」
「洸鹰!?」
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被洸鹰看在眼里之后,叔叔原本激动的情绪一下子平静下来,木然站在原地,手术刀从叔叔那失去力量的指尖滑落到地毯上。
「其实你只要乖乖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没事了。」
男人无情地俯视着垮着肩,当场跪了下来的叔叔说道「我只是利用你罢了,明白吗?否则哪男人愿意抱男人?我又不是同志。」
面对如此残酷的宣言,叔叔脸上已经不再有任何剧烈的表情变化了。然后他抬起头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