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男人冷笑着离去,他拿起一块纱布,擦掉脸颊上的血水,然后丢到地上。叔叔就着那个姿势,许久许久没有动弹,久远觉得自己必须有所行动,便捡起了纱布,然后又捡起沾了血木的手术刀,处理附着在地上的血丝。
然后,从那天开始,久远就不曾再见过那个男人了。
***************
现在久远知道了当时他们是什么关系了。也知道了自己的父亲为什么对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总是那么冷淡了。可是,他对叔叔并不会因为其异於常人的性向癖好而产生轻蔑、疏远的感觉。叔叔是一个优秀的兽医,对每个人也都非常和善,而且也因为没有娶妻生子,所以把久远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
可是,从那一天起……自发生那件不快的事情之后,叔叔就常常像失了魂一般无精打采。据久远所知,在那个男人离开之后,医院就再也没有其他的访客了。他和叔叔之间从来不谈这个话题,可是久远知道,叔叔非常珍视那个男人留下的怀錶。那个现在已经全然放弃报时工作的錶,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久远不经意地恿艘幌麻_关,怀錶的盖子便打开了。突然他看到小小的白蜡纸包紧紧地塞在隙缝当中。
──?
久远搞不懂这是什么,可是因为发现叔叔走出厨房了,他便手忙脚乱地将怀錶又塞回护膝毯底下。
「久等了。」
叔叔端着银盘回来,久远便在走廊上脱下鞋子,进到起居室去。往皮面的沙发上一坐,就闻到满室的红茶香。
「医院经营的怎么样?还顺利吧?」
久远接过杯盘,苦笑着说。
「还是一样艰苦,原想在叔叔回来之前好好整顿一下的。」
「你就别担心我,你自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我相信你一个人就可以让医院步上正轨。」
这话什么意思?在久远还没来得及发问之前,叔叔就说道。
「我也在考虑要真正退休了。这阵子我跟律师商量,想把那间医院的名义转到你的名下。」
「您说什么?我们不是约好,等您的病好了,我们再一起工作的吗?您怎么说这种泄气的话呢?」
久远不由得站了起来,叔叔落寞地笑了。
「我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承受兽医这么辛苦的工作了。回到工作岗位简直是痴人说梦。」
「……叔叔。」
「反正我现在这条命是捡来的,其实早该在十五年前的那一天就死了的。」
这是叔叔第一次谈到那事件,久远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只是,叔叔企图将自己的人生做个区隔的心意已经很清楚地传达给了久远。
「我真的要感谢你,你明知我与别人的性癖好不同,却依然像以前一样对我,因为你的存在,我不知道获得了多少救赎。只要有你在,我就可以放心地把医院交给你,谢谢你了。」
「……别这么说……请叔叔不要这么说。」
久远没来由地想哭。
「听起来好像是遗言……」
怀疑叔叔真的就要这样死去的预感让久远感到害怕。
警视厅──
在电视转播中看到的,警视厅内部就有一个为各个电视台、报纸、杂誌等传播媒体所准备的警视厅记者俱乐部。
「哗~~~~!」
此时正打开门走进来的就是杉浦航平。
「啊,难得在这里看到你,来採访啊?」
熟识的记者跟他打招呼,航平微微摇了摇食指。
「有些例行工作要做,我想请大美人去吃个午餐。」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一样热心工作啊!」
「啊呀!待会儿再聊了。」
就这么,航平匆匆地离开了记者俱乐部,直接走向电梯。目标是有美人坐镇的搜查一课。双方都是工作繁忙的职种,难得找到的行程空档总是绵密地进行着。除非发生了什么事件,否则应该可以见得到面的吧?
打开一课的门,目标中的美人胚子果然坐在桌子前面。只见他对四周的喧闹声似乎充耳未闻,专心一意地看着档案。
「喂!那边的美人哪!」
航平小声地呼叫着,对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像是全神贯注於资料的研究上。航平偷偷地从背后靠上去,看着对方手上的资料。
「你那么专心地看什么?」
「哇!」
隼弥好像完全没注意他的出现似的,大吃了一惊,接着隼弥惊魂未定的收拾着那些破旧的档案。面对航平这种勤快的行脚工作,他的惊愕慢慢转变成苦笑。
「你真是神出鬼没耶!今天来採访?」
「不是,我是来约你共进特别午餐的。还没吃中饭吧?陪陪我如何?」
隼弥隔着眼镜,用慧黠的眼神抬眼看着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你就为了这件事特地跑来?」
「没错。」
航平笃定地回答,倒令隼弥有点不知所措,於是开口说道。
「……区区小事何需劳您大驾……」
「啊,等一下!不巧,我的耳朵此时此刻不到NO的回答。」
航平举起右手制止了隼弥。
「听我把话说完,洸鹰也一起来了。」
「……我哥?」
隼弥的反应稍微有点变化,航平似乎一开始就识破了他的心思似的,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在下面等着哟!」
「……」
就算一脚踩进航平的陷阱不是隼弥所愿意,但是他也只好站了起来。
隼弥披着西装外套来到大门玄关,看到已经跨到摩托车上的航平等在那边。他非常细心地连隼弥的安全帽都带来了,想得还真周到。
他十分聪明,知道使用洸鹰这张王牌必定万无一失。
「哪,走吧!」
隼弥接过航平丢过来的安全帽,无可奈何地跨上摩托车。
「抓紧了…万一掉下去我很难跟你哥交代的。」
航平瞬间踩下离合器,发动了摩托车。
「……我相信穿西装骑摩托车的人并不多。」
「啊?你说什么?」
风阻太强,不大声说话是根本听不到。
「没什么!」
迫於情势所需,隼弥也只有提高了嗓门。
「对了,哥哥在哪里等我们啊?」
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装作没听到,航平并没有回答。
「航平先生?」
「这个嘛……隼弥啊,你也该脱离恋兄情结了吧?别老是哥哥长哥哥短的。」
「……航平先生。」
面对彷彿脖子上架了一把刀的危险情势,航平不由自主的缩起颈子。
「如果你不回答我的话,我可要跳车啰!」
「喂喂喂……等一下啦!」
航平听出隼弥语气不像在开玩笑,若不投降,下一秒钟隼弥肯定是眉头皱都不皱一下,说做就做的。航平无可奈何,只好把摩托车停在路边。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想绑架现任警官。」
隼弥脱下安全帽,冷冷地说道。
「如果我不表示抗议,你是不是就直接把我载到宾馆?」
「太过分了,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做出那种事啊!我只是单纯地想跟你一起吃顿饭罢了。」
航平回头看着从后座上下来,一脸冰霜的隼弥,企图说服对方。
「再说,如果不拿洸鹰做晃子,你是绝对不会见我的。这只是一个为爱盲目的悲哀男人所撤的一个无罪的谎言嘛!」
说起来也确实是如此。
「……唔,我承认有酌情商量的余地。」
看到隼弥被戳到痛处,态度有点软化之时,航平突然有了精神。
「那么,我们到超市买点饭吧?这样总行了吧?」
「……哥哥知道我们要来吗?」
「不知道。」
航平断然地否定道,隼弥闻言不禁傻了眼。
「你不觉得偶尔杀他个措手不及,看也惊慌失措的样子也挺有趣的?」
航平那种好像满怀期待的拟定恶作剧作战计划的孩子模样,让隼弥也只有苦笑摇头的份。
「这计划还不错……倒是一顿非常特别的午餐。」
「看到你开心我就觉得很快乐。」
航平将一只手紧紧地压在再度坐回后座的隼弥…环上他腰部的两手上。
「可别再吓我了,我的公主。」
第七章
这个时候,久远正面临在休息时间将上午的患者打发走的窘境。他翻过积了一堆的病历的最后一张,从挂号的小窗口往外看。
「野村小姐。」
「是!」
一个抱着柴犬的女性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让您久等了,请进。」
尽管只是个小医院,但是从挂号到诊疗都得一个人自己来,也是相当辛苦的。
「有劳医生。」
进入诊疗室的她把柴犬放到诊疗台上,深深地行了一个礼。是一个年约二十几岁女孩子。
「今天是初诊吧?」
「是的。听朋友说这边的医生很好,所以我特地从船桥来的。」
从那么远的地方抱来这只体型不算小的狗也不简单吧?久远不由得有点抱歉,觉得都是自己不好。
「那么,您的狗有什么症状?」
「牠拉肚子拉得很严重,这一阵子一点精神都没有,也没什么食欲。」
「平常您让牠吃什么?」
「一般的狗食……」
动物不会说自己的症状,所以和主之间的问诊算是一种补充说明,非常重要。平常的饮食习惯、健康状态、个性都要钜细糜遗地问清楚。没有这些情报,就没办法下正确的诊断。所以,初诊的患畜最快也要花上三十分钟,甚至一个小时的时间。久远将饲主提出的资料写在病历上,然后开始为柴犬诊断。病犬无精打采的,很厌倦似地喘着气。眼里泛着泪光,没有精神,似乎是肠胃炎引起的脱水现象。牠的症状没有明确的传染病症候,呼吸系统受到影响,正发着烧。以人类来说,相当於重感冒了。要治疗下痢引起的脱水症状必须补充水份和电解质,作了大致上的诊疗之后,久远为病犬打了食盐水。为补充身体的自然治疗力,他开了抗生物俚奶幏焦{。这人点跟治疗人类没什么差别。人类会罹患风湿、糖尿病等疾病也都会发生在动物身上,这种说法并不为过。
「请问,小健不会有事吧?」
饲主几乎已泪眼婆娑。
「没事的,这跟人类感冒是大样的。只要保暖加上多摄取水分,很快就可以复原了。」
久远从药袋中拿出药品给她看。
「这个药片早晚给牠吃半片。要小心不要弄错了药量。」
「是,谢谢医生。」
她慎重地抱起爱犬,深深地行了一个礼便回去了。就这样,久远送走了上午最后一个患者,他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有些人就像她一样,为了爱犬,大老远地跑来看医生,却也有人冷酷地虐待动物。就在久远怀着郁闷的心情,穿上玄关的拖鞋要去把营业中的牌子翻过来时……
「阿洸~~~~!」
他到门外传来一声好像附近的孩子玩游戏时,呼朋引伴似的拉得长长的叫喊声。
「……」
久远深深地皱起眉间的皱纹,无言地打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笑容天真浪漫的人,手里拿着点心店的盒子。
「……你以为你是小学生吗?」
「你好!」
郁巳在久远还没说什么话之前就帮他把牌子翻了过来,然后在主人没有邀请的情况下,脱下了自己的鞋子,并穿上拖鞋。
「运气好,赚到半天的休假,上回承蒙你照顾,我买个蛋糕来向你道谢。我们一起吃吧!」
「哦,是吗?刚好选在吃午饭的时间来,难道这也是偶然吗?」
郁巳被戳到痛处,故意装模作样地看看手錶。
「咦?真的耶!我一点都没注意到耶~~~~!」
「……算了,上来吧!」
久远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边脱下白袍,一边走向厨房,搜寻了冰箱一阵子之后,他推测够煮两人份的大概只有面食了。这个时候,远处传来溜进病房的郁巳的声音。
「喂,可以抱那只小猫吗?」
「……别玩牠,还没有完全康复。」
「我知道啦!」
你所谓的知道其实是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久远一边叨唸着,一边开始切菜。然而他自己隐约也感觉到,自己做起事来似乎格外有劲。人们说的没错,为某个人作饭比为自己做饭还要来得有价值。
──不行!不行!这么一来,一定会让那个傢伙得意忘形的。
再这样下去,自己就成了一个煮饭婆了。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刺他一下……久远默默下定决心,这个时候郁巳抱着小猫出现厨房。
「你在煮什么?」
「煮面,不管你喜不喜欢都没得选择。」
「好啊好啊,我很喜欢吃面啊!」
郁巳打从心底感到高兴,拿自己的脸颊在小猫身上摩擦着。
「这只猫已经完全恢复精神了呀!谢谢你。都是拜阿洸之赐。还有……」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难以启口似地停住了。
「说正经的,今天我是来付钱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共要多少诊疗费?」
久远停下手边的工作,瞄了他一眼。
「我不要你的钱。」
「啊?」
「我怎么能收你的钱呢?」
「为什么不能?」
要问为什么?这倒让久远蛮困扰的。因为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理由何在。
「不为什么!不能就是不能!」
久远大喝一声,结束了两人之间的对话,他拿出炒锅,装出用心做菜的样子以掩饰自己的失态。郁巳板着脸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嘟哝道。
「阿洸你这样不行啦,那个红叶中学的工作也是义务性俚陌桑棵赓M做义工,却还要承受那种情绪,根本划不来嘛!」
「……你……」
「可是,我也是让你情绪不好的始作俑者之一。所以,我更是觉得过意不去……」
郁巳怨歎地低着头说道。
「……傻瓜!」
久远用湿漉漉的手戳着他的额头。
「你过意不去又怎样?」
「我只是……只是觉得你好可怜。」
郁巳一边抗议久远的手太冰冷一边又嘟起了嘴巴。於是,久远突然又想起了那个动物园的事件。
「对了,好像又发生了毒杀动物的事件。」
「嗯,你是说儿童动物园的事?」
郁巳好像预料到这件事会成为话题,立即有了反应。
「这一次的事件不是我负责採访的,不过警方表示,凶手用的是跟红叶中学的毒杀事件同样的毒。他们说可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又是沙克辛啊……」
「那是兽医都会用的﹛﹛幔俊?
「嗯,一般说来是的。」
「你这里也有?」
「当然有啰!不过我叔叔说的倒蛮正确的。」
久远一边从冷藏库里拿出猪肉一边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