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宛......"我叫道。
回过头来的小脸红扑扑的,扑进我怀里。
太好了,你没有死,怀中实在的感觉让我安心。
"融哥哥喜不喜欢心宛?"
"喜欢,最喜欢心宛。"
"那融哥哥为什么不来救心宛.......心宛好害怕,好害怕......"依旧娇憨的小脸却说出令人心惊肉跳的话。
"心宛好想和融哥哥在一起。"心宛伸出手,又柔又凉的手臂像藤蔓一样缠上我的脖子。
我惊骇的挣扎。
"雪融,雪融,醒过来!醒过来!"表哥的声音就在耳边,身体被人剧烈的摇晃。
我心里明白,我是在做梦,心宛已经不在了,可眼前的人是这样的真实。
我想醒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融哥哥,和心宛一起走好不好。"心宛一脸的期待。
我张开嘴想说话,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热烈霸道的吻暴风雨一样的袭来,深入又漫长。
心宛的脸露出哀伤,慢慢的消失。
我终于在表哥怀里醒过来,表哥的脸煞白:"你真的吓到我了,叫得那么大声,我怎么摇你都不醒。"
"心宛要我和她一起走。"我记得梦里的一切。
"不会的,不会的,心宛那么喜欢你,不会舍得把你带走的,是你自己放不开心而已。"表哥急道。
"思如呢?"
"思如三天没合眼了,我让二哥敲昏了他,送他回房了。"月哥的声音低沉。
我又不能睡觉了,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心宛的脸,月哥也不敢给我用药,他怕我在梦中醒不过来。
我听见月哥轻轻的对表哥说:"他是心病,什么药也没有用。"
是,我是心病,由来已久,根深蒂固。
表哥牵着我在花园里走动。
刚立过秋,阳光依旧热辣,园子里绿意盎然,只有池中的荷花零零落落。
我靠在池边的假山上,慢悠悠的说:"舅舅最喜欢荷花,我娘还有个名字叫墨荷......你不知道,舅母听到这个名字时一张脸变得有多吓人,那么慈善的一个人也会有那样狰狞的脸。"
我不知道是在说给表哥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心荷、心宛,舅舅两个女儿都叫着娘的名字。
人声由远而近,隔着假山我听见其中一个问:"赵伯,你说那个夏雪融会不会是山里的妖怪啊,他一来,殷家就到处是血腥,先是三姨太,然后是李大,现在连四姨太和小小姐都死了,只要和他沾上边的人没一个好下场,不知道七少爷会不会......"
"哼,他和他那个娘一样,都是灾星,是回来殷家讨债的,真不知道老爷为什么把他接回来。"赵伯的声音狠狠的。
"讨债?讨什么债......"
......
声音渐渐远了。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表哥"我真的是个灾星,我身上已经好几条人命了。"
表哥走上来紧紧揽住我:"别这样,雪融,我看了好心疼。"
顿了一顿,微微拉开一点距离"雪融,和我回宫里吧,殷家不适合你。思如就是再懂你,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他太弱,保护不了你,宫里虽然规矩多,但有我和皇上在,没人敢对你不敬。"
"我不去。"
"雪融,你不要急着回答我,你考虑一下。"表哥焦急的说。
"我--不--去!"我眼中异常坚定。
没有思如的地方,我哪儿也不会去。
然而世事难料,冥冥中早有定数,岂非人力可为。
********************************************
14
之后,我就一直住在了沁屏轩,当日的话成了真,却是以这样的理由。
思如、表哥、月哥轮流守着我,我们相对无言。
起身向门外走,月哥合上书问:"你做什么?"
"回洛霏阁。"
"你要拿什么,我让人去取。"月哥依旧温柔 。
"我自己去。"我从来都是这样任性。
月哥陪我一起去。
洛霏阁一切如常,只是那个扎着小辫的身影再也不会出现。
舅舅站在我屋里,对着当日的那幅画,面色沉重。
见到这个人,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我冲过去揪住舅舅的衣襟,嘶吼:"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殷家!为什么?"
舅舅嘴角微动。
"你究竟爱不爱我娘,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娘?"多年的心结终于还是嘶叫着问出口。
舅舅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看着我的眼神只有哀伤。
"哈哈......哈哈哈......"我大笑出声,泪水满面,原来,原来一直都是我自己在一厢情愿,自欺欺人,我竟然犯了四年的傻。
其实一直都是有迹可寻,是我自己掩耳闭目,不愿去听不愿去看。
舅舅和娘如果是两情相悦,舅舅怎么会任由娘在深山苦守十年。
舅舅如果真爱我娘,哪会在乎什么兄妹乱伦,世俗眼光。
娘如果也爱舅舅,当年又怎么会怀着我跳江,她大难不死,一张脸却在激流中尽毁,我们相依为命十年,我却不曾见过娘的长相 。
娘对我永远都是冷冷淡淡,疏离有距,我那时甚小也不疑其中原因。
有一回,娘摸着藏在面纱下的脸对我说:"这是老天的惩罚,惩罚我不顾你的意愿,想带你一起死,其实,你何辜之有?"
一句何辜之有,让我深信:娘是爱我的。
"融儿"舅舅伸过手来。
"你不要碰我,你走开!走开!"我大叫着后退,跑出去。
殷家此时是全员戒备,晨哥在城里已部下了重重守卫,晓哥也上书皇上请调禁军。
沁屏轩里更是三步一岗、两步一哨,日夜守护。
但对于这一切,我都毫不知情,我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不能自已。
表哥和月哥在低声交谈。
"阿星那边看来是不行了,对方本就是亡命之徒,如今事已至此,他势必是要破釜沉舟,你要小心。"
"我知道,我已将这事回禀皇上了,思晓也在这院里加派了人手......我只是担心雪融......"
......
真相隐隐一角已浮出水面。
****************************************
15
舅舅每晚到我屋里,一呆就是大半天,坐在床前轻轻的叹息。
他一走,我就睁开眼睛,盯着头顶的帐幔出神到天亮。
那晚,我又瞅着帐纬出神,缓过神来,屋外竟是一片喧嚣。
打开房门,屋外灯火通明,照亮大半个院子,黑压压的两脉人马正斗的不可开交,耳边一连串刀剑相击的声音。
人群中已有人看见我,大呼:"快退回去!"
闪神之间,一个黑影已欺身而来,一柄泛着寒光的宝剑指上我的咽喉。
黑衣人架着我走到院子中间,颈间全是冰冷寒气。
人生鼎沸的院子安静下来,自动的分成两派,一派是以舅舅、表哥为首的殷家,一派是以我身后黑衣人为首的紫衣兰衫的十几人,人数不多,却训练有素。
挟持着我的黑衣人侧身大量了我一眼,冷笑出声。
"韩羽琦,这就是你那个小表弟?生的这般模样,也难怪你整日挂在嘴上了。"
表哥看着我的眼神微动,似有话要说,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黑衣人又缓缓开口:"韩玉琦,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下个月的十五,萧山山顶,我们换人,你若是不来,我就把你这个娇滴滴的表弟扔下山谷去喂野狼!"
表哥急道:"魏钧,你不要逼我,这件事我已无能为力,皇上是下了禁令不许我再插手。"
"你可以不插手,总之,下个月十五,我见不到人,你就等着给你表弟收尸吧。"
表哥面色已变,一张脸刷白。
晓哥上前一步,道:"上次劫狱,羽琦已触怒了龙颜,被皇上贬回殷家反省,没有谕旨不得踏出杭州城半步,你就是逼他也没有用。"
表哥脸色稍稍的缓和:"我如今在这里一步都动弹不得,你要我一个月内回京城去救人,根本不可能。"
魏均口气阴冷:"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九月十五,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表哥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才道:"救人的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你先放了那个孩子,他与此事无关。"
"韩羽琦,你在殷家呆了几日,变蠢了。看在往日的交情上,我对你已经够客气,否则,殷家死的可不会只是一个女人和孩子。"
魏钧的话让我倒吸一口凉气,尤姨娘和心宛竟是死在这个人的手上,真是卑劣,连无辜的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表哥,你想和这个人讲道理果真是愚蠢。
魏钧语气冰冷,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无关的又岂止他一个人,轻虹又何其无辜要入狱,要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当日,若不是听了你的话,轻虹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当日,若不是相信你,轻虹又怎么会跟你走,你怎么对得起轻虹!"
颈间的剑又移近半分,我感觉到一阵刺痛,有液体缓缓流了下来,舅舅和表哥的脸色大变,全身紧张却又不敢上前。
表哥浑身轻颤:"我也没有想到,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没想到?哼,我可是想到了,瑞-亲-王!"魏钧嗤之以鼻。
一句瑞亲王,四下里一阵窃语,表哥更是抖得厉害,几乎要由晓哥扶着才站得稳。
魏钧不再多言,已准备带着我离开,思如清朗的声音传来。
"等一下!"思如从人群里走出来,身后有几只手想抓住他,都被他挡开。
"我想请问,你口中羽琦表哥常挂在嘴上的表弟,是叫夏雪融还是殷思如?"
魏钧明显的震了一下,紧紧地盯着思如。
"表哥认识雪融才四个月,不可能对你提起过,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思如笑得温和,我却冷汗直冒,思如,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和表哥既是旧识,应该听他形容过殷思如,总不会是他那个模样吧,或者是你眼拙?"思如指着我说。
身后几个紫衣人听见思如的不敬,已按捺不住就要上前,被魏钧抬手止住。
"你的意思,你才是殷思如?"
一个紫衣人近前低声说:"谷主,小心有诈。"
魏钧不动声色:"你凭什么证明你就是殷思如?"
思如笑着走近:"什么也不凭,全凭你的眼光如何,还是你怕了我这个一点儿武功也不会的人?"
我心惊肉跳,不要,思如,求你不要用这种方法救我。
"哼哼,果然和听说的一样,奇清明朗、思捷过人,殷思如,难怪韩羽琦对你赞赏有佳,好,你跟我走。"
"不要,思如,不要走!"我用力拖住思如的手,这一声喊更是证实了魏钧的猜测,等于陷思如于万劫不复之地。
殷家已有人上前阻拦,又是一片混乱。
思如含笑:"雪融,别担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表哥定会来救我的。"说完挣脱我的手,被魏钧带着,几个纵身消失在黑夜中,剩下的紫衣人也不恋战,迅速脱身而去。
院子里一片狼藉,我跪坐在地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为什么,思如,你说过永远不会放开我的手的,为什么还是要放开,为什么?
*****************************************
16
表哥,月哥和我坐在房里。
表哥道出了魏钧寻仇的真相。
"我十五岁那年被姐姐接进宫里,仗着一点小聪明和皇上的喜爱,在宫里潇洒快意。
宫中人际复杂,即使你不得罪他们,仍有很多人不满年纪尚小的我得到皇上的亲信,姐姐一直很担心,几次要皇上封个官职给我,以便自保。
可我那时心高气傲,不愿无功受禄。
在宫中几年,国事政事都参与了不少,也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皇上再要封赏时,我又觉得无官一身轻,没有官职的约束,实在是一件轻松惬意的事,皇上也不生气,他说能在宫里见我整日的逍遥快活,也是一种享受。
有时,我在宫里呆腻了,就溜出去和思星到江湖上走动,思星把他那帮朋友介绍给我,我也尝到了做江湖侠客的滋味。
两年前,思星带我结识了裴宇山庄的主人裴轻虹,我和轻虹一见如故,往来甚密,不久就结拜为兄弟,轻虹有个生死之交,就是魏钧。
魏钧是怡人谷的谷主,在江湖上亦正亦邪,待人处事也没什么是非黑白,向来只凭自己的判断,但对轻虹却视如己出,也因此和我们有些往来。
一日借着酒兴,轻虹拿出家中收藏的奇宝给我们看,是一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夜明珠也非世间罕有,但这颗夜明珠奇在浸在水中时光芒会变成紫色。
我当下大惊,因为宫中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夜明珠,而且是皇上生母所遗之物,皇上视为珍宝。
轻虹、思星也觉得不妥,大家商量后,只要不让皇上知道就行了,随后也无人再提这事。
今年年初,宫中的这颗夜明珠失窃,我隐约觉得就要出事,搜寻几个月后,皇上不知从哪里得知轻虹手上有一颗同样的夜明珠,遂派人去捉拿。
这种事一向说不清楚,轻虹一旦被抓必死无疑。
我主动请差,心想在半路上放走轻虹。
和魏钧已经安排好一切,谁知途中变故,皇上得知我和轻虹有私交,重又派了人来接手。
我不想魏钧和朝廷公然做对,就劝他不要妄动,先让轻虹进宫,我本来还抱着一线希望,认为皇上会相信我的解释。
谁知等着轻虹的是无边无尽的折磨。
无奈,只好和思星、魏钧合谋劫狱。
然而又失败了,皇上为了断了我和这些人的交往,大牢前当着魏钧的面说我诱敌有功,封为瑞亲王。
魏钧当日逃脱,此后就恨我入骨。思星虽然从中百般调解,使他知道是皇上的计谋,但我已再难取信于他了。
我在殷家的几个月,思星带人几番劫狱都不成功,魏钧知道硬拼不行,这才又找上我,他劫走思如,目的就是逼我就范。
可是,我真的是无能为力!"
表哥的话,我字字听得真切,最后一句无能为力让我心灰意冷。
我起身走出门外。
思如,最终,我还是害了你。
长长的游廊上,依旧清风习习,翠竹相映,可那个牵着我的手,叫我小傻瓜的人又在哪里。
游廊尽头的青衫随风轻扬,那个一向风雅卓越的人如今也憔悴不已。
人影微微动作,我掉头就跑,表哥,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
在花园,我和殷思皓撞了个满怀,立刻被他钳住:"你果然是个灾星,终于还是害了思如。"
思夜冲过来锤打我:"你把我娘还来,把心宛还来......"
如今,是谁杀了姨娘和心宛都无所谓了,但有一点是真的,思如的确是为了我才被带走的。
思夜一把将我推进池子里:"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我坐在池水里,看着那个倔强的孩子哭着跑开,这是思夜第二次在我面前哭。
池水不深,中间最深处也漫不过我的胸口,我移到池中,荷花已尽败,只有一汪荷叶陪在我身边。
我缓缓倒下去,冰凉的池水渗肤透骨。
思如,我先走了,黄泉路上我等着你。
*******************************************
17
钻心的疼痛袭上全身,不要,我好疼,好疼。
我在剧痛中醒过来,月哥满脸汗水的坐在我面前,我全身插满银针,正是我疼痛的根源。
银针刚拔去,表哥已一把抱住我,泣不成声:"雪融,求你,求你活下来,活下来。"
月哥呆立一旁眼睛泛红,雲哥抬手抹泪不出声。
我有多久没见过雲哥了,明明住在一个屋子里,却始终碰不到,雲哥躲我也躲得很辛苦,当年最疼我的雲哥,说我是他命中福星的雲哥,我如果死了,你会为我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