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茗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回瞪着他,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我是我自己的,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杜少昊眼睛都烧红了,额头的青筋浮起,手都气得发抖,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瞪着他好一会,杜少昊闭了下眼,深吸口气,重重拂了袖子,甩门而出。
穆茗看着他愤怒的背影走远,这才跌坐到椅子里,心里苦苦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吵得这么凶,以前虽然有些小疙瘩,但都互相体谅理解,一下子就化解了。
段祈是横在他们中间的一道死坑,每次只要一靠近,就会马上温度骤降,两人的距离会越离越远。
他也不想总是因为段祈与他吵架,他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自己明明已经进了他的家门,他还担心什么呢?
如果只是因为段祈,他会很耐心地与他解释。可他的心结却是在杜少昊对他的态度上,“他的人”穆茗自嘲地冷笑了一声。女人们都很喜欢这样霸道的词,可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他不是女人,不是需要保护的女人。他也是有属于自己的骄傲与自豪的,杜少昊虽然是自己的心上人,但他不是自己的主宰。他比自己富有,比自己有能力,但这不代表自己就归属于他。爱是没有阶级观念的,爱是没有价值差异的,爱更是平等的。
他想与他携手到老,可杜少昊的内心却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女人,他认为他是象所有骄弱的女人一样需要男人的庇护,进了他的家门,关起门来,他就是他的天下。
穆茗突然觉得当初那场意外又迅速的婚礼太过草率,他们分明还没准备好婚姻生活,却糊涂地踏入了这个领域。
婚姻不是爱情,它需要的是双方的互相包容与扶持。他们连爱情的考验都没过去,却如所有被爱情冲晕了头脑的人一样,呆笑着闯进了婚姻的地狱里来。
或者是,只有他自己傻傻地认为这是婚姻,说不定在杜少昊看来,这只是同居而已。
鼻子酸酸的,视线也变得模糊,穆茗在这空荡荡的屋子克制着自己的哽咽,小心地让自己的无助与委屈宣泄。他知道屋外肯定有很多人看到了他们的争执与杜少昊的甩门而出,他不想被人看笑话。
闷声哭了一会,收拾了难看的脸面,抚顺呼吸,他强装镇定地起身,推门出去。门外是垂手待命的丫鬟们,一见是他出来,都张着好奇的双眼。
穆茗的声音掩饰不住的沙哑,“帮我收拾几件衣裳,我今晚回沐芳园。”
丫鬟们赶紧领命,慌张地帮他收拾起东西。
当他抱着衣物进到久违的院子里,小玉停下浇花的手,怔怔问道:“怎么了?”
穆茗有些尴尬:“过来住一阵子。”
小玉按下疑问,欢天喜地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分置到屋里。
穆茗迈进去,里面没有变化,仿佛他一直都睡在这里。
跟在后面的丫鬟把东西放下后,都急匆匆离开,穆茗心想,她们应该是去打报告了。
小玉站在他面前,对他红彤彤的眼睛很在意。
穆茗摸摸他的头,挤出一个笑脸:“没什么的。”
晚些时候,杜少昊果然过来了,臭着张脸。
进门来,看了他半天,语气很不轻快:“别耍性子。”
穆茗摇摇头,搁下手里的笔,他现在的心情很平静,“分开段时间也好,我需要静静。”你也需要,这句没忍心说出来。
杜少昊的怒气马上上来了,“如你所愿。”
穆茗看着他再次愤然离去,第一次知道这个完美的男人也有这样不冷静的时刻。
往后几日,两个人都避着不见面,打着冷战。本是紧靠着的院子,竟然也默契得没有一次撞到。
穆茗依旧每日到书阁做他的事,他们虽然吵架,但毕竟不是分手,工作是工作,私事是私事,这点他分得很清楚。
55.寒食节(上)
清明前三日是寒食节,这三日人们会拜扫展墓、祭祖、踏青。唐宋时期寒食比清明更为重视,到了后世才让位于清明,寒食才淡出人们的记忆。这个节日源于春秋时,介之推被焚于介休绵山。晋文公下令在子推忌日禁火、寒食,以寒食寄哀思。
穆茗与杜少昊依旧对抗中,本就情绪低落,适逢进入寒食,人越发憔悴。
望着门窗上插着的柳枝,心随着飘摇,手里的笔墨都滴在了纸上也没发觉。
小玉把手里的桃花粥放下,白嫩嫩的粥面上,翠红的桃花嵌在其中,赏心悦目。可惜穆茗精神萎靡,刚碰了一口那粥,被那冰冷的触感煞到了口腔。
“好冰。”
小玉忙着把之推燕泡进水里,见到他皱着的眉头,便把碗夺下,“那换这个吧。”
穆茗摇摇头,“寒食哪来的热食的,总归都是冷的,吃哪个不是一样。”
小玉不再说什么,捞起青精饭,一口一口。这是杜甫念叨“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的饭,以乌饭树叶染米煮成,后来成为道家食品。
之推燕用面粉和红枣混合,捏成燕子状,蒸熟后插在树枝上风干,必须以水泡食,虽说益肠胃,可那种冰感还是让人觉得脾胃刺激。
“二月江南花满枝,他乡寒食远堪悲。”穆茗失神地嚼着那些食物,幽幽地念起那些名家的寒食句子来,“梨花自寒食,进节只愁余。”
如嚼蜡一样把肚子填了五分饱,正准备继续把书阁的书目归档,就见到一名丫鬟疾步走来。
“公子,修琴的师傅到了。”
穆茗讶然,想了半天才记起,花朝节时,他们一起赏花饮酒,那日他不小心把义父做的琴给摔了。杜少昊说去找个琴师来修,可一般这样的风雅之人很难请得动,过了那么久,今日终于到了。
穆茗忙吩咐小玉留在书阁照看,由丫鬟领着去会琴师。
寒食虽然是纪念先人的节日,可也是游玩的春日。一路过来,堡里的孩子、女人们都寻着开阔的草地踢蹴鞠、荡秋千,那些轻薄艳丽的裙边在那高高的秋千上飘荡,风和日丽下是一张张笑得灿烂的脸。
穆茗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一会找杜少昊说开吧,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琴师是一位年纪很大的师傅,留着花白胡子,眉毛也是白色,一身的素装,虽然上了年纪,可身体硬朗,气度不凡。
穆茗一向对老人很敬重,敬茶行礼了一番,两人才切入正题。穆茗将他引入琴室,那把琴还保持着摔伤的样子,躺在琴案上。
触景生情,那日的欢乐历历在目。他采集了百花,和米一起捣碎,蒸制成糕,大家席地坐在百花丛中,抚琴吟诗,文柳毅与上官隽清闹着小别扭,管熠扫去了先前的病弱愁云,吃吃地笑着他们两个。
文柳毅无奈着看着一直不给他好脸色的上官隽清,哀怨地指着他和杜少昊说:“你们两个别刺激我。”
后来,大家行了十二花令,那两口子才慢慢好了起来。临走了,上官隽清用手巾把剩下的2个花糕一包,露出他的小虎牙:“你们都帮着那死家伙,这个就当赔礼,我带走。”
穆茗见他喜欢,笑道:“若喜欢,改日我再做几样给你送去。”
文柳毅忙向杜少昊寻求支援:“杜兄,你管你家的,我管我家的。”
杜少昊难得笑出声,把穆茗揽回怀里,“时候不早,不远送。”
想着想着,心都揪了。他是真的喜欢杜少昊,关于他的一点一滴,他都记得很清楚。
琴师仔细端看了琴,再拔了几声,就着阳光,发现了问题。
“公子,这琴有些开裂。”
穆茗一听宝贝琴出现裂痕,忙问道:“可修复?”
琴师摇摇头:“这本是一根原木修成,我只能掩盖住痕迹。”
穆茗心都凉了,这是义父留给他的重要物件,都怪自己太过卤莽。
琴师小心地扶着琴,认真检查那个痕迹,穆茗看着他皱着眉,不明所以:“怎么?”难道还有新伤痕?
琴师沉吟片刻,指着裂痕旁边的地方说道:“公子还是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老朽才好修琴。”
“什么东西?我没有东西在里面啊。里面有东西?”穆茗问得颠三倒四。
琴师狐疑地看着他:“难道公子不知道里面有个暗格?”
穆茗摇摇头,义父没告诉他这里面有乾坤啊。
琴师用手一点一点地摸索着:“这个暗格设计得很精巧,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穆茗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只轻轻在一个地方一点,一小块木头翻了出来,格子四周都围着毛垫子,琴师调整琴身,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里。
穆茗定眼一看,吓到了。
一颗透明玉石,发出五彩的光芒,躺在老人的手里,绚烂夺目。
穆茗颤巍巍地捧过那颗玉石,他知道这就是段祈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琴师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笑着说:“看来公子还有急事,老朽改日再访。”
穆茗等他出了门,用手绢把那颗珍贵的玉石包好,装着身上,思量片刻。现在当务之急是先送到段祈手里,走前去问问杜少昊,看他有没有其他想法。
这颗玉石解决了他与杜少昊之间关于要不要带段祈去寻玉的困扰,穆茗恶劣的心情一扫而空,步伐也轻快起来。
问过丫鬟,杜少昊在书房。
穆茗气也没喘一口,奔到了书房门口,站定,敲门前先缓口气,却意外地听到屋子里有说话声。
“你知道我不会做亏本买卖的。”好耳熟的声音,带着让人讨厌的语调。
“齐公子想要的不就是盐引么?”杜少昊的声音很清冷。
“哈哈哈。”突然一阵狂笑,穆茗突然想起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了。齐渊。
“盐引虽然很吸引人,可我觉得你更吸引我。”
一阵安静,然后听到书本扫落地上的声音。
“我想把你这样压在身下,很久了。”齐渊压低声音,语调里带着蜜,“杜堡主果然让人垂涎欲滴……”
穆茗听不下去,掩着嘴,呼吸开始急促,所有的情绪都打翻乱了套,他很想愤怒地把门一掌推开,但又怕看到的场面自己承受不了。
难怪一直觉得齐渊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那原来是情敌的眼神。还老说自己招蜂引蝶,明明一直都是他的魅力更深远。
哼。
哼……
穆茗负气地转身,压抑住要流出来的眼泪,想要见他的自己是个傻瓜。
可傻瓜也知道有该做的事情,让他们见鬼去吧。
56.寒食节(下)
段祈一路小跑到门口接他,见他红肿的双眼,皱着眉头问道:“哭了?”
穆茗摇摇头,小声说:“找个安全点的地方,我有话说。”
段祈拉着他,走到他的书房,摒退左右,让心腹守在门口,关上门。
“这下很是安稳了,何事如此慌张。”段祈什么时候都是带着笑的。
穆茗从袖子里取出那颗包得严实的珠子,递了过去。
段祈其实看到形状,已经了然三份,手有些不受控制地小震,待打开那天青的布料,露出刺眼的光彩,一向镇定自若的他,也只张大眼睛,呆了。
“我不知道义父把它藏在琴里,今日找人修琴才发现的。”穆茗想要表明自己不是故意隐瞒玉石下落。
段祈把那玉石紧紧一握,伸出双手,把穆茗抱了个满怀。
穆茗知道自己该推开他的,刚举起手,可那温暖一传递过来,他觉得他的心也热乎了起来。
一连冷战那么多天,他觉得很累。刚刚撞到的情景也再次打击了他,这样对段祈很不公平,自己也很自私。可他没有可以听他宣泄情绪的人,穆茗突然意识到爱情让自己丧失了很多东西,包括朋友。他的世界现在只剩下杜少昊。当自己委屈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和他吵架了?”段祈的声音很柔软。
穆茗没吭声,眼泪慢慢流了出来。他不想让人看笑话,急切地想忍住泪水,却适得其反,越想忍就越觉得自己委屈。
段祈的三重衣都湿透了。
段祈没再说话,只静静地抱紧他,空出来的右手按着他的头,轻轻的,但又带着力道。
诺大的书房,一声一声地回荡着他的抽泣。
段祈在那个时刻也第一次体会到了心疼的感觉,那一声声想压抑又不能压抑的痛哭打在他的心上。
爱一个人,不是让他哭,而是要让他笑。我能给他笑,但他却只愿意在给他泪水的人身边。
穆茗哭得脑袋发晕,脸色通红,接过段祈的手绢,他有些尴尬地推开那个暖和的怀抱。
“抱歉。我失态了。”一顿一顿,呼吸很不平稳。
段祈没有松开他,严肃地问:“非他不可吗?”
穆茗抬起肿得更厉害的眼睛,闪烁其词,“你在说什么……”
“他不配和你在一起。”
“玉石送达,我该告辞了。”穆茗急忙挣脱他的手,转身。
没走两步,他被拉入一个怀抱,炙热的唇覆上。
“……放开……”穆茗用力推开他,躲避闯入他口腔的舌头。
“嗯……”穆茗拍打着身上的胸膛,却发现无济于事。
段祈疯狂地啃咬着他朝思慕想的人,完全没了他平常的从容豁达。他像是青涩的毛头小子,不得章法地肆虐。
“我带你离开。”他不要再等了,这样漫长的等待对他来说已经成了煎熬。
“不……我不离开……”穆茗一边急切地呼吸,一边继续推打身上的人。
“那你为什么在我面前哭?”段祈蓝色眼睛布满阴郁与爆发。
穆茗被他的质问困住了,微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段祈……别……”背部突然贴上了书案,衣服被粗暴地扯开,书本被推落的声音一下子敲击在心房。
相似的情景象雷一样劈打下来。
他慌乱地用尽全力把身上的人推开,一遍遍地说着“不行不行”,眼泪又再度流了出来。
段祈停了下来,看到身下的人儿衣裳不整,梨花带雨,笨拙地伸手擦拭,“莫哭莫哭。”
见他还是神色失常,忙托起他,懊恼地抱在怀里。
他是他最珍惜的人,他从不舍得让他难过,没想到这次,却是他让他哭了。
命中注定,他是他的命门,他掌握着他所有的情绪,他为之疯狂,完全没了大宋所熟知的大理小王爷的风韵气度。而他却为此甘之若霖。
段祈对他说:“我回大理。”
穆茗不知道当时他是怎么回答他的,或者他根本没有回答他,他只是象缩头乌龟一样再一次逃跑了。
一口气跑回他的沐芳园,一进门,他就想有想把脚抽回来的冲动。
杜少昊脸色发黑地坐在正对着门口的椅子上,穆茗恍惚间觉得自己象是被父亲逮到做错事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