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箱子沾上了他的体温,这么一起身,那仅存的余温就飘散到了空气里。
“不知道这口箱子里装了什么,刚从书架旁搬了进来。”
杜少昊揽着他,宠溺地问:“想知道?”
穆茗很喜欢他这样的表情,不由地任性一下,“嗯。”
杜少昊将他稍微推开点,拔出剑,只听到“咯”的一声,那生着锈的琐应声倒地。
“自己去看看吧。”
穆茗怀着寻宝的一些情绪,期待又紧张地慢慢掀开那个盖子。
46.三箭(中)
设计精巧的木格子,燕子形状的纸鸢,泥捏的彩人,每一样都是小孩子才会玩的玩意。穆茗小心地把它们一个个拿起仔细端详,毕竟上了年月,生怕一个力道就把它们给弄坏了。
杜少昊在他身边跪坐下,有些自嘲地说道:“差点都忘了还有它们了。”
“这是你的?”穆茗摆弄着手里的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方块问道。
“这些就是你义父送予我的。”杜少昊拿起那个纸鸢,说道,“独缺那个匈奴木雕。”
穆茗的心情却因为身旁之人看着这些旧物的眼神暗淡了下来。吃过世的人的醋,自己知道好没道理,人的心不是意识就能控制的。能想得开,但这刺痛与胸闷,透过味觉传了过来,苦苦的。
“还在想着他吗?”调整了呼吸,问的语调干巴巴。
杜少昊没有回答。
“我不该问的。”穆茗的心因为他的沉默越发变得疼痛。
杜少昊把那纸鸢放回箱子里,说道:“我不想他很久了。”
穆茗的视线有些朦胧,水雾浮了上来。
“好好的,哭什么。”杜少昊轻轻笑了笑,伸手欲帮他把泪拭去。
穆茗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一意冲进那个怀抱。那个宽阔温暖的胸膛,那个能带给自己莫名心安的怀抱。
杜少昊本是跪坐着,被他这么突然一扑,顺势就向后倒去。眼前一花,只剩下个横梁。身上清瘦的人儿在轻微颤抖,杜少昊没急着起身,温柔地抚着他的背,帮他顺顺气。
过了一会,带着浓厚鼻音的声音飘来,“……我本不该这样……”
杜少昊扶着他坐起身,穆茗这才觉得两人的姿势很不合礼数,刚想站起来,却被抓着,动弹不得。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穆茗吸了一口气,悠悠地说道:“我有些妒忌义父。”
“为什么?”
“怕你还想着他。”
杜少昊略微惊讶。
“要你不想着他,是不可能的。心里是明白,但我的眼泪却不听我的使唤。喏,我也知道自己不可理喻……”穆茗的思维有些混乱,他不太善于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别人,越说着越觉得那眼睛干涩。
杜少昊没让他说下去,按着他的脑袋,两片唇就这样合上了,制止了剩下的话。
这个吻很轻柔,只是轻轻触碰着,好似疗伤。
“你呀……”
穆茗的眼睛上又浮起了水雾。
“那日去接你,喝着你的茶,就想着要办一件事,一直没想起来。今日是要了结了。”
“什么事?”
杜少昊说道:“把它埋了。”
穆茗怔了。
杜少昊轻啄他一下,微微一笑,“可愿意帮我?”
穆茗点点头。
杜少昊选了堡里最大的一棵树,就把那口大箱子埋在它旁边。穆茗一寸一寸地把略带着湿气的泥土洒上去。
“其实,不埋也可以的。”穆茗停下了铲土的动作,说道。
杜少昊也停下,淡淡地说,“埋了它是为了我自己,毕竟,这都过去了,也让它陪你义父吧。”
穆茗不再说什么。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不宽容,但见那口大箱子在泥土的掩埋下一点点地消失在眼前,心也慢慢开始升温。爱情果然很自私。
天气越来越好,春意也越来越浓厚。穆茗不再缩在屋子里,勤快了在外面待着。
这日,他刚搬了个厚垫子,打算到院子的桃树下看书,却撞上了直往屋里赶的秋棠。好在及时发现,不然两人非撞个人仰马翻不可。
“你还在这站着,快快收拾去。”
穆茗发现秋棠这小妮子,自打回到汴梁后就越发地风风火火,做什么都急冲冲。这会儿,就拽着欲向外的穆茗向屋内赶。
“这次又怎么了?”
秋棠冲到屋子里,打开箱子,从里面扒了半天,嘴里还念叨着,“这件不行,这个花色不好……”
穆茗被晾在一旁,也不知道她在倒腾什么。
秋棠扭过头,马上就开始数落,“你们一个个都站着干吗?快给公子更衣呀。”
随着秋棠来的两个丫鬟赶忙扑向穆茗。
穆茗这下傻眼了,他穿衣向来是小玉帮忙的,女孩子帮忙他总不习惯。
眼见着那两位姑娘已经把他的腰带解下,又不敢动手,怕伤到人家姑娘家。只能挣扎着抓紧衣角,死死护住,也顾不得形象,大喊:“秋棠,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秋棠手里拿着一件选好的黑色深衣,笑道:“待会你就知道啦。来来来,乖乖穿上先。”
穆茗有些生气,声音也高了八度,“让我换就换,干什么这样的架势!”
秋棠知道他恼了,忙在肚子里吐吐舌头,摒退了丫鬟。
“哪,人我也让退下了,你该自己脱了吧?”
穆茗怎么都觉得怪怪的,“你把衣服放下,我自己换就是了。”
“怎么那么婆婆妈妈的,又不是脱光,只是换个外袍嘛。”说完,作势就要上前宽衣解带。
“那你背过身去吧。”穆茗真是觉得郁闷,他一个男人,倒像是被她调戏了一样。
刚套上深衣,秋棠忙不迭地转过身,“看你穿的,我来吧。”
穆茗见她坚持,也只好随她去,“这么着急着更衣,到底是做什么?都把深衣都拿出来了。”而且还是很庄重的黑色的。
“一会你就知道啦,好,再换一根玉簪。”
拾捣半天,一向好脾气的穆茗都有些忍不住要发标时,秋棠终于把他打理完了,将他推到铜镜前,问道:“呐,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镜子里的人,头戴玉簪金冠,身着黑底金线深衣,眉目清秀,面若桃花。只是换了身衣裳与发饰,竟然与往日相差甚多。
没容得他仔细再看,秋棠就拽着他向外跑,“糟糕,来不及了。快快快。”
待他走得气快断时,秋棠带他来到了芳草园。那是堡里的花园,种植有多种鲜花奇树,只是刚开春,一些树木拔出新芽,花也没开得全,绿浓红淡,倒也新致。
47.三箭(下)
刚过院门,远远就看到了盛装的杜少昊,两人眼神相遇时,都有些失神。
杜少昊模样是一等一的好,身材高大,他身上穿的也是黑底的深衣,只是相较于绣了小碎花的穆茗那一身,他的则落落大方,却衬托出了只属于他的霸气。头上戴的是同色系的黑冠,冠上的翡翠散发着诱人的哑光,系着那一头乌发的是珍贵的象牙簪。
秋棠拉着穆茗上前,邀功般扬着下巴,问道:“我打理得不错吧。”
杜少昊的眼里都是蜜,嘴角弯起俊秀的笑,“果然不凡。”
穆茗差点被眼前人晃乱了心,刚想到要问这是怎么回事,却听到一把陌生的嗓音。
“杜兄好福气,穆公子果真一表人才。”说话的是一位身着白色深衣的男子,他与杜少昊身型相似,却比杜少昊多了几分玩世不恭,尾角上挑的凤眼很是吸引人。
“过奖,隽清也是万里挑一的佳人。”杜少昊将穆茗揽入怀里,满脸春风,“穆茗,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至交,文柳毅。”
穆茗忙向那位长着一双好看凤眼的男子作揖。
“他身边的是上官隽清。”
“早就听杜堡主说起你,就是一直没缘见到,这次可见到了,真真是品貌无双,难怪堡主总掖着。”隽清,人如其名,长得非常标致,一身暗红色深衣倒是印出了他光滑赛雪的肌肤,穆茗只第一眼,还错以为这是哪位性情女子穿了男子的衣物,这般红唇皓齿。
穆茗被他逗得不知怎么回,只得讪讪一笑。
文柳毅拉过隽清的手,解释道:“清儿就是嘴巴刁,可心眼直,你别往心里去。”
穆茗忙摆摆手,“怎么会呢。”
正说着话,却见到泉跑了过来,“大家都在等着了,堡主快过去吧。”
杜少昊搂着穆茗向前走。
穆茗隐隐就听到了前面很是热闹,却怎么也想不透这到底是在做什么,拉拉杜少昊的衣裳,轻声问道:“今个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杜少昊莞尔,低下脑袋,附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我们的大喜之日。”
“啊!”
穆茗的脑袋嗡嗡响,一下子就停止了运转。
杜少昊执起他的手,说道:“仓促了些,我们也不循常礼,只请了些挚友。”
穆茗的眼里只看到他好看的睫毛闪啊闪啊,脸上都泛着得意的神色。
“事先没与你商量,不知道你可愿意?”
穆茗就好象踩在云端上,飘飘乎乎,但最后这句他可是抓住了,忙点点头,脸都红了。
杜少昊这才露出迷人的微笑,在他的额上轻轻留下个浅吻。
“咳!”发出这一声不大不小的轻咳的是一个身着圆领套衫的男子,与别人不同,很是严肃,却长得极为儒雅,眼角还有一颗淡淡的痣。
“杜兄,你看,有人妒忌你了。”文柳毅凤眼一挑,话里都带着那股风流。
那名男子只轻轻一瞥,复又咳了几声。
“柳毅,你别寻管熠开心,他近日身体抱恙。”杜少昊为穆茗介绍道,“这位是管大人,太子傅。”
好年轻!
难怪穿着官服,怕是匆忙没来得及换下。
穆茗向他作揖,对方也不多话,礼数有佳。
隽清凑过去,低声问道:“他还是不肯见你?”
管熠的眉头一皱,再咳了几声,然后轻轻摇了摇头。隽清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又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值得么。”
文柳毅忙掩住他的口,劝住:“今日是杜兄大喜,别谈这个扫兴。”
穆茗心生疑惑,却没再多想,自家有自家的难事。
在一圈萦萦绿绿的树下,铺上了毯子,摆起了几张桌子,桌上搁着色泽亮丽的干果与食物,每桌无一例外都有酒器,大家纷纷席地而坐。来的人不多,几个眼熟的都是堡里的人,穆茗还见到了应书桓,其他人他也没心思仔细看。
右边有乐师弹奏着丝竹,四周盛放着香炉,袅袅烟雾带出了沁人心脾的暗香,众人都不出声,只看着他们。
两排桌子正前方竖着一个靶子。
泉将两张弓递了过来,杜少昊把其中一把交给穆茗,说道:“我们同射三箭,每一箭对一句词。此箭一出,代表你我心意,你可想好?”
穆茗接过弓,凝望着他心上人的漆黑的眼眸,点点头。
怎能不想好,这可是他盼望了多久才等来的一刻。那日在佛前求的愿,没想到竟有成真一日。心加快了跳动的频率,越发轻飘飘,如梦如幻。
杜少昊含笑看着他,带着再往前走,离着那靶有2米时才住了脚。
穆茗略微惊讶。
杜少昊轻语:“我可要保证你箭箭都中。”
穆茗噗嗤笑了出来,刚刚的紧张一扫而光。
秋棠与泉各站在他们后面,手里拿着三支箭。
杜少昊将第一支箭架好,高声颂道:“告天一簇风羽过。”
正中靶心。
穆茗心里琢磨着,在秋棠的指点下把箭架好,朗声说出下句:“日月星辉展鸿图。”
深吸一口气,那张看上去很大的弓,拉开却没有他想象里的难,这么近,要射中应该不难。定定神,瞄准一放,虽然没有正中靶心,但也稳稳钉在了靶子上。
心也稍稍放下五分。
杜少昊给了他鼓励的一笑。
第二、第三箭也没有预想的那么艰险,顺顺当当就过去了。
穆茗看着都好好地挂在靶子上的六支箭,心里重重舒了一口气。不经意扫到身边的杜少昊,想起刚刚的那四句来:
告地永结连里枝,山海立誓两相随;
万物同贺耀银河,千语吉言佑偕老。
白头偕老,光想都觉得甜到脚跟去的誓言啊!
杜少昊将弓交给泉,说道:“郁堂主的弓果然非凡。”
泉的闻言,笑弯了眉角。
穆茗不明所以,秋棠上前,点破:“泉的心上人特别造的弓,很轻松就能上手。”
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这弓如此省力,原是经过改造的,忙问:“就是那日你急着要见的人么?今日可来了?”
杜少昊揽着他,边走边说:“郁堂主很少露面。”然后冲着他魅惑一笑,“你可还有任务在身,别顾着他人。”
桌子最上座,自然是他们的。
穆茗挨着杜少昊坐下,眼前晃着那么多人望着自己,刚下去的乱跳小鹿又开始复苏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人都散得差不多,穆茗还有些头重脚轻。他酒量不好,几杯下肚,就开始上脸。
杜少昊让他靠在怀里,声音低低的,磁性勾人,“酒量不好,还喝那么多。”
穆茗手脚有些迟钝,脑子却清醒得很,“不是赶着高兴么。”
杜少昊亲亲他的头,然后打横抱起他。
“去哪?”穆茗的脸上透着粉红,声音有些沙哑。
“洞房。”
“喂!”穆茗的脸立刻烧了起来。
“可别忘了,我们刚刚成了亲的。”
穆茗干脆把脸藏到他怀里,入鼻的全是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只听到耳边的风声,不一会,就到了温暖的室内。
杜少昊轻轻将他放在榻上,穆茗这才不情愿地钻出那个甜蜜的怀抱。
杜少昊端详了他很久,如触碰易碎物一样,“货已出仓,恕不退约。”
穆茗本是害羞得面红耳赤,紧张得手里全是汗,却被他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笑话给打散了,笑瘫在他怀里。
杜少昊抱紧他,依旧是喜悦的语气,“怎么?想违约么?”
穆茗收住笑,“我誓言已出,必定不会背弃。”
杜少昊满意地点头,随即探手进衣领,翻出一块玉,把它取下,套了过来。
“作为聘礼虽然寒酸了些,但此玉陪伴我多年,也是杜家的世传之物。”
穆茗就着他的手,握住那块玉,嫣然一笑:“我收下了。可我没有准备好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