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早上听老爹说,庆国每年一度的科举快到了,所以一些由离国选拔出来的才俊受离王之邀留住王府,帐上支出会增加不少。
而这里试子们所住的客房似乎挺近。
“你……你是要去庆国的试子?” 这人的眼光像隐约出鞘的刀光,绝不像一般读书人的温雅无害。
那人缓缓点了点头。
我松了一口气,全身都软下来“ 我是管账房的……咳,贾柏轩,你……是出来看书的吗?”
那人微微一笑当作应答。
不笑还好,一笑那极普通的面容也熠熠生辉般光华顿显。
“你……不能说话?” 我小心翼翼的问,见那人完全没有说话的打算我猜要不就是冷傲到了极点要不就是哑巴,说不了话。
男子还是点了一下头,然后随意捡了一根花枝,再地上写到“ 韩隐”
“韩隐?你的名字? ” 原来这人真无法说话,这一身清俊高华的气无法配上好听的声音还真是憾事。
韩隐侧头,目光移到亭中然后再转向我,眼里似乎有期待。
“你,你叫我过去?”
韩隐向我伸出手,那手如早春的竹枝秀美修长,在月光中有冷冷的银光。
脸一热,我脑袋嗡的一声不听使唤的将手放到他手心,手出奇的温热,我还以为他的手和他的人一样清冷,韩隐将我从地上拉起来,然后牵我到亭中。
微凉的长发飘过我的侧颈,痒痒的。
“韩公子,你也晚上睡不着出来透气的吧” 对一个没法说话的人我觉得要主动与他多说话才行,我暗笑自己文酸的口吻,什么公子,我还小姐勒。
韩隐用手指点了点茶水,在石桌上写“ 今夜月色好”
嗯,说了半天是文人的通病犯了,我的第一任女友也是喜欢舞文弄墨的,当时非逼着我在下雨天和她在河边散步……
“哈,韩公子真是好情趣啊” 看月亮?还是搬盆花回去实在。
韩隐优雅的摇头, 继续写“ 不, 原本是睡不着出来走走,碰到你,叫你柏轩可好?”
柏轩? 我叫少夕,蒋少夕 “ 当然可以 ” 我微笑, 其实我原本是对名字这种东西不在意的,在以前就算叫我阿猫阿狗我也只是一笑而过,但现在不同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什么都不是我的,只有属于蒋少夕的记忆,我希望从别人口中唤出来的是少轩而非柏轩。
“ 韩公子是那里人啊? 能选去参加庆国的科举一定是才学非凡了” 这道不是我拍马屁,据说庆国每年科举每个藩地都要选一定的人去参加,如果获得名次就会留在中央做官, 而这次能住进王府的更是千里挑一的人才。
“ 湖州 ”
“哦……” 哈,抱歉没听过,我笑着点头“ 果真是人杰地灵 ”
夜更深了, 困意渐渐席卷而来“ 韩隐,你明天会来吗?”
我看见韩隐若隐若现的笑容,眼睛缓缓合上。
这韩隐, 竟让我无比安心,或许是因为他无法说话,或许是他不认识以前的柏轩, 或许他不久就会离开王府然后可能没有机会再见,或许……
“ 韩……隐,你啊,相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神之术……我啊,以前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的,但现在哈……”
渐渐堕入梦乡,梦中,牡丹又是大片大片的盛开。
远远的,我看见楚微站在那里,衣决扬起, 俊朗风华,如云开见日。
然后他的脸渐渐和韩隐重合在一起,我站在花海一边,与他遥遥相视。
原来,人世间许多沧海红尘,爱恨情仇可以如花叶相忘般平静。
三
这个时代的记账方法还是流水账,我搔着头,成年累月这样下去我不累死? 如果用复式记帐就有效很多。 我皱眉思索连老爹进来都不知道。
“ 轩儿啊, 不要太累你病才刚好啊”
“ 谢谢爹” 爹这个字我叫得格外甜“ 我还不辛苦”
“ 哈哈,那就好 , 爹在外面给你带了半只烧鸡补身体, 先吃完再做”
爹打开竹篮, 香味四溢,引得我 肚子咕咕叫。
“ 爹你也吃啊” 说不感动是假的,只可惜你真的儿子现在已经投胎不知去哪里了, 想到这,竟有点愧疚。
爹今年五十岁的人了,看来也是老来得子,我对自己发誓,一定代替柏轩好好孝顺他。
“ 轩儿……” 爹摸了摸我的头发,然后拿手帕帮我擦嘴边的油“ 这么大个人,怎么吃饭都不会了。
“嗯!……唔……” 真好吃!
“ 轩儿,爹有话跟你说 ” 老爹难得一脸正经的表情,“ 你昨天是不是和小王爷见面了?”
“嗯?是啊,他跑过来的啊”
“ 轩儿,这话就算不好听爹也要说, 以后少和 小王爷见面”
“……” 难道爹知道贾柏轩喜欢楚微的事?
“ 你的心思爹怎么会不知道” 老爹眼眶泛红,看得我好不辛酸“ 你这孩子从小孤僻,但你的心思爹还是知道的,但轩儿啊,人家是堂堂王爷,而且你们都是…… 就算你们门户相当又能在一起? 你在爹心里也是宝贝疙瘩爹哪能看着你心痛下去?长痛不如短痛啊! 小王爷一直当你是朋友,那就好了,千万不要做傻事,爹就怕你……”
话还没说完,爹就抽泣起来,老泪纵横“爹就你一个儿子,你娘生下你就死了,千托万嘱的让我看紧你……”
“爹!” 我抱住他,“ 放心啦, 儿子现在很明白的,那楚微我也只是当他普通朋友而已,不会有事的,而且我是喜欢女生的啊,在过两年儿子就去媳妇给你,再生一大堆胖小子小姑娘给你好不好?爹,别哭了,你眼睛够小了,再哭眼都没了”
“不……不肖子!你老子我的眼睛当年不知迷魂了多少少女!” 老爹气急败坏的争辩。
好不容易有的温情场面被打破了“ 哦?那娘当年也是被你的‘桃花眼’弄回来的?” 我打趣。
“你……你娘她……” 爹的脸红透了,把我推开“ 怎么变得油嘴滑舌? 吃完了就工作,这段时间开销多账杂,不要算错, 过几天我要出去办货你也跟着去一趟,学点东西真怕你什么都忘了”
夜晚,我溜到牡丹花从中的亭子里,果然韩隐已端坐亭中, 左手端杯,右手执书, 穿一件宽袖的黑袍,身姿俊雅, 这人好像无论在哪里都是可以入诗入画。
“ 韩隐,这样光线看书对眼睛可不好哦”
跑过去,我笑嘻嘻的在他眼前挥手。
韩隐点点头,合上书,拿笔在纸上写“ 还以为你今日不来”
“怎么会,君子一言九鼎,再累也爬过来”
“你脸色不好” 他继续写。
我摸摸脸,叹道“ 账房事多, 流水账效率又低怎么不累?”
“ 账房工作 一向如此”
“那倒不是” 撑个懒腰, 发现桌上还有点心,我大喜, 连吃五个“ 用流水账的方法过时, 在我家乡 记账的方法相对简单, 嗯……你想想啊,流水账虽然可以每笔记下来但没有分类汇总的作用,也不能看出王府里各方面支出构架……” 打了嗝,我大喝一口茶,爽啊“ 用了的钱能产多少钱还是花了钱没作用?现在的方法死板, 不过这王府的开支还真大,很多钱都无缘无故不知飞去哪里了…… 不查一下我怕到时会有麻烦,但查的话也会有麻烦……真是麻烦!”
韩隐侧着头似乎听的很认真, “ 你家乡记账是什么法子?”
“只听我说怕你闷” 好像就我一个人在滔滔不绝。
韩隐摇头,写到“ 我喜欢听你说”
我的脸热了起来,撇开不看他,一个大男人肉麻……
他的字苍劲峻拔, 俊挺如其人。
那一晚我就把复式记账的大体方法说了出来,但许多商业记账手法我都忘记……真汗颜。
韩隐似乎乐在其中,那双黑眸一时竟亮若晨星。
说累了,我趴在桌上“ 回去睡觉了,你们明天不是要去未央湖边作诗吗?”
说的好听是才俊们交流感情,其实就是私底下斗文采,可惜韩隐无法说话,去了也怕不开心。
似乎发现我在想什么,韩隐伸出手搔搔我的长发,用口型比“ 没事”
他修长的手指触到我的脸庞,我呆呆的看着。
心里一阵暖意。
四
来这个世界已经一个月有余了,其实日子过还不错每日吃饱喝足后就去账房工作,平日找王府的小厮丫环们壳壳瓜子晚上则去找韩隐聊天好不悠闲。
我翻着上几个月的帐本,发现离城外的王家欠王府两年地租,怎么没人去收?思前想后还是趁着这个机会去城外看看,虽然平日老爹和楚微有时间都会带我去城里逛逛,可以个人出去还比较有意思……这个时代的青楼不知是是什么样子呢?咳,想多了。
叫上赶车的老张, 正准备走的时候看见也要出门的楚微。
“小王爷!” 现在是封建社会,平日虽叫‘楚微’他也不甚介意,但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也知能尊叫一声‘小王爷’。
楚微骑一匹高大白马, 那马全身雪白,神俊非常一看就是稀世良驹。 我摸摸鼻子看着今天要坐的小马车,那马黑黑不黑灰不灰干干瘦瘦,我靠,这王府喂马的人准是私吞马粮!
楚微也是一身白衫白袍, 墨发上插着一只羊脂玉簪,果真顾盼生辉俊爽无比。
似乎看穿我艳羡的目光,楚微 摇摇手指,有些淘气的问“ 要不要试试?”
这马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我终于明白白马王子这种东西不是女生的专属幻想物,每个男人其实也希望自己骑在高头骏马上去迎接心上的哈。
“ 我没经验,不怕吧” 笑得嘴都歪了。
“ 不怕,我扶着你,你要去城外王家吧? 我也经过那里,送你” 楚微跳下马,扶着我的手把我送上去然后自己也坐上去。
骏马似乎不开心的嘶鸣了几声。
“ 小白,别乱动”
小白…… 这名字也太不拉风了吧, 怎么也叫大白啊……
一挥马鞭,小白咻的一声飞奔出去。
听人说第一次骑马大多难受,但楚微的驾马技术似乎不错,跑得也不快,挺稳的。
“ 楚微,你马技很棒啊”
楚微在我身后,长发飞舞“ 小时候大哥教我的,要说到马技……我看没人超的过我大哥”
“你大哥?” 风呼啸着,我提高声量“ 那不就是大王爷? 我还没见过呢!”
“大哥事多回来得少 ”
这小子似乎很崇拜他大哥呢,一路上猛说他大哥从小到大的威风事,什么……
“ 我大哥十六岁的时候就击败了江湖中排名第二的无情刀客,柏轩你说他厉不厉害?”
“大哥十七岁就被朝廷封作离王,镇守一方,大哥他待人宽大,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大哥又有孝心, 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
心里打个哈欠,这小子恋兄! 说自己老哥是天下第一美人,这个嘛……凭良心来说我还是觉得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应该是女孩子来当,一个大男人没事长那么漂亮干嘛。
“ 柏轩,到了,晚上我来接你” 楚微好心情的说到,然后低下头在我耳边轻说了一句“ 这王家的帐你收不回来也没关系,我可以顶着,你失忆什么都不明了,万一得罪人就不好办了”
“好,好,我知道” 楚微驾着马绝尘而去,扬起尘土让我咳了了半天。
王家坐落在城外十五里的岭中, 瞧这架势,雕梁画栋, 一路上风光无限,假山假石,翠竹松柏 依着山坡连绵不绝的长廊看的我都头晕,各种叫不出的花围着水池,哇,这水池里的红色鲤鱼咋那么巨?
我咂舌,这家也很有钱啊,虽比不上王府的高贵气势,但看这架势也不像没钱的主。
“贾先生,请这边请,奴婢为了带路” 接待我的小姑娘十五岁左右,豆蔻年华,一身浅红色春装好不可爱。
美景,美女,这趟还真没来错。
对帐出乎意外的顺利,管事连连说对不起,说是这段时间府里忙,忘了,下次决不会这样,又是斟茶递水,又是好话不断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过了一个时辰, 我拿着管事送的碧螺春悠悠闲闲的打算回去。
“ 哟, 请问茅厕……在那里 ”
小姑娘红透了脸,瞟了我一眼含羞带媚, 纤手一指“ 那边, 要我带你去吗?”
“不敢劳烦姑娘,我自己去就好了”
我确定她指的是这个方向,真的~ 但这怎么看都没有茅厕,好急啊……
我又随意走了几步,忽然听到一见房里传来声响,去问问路也好,我靠前去,正准备敲门,却全身一震,愣住了。
“ 主子, 那黄寅一家要怎么处置?”
这人的声音冷的让这暖春都寒了起来,听到不该听的东西了……想走,但脚定在那里,动也无法动。
“ 杀…… ” 另一个人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好听,澄如秋水,是清澈高雅的中性声,“ 无用之人留有何用,何况……谁!” 那人声音一高,显然是发现了。
还没反应过来,四支银镖破窗飞来,我低头一躲,顾不得肩部一阵剧痛拔腿就跑。
他们会杀人灭口! 一定是……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不敢向后看, 只顾着往前跑, 蜿蜒延长的走廊真的没有尽头,我像只无头苍蝇乱跑。
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房里出来的黑衣人看了眼地下的鲜血, 低声道“ 要杀吗?”
另一人长袍垂地,悠然的看了眼地下散落的茶叶“ 不是你庄里的人”
“ 刚才王府的人来收账,怕是…… ”
“罢了” 另一人抬手把话打断 “ 由他去 ”
然后勾起意味不明的笑容。
天暗下来了,左肩膀完全失去知觉,这针……有毒。路边的景色依稀是今日楚微送我来时的路,楚微……找的到我吗? 那两人也没有追过来,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