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脂寒 + 番外————杨朔

作者:杨朔  录入:01-25

该死!没有毅力的家伙,叫你找的天黑吧!看你到时候哭着回来。
我气得在心里骂他,此时树下又走来一人。
他穿着一身简单整洁的长衫,干净利落的靛紫色刺绣,绣着五蟒盘枝。
我按住怦怦狂喜的心,等着那人发现我。
终于,他抬起头,看见树上的我,俊逸的脸上化出柔和的笑意。
我撑起身子向他怀里跳去,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接住我。
"苏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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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梦惊醒,发现里衣已经被冷汗浸湿,冰凉地贴在背上。
外面的何柱闻声,披了件外衣走了进来。
倒了一杯茶递到我手中,轻轻地拍抚我的后背。
"我就在外面守着,别怕!"
他的声音极为轻柔,使我渐渐平静下来。
喝下了水,把茶杯递给他。
何柱放下杯子,转去点了一根蜡烛,好叫它可以燃到天亮。
我冲他摇摇头,
"把灯息了吧。何柱,你过来这边睡。"
我向床里挪了挪,空出一块地方。
他沉吟片刻,吹了蜡烛,也上床来。

"桃花汛眼看将至,皇上虽已委派了那个姓王的大人作好防范准备,但那个是草包,成不了事的。"
"我已经写好了章程,你明日叫他们送去湖南,交给那儿的郡守。有我的手谕,不管是调粮还是筹款,都方便些。"
"这些事下面的官员未必来找我商量,大概会自行办事。不过如果没有我的批印,他们也拿不到实权。你且记下了,凡是关于赈济灾民、修渠建坝的事,都给批了,不要为难他们。"
何柱点头记了,我看着帐幔接着对他说道,
"西北战事要是一起,赈灾的粮食就有一半要充军饷。国库如今空虚得紧,还是叫他们从各省调粮,这事我也会跟‘他'说。
"皇上要嫁宝月公主,能不能成还不好说。就算成了,这送亲的人派谁去,也不知道。如果这个时候我不在京......"
我沉吟片刻,岔开这段话题,
"萧大概还在长京,我想他没得到我的回复一定不会死心。他决不是会甘心当年那个‘二十年'的条约,这个时候最危险的,不单他,我此时担心的,还是张宪。"
何柱看着我,黑暗中,他的眼睛幽幽地在闪烁。
"大人你是担心‘他'吗?"
我点头,"如今内忧外患,对他来说,正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
"不会的,在这个时候,他忙着西北战况还来不及呢。"
我笑何柱想得过于简单,他若是在意这个国家的存亡,当初又怎会要我千方百计地去陷害七王爷?
"我把莫烨台调至御前,为的就是防着他将张宪安排在帝侧。你且想一想,如果叫他知道了姐姐的事,他会怎样?"
何柱不说话,依旧定定地看着我。
我叹口气,接着道,
"我虽然封锁了消息,可你又怎能保证‘他'不会给我来个釜底抽薪?"
"你是说......他会利用眼前张宪这把刀......"
何柱咬住嘴唇不敢说下去,我只点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
"如今连七王爷这个障碍都被铲除,他已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区区一个莫烨台,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大人,你会不会帮他?"
何柱突然问道,我闭嘴不答,看着无尽的黑夜,仿佛又听见了那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说,酒词,我们一起归隐山林,不问世事辛苦,好不好?
我拼命地点头,不知在梦中,点了多少次,却不见他的手,拉我一起离开。
梦里,他一个人消失不见,余下我,兀自对着黑暗傻傻地等。
其实,我是知道的,他根本不会来接我了。
当年吴州的风月湖,当年院中参天的梧桐树,他都忘了,只有我,还死死地抱着从前,不肯醒来。

"少爷......"
黑暗中,何柱的声音瑟瑟的、低低的,让我响起了当年那个总是哭红了眼的小书伴,每天都被我作弄地很惨。
转眼间,他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左右手了。 自 由 自 在
我没有回答何柱,望着床幔的顶端,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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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看他的时候,却见他正呆呆地看着我,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怎么了?"
我放下笔,用手指捏着宣纸轻轻提起来,慢慢抖干。
他一笑,走了过来。
"没什么,只是好久没见你写字了。"
"是好久了,都生疏了许多。"
"静夜思往,观月无常;其物犹在,变已人心。"
他的声音明显一抖,我回头看他,笑道,
"如何?"
世事无常,如果没有当年那一场颠覆性的巨变,我想知道,我们是否就会幸福。还是说,依然如今天一样。
他不说话,看着我的眼睛。
"来人!"
何柱应声进来,我把那副字给他。
"你把它送去给七王爷。"
"送给七王爷?"
何柱不解地拧起了眉。身旁的苏恒显也是大吃一惊。
"对,就是给他。而且要亲自递到他手上。"
何柱不再多问,拿了字去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恒显扳过我的肩膀,有些愠怒地看着我。
我一笑,别过头去看向窗外。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也清闲,不如一同来品味一下世态炎凉。"
他沉声不语。良久,才低低地开口。
"酒词,你总是拿过去来当作借口。"
借口?我不可置信地笑着看他。我把过去拿来当作什么借口?
"那么恒显,你来告诉我,如果我不去想,不去回忆。我又该用什么措辞,来给这满身的罪行累累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难道你就不能想想将来吗?你就不能为将来打算吗?"
他也是笑,那种无奈,那种强烈抑制的崩溃,在他的眼底一点一点地化开。
从前是他的阴影,是他厌恶的,拼命想要去摆脱掉的累赘。
然而我却只能在那片黑暗中,找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我对他摇摇头,
"你该不会以为我还有将来可言吧。"
你该不会以为,我还有辞官还家的那一天,再次回到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吧?
恒显,好难啊。
我不断地去作践自己,你不断地去逃避。
然而你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到一个再也见不到宁酒词的世外桃源?你可放得下这满身权势?
"为什么每一次,我们都要在这个问题上争执不休?"
他自嘲地一笑,坐了下来。
那是因为,我不会叫你忘记。
不管那伤痕你掩盖得多深,不管它是否已经开始痊愈。我都要把它挖出来,在你面前狠狠地撕掉那层保护。
报复你,也,反过来,伤了我自己。

"那就不要谈这个了。......关于宝月公主和亲的事,是不是你的提议?"
他看着我,没有言语,算是默认。
我叹了口气,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苏恒显冷笑,
"我为什么要故意?和亲之事,也是为了两国着想。"
"......那也可选王公们的郡主,大可不必委屈她如此尊贵的人。"
"这样才能证明我们的诚意。" 自 由 自 在
诚意?我在心里冷笑。你会希望边关和平?
笑话!你巴不得天下大乱,好让你拥兵自立。
不然,你为何要除掉七王那个眼中钉?为何要我陷害所有文臣忠良?
恒显,我太了解你了。
比如你要嫁了宝月。其实,不过是因为她倾慕于我。


第九章

酒词,你看得比谁都要透彻,只是你自己不愿去承认罢了。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姐姐曾说过的话。
她总是说我太过贪婪,无法满足。
我看着苏恒显,想起从前那嬉戏的庭院,夕照空山的浮云,落满山谷,恍如隔世。
碎了,一切,都,碎了。

"在想什么?"
他的手伸过来,覆上我的眼睛。于是这世界就只剩下了无尽的黑暗,和,
他的气息。
"恒显,你可会为了我而做一件令你后悔的事?"
我的声音散落在风中,空荡的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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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幽静的山谷,那山谷中,名为风月的碧湖清澈。
柔和的阳光洒在身上,我指使着张宪爬上树去,为姐姐摘那个断了线的风筝。我的姐姐一直在笑,那样地温柔。
苏大哥!你快来帮我啊!你快来啊!
我的声音落下,没有人回应。
回头看去,姐姐哭着执起我的手,
酒词,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
不要!姐姐,不要离开我!
我哭着求她,她却只是摇头。
张宪呢?他说过要照顾你一辈子的,我去找他,我叫他带你走!
我慌忙地看去那棵树,可是树已经不在,只留下了一地的落叶。
张宪选择不去看我,他头也不回,踏着满地的落叶而去。凭我不断地哭喊,追上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远。
你回来啊!你说过爱她一辈子的!你说过一辈子守着她,永不分离的!
感君之怀,永世不忘。此中有意,两心皆知。金钿已碎,各飞东西。至此一别,当无再见。若有来生,愿续前缘。
我听见姐姐幽幽的声音传来,压抑着呜咽。
若有来生,愿续前缘......
愿续前缘......
今生若然无法相守,还要来生做什么?
来生,来生的你还是你吗?来生的我,还依旧记得那许相思无奈,遗憾终生的痛吗?
全都是谎话,全都是骗人的!
说什么海枯石烂、致死不渝......
你根本就做不到!根本就......
我拼命地跑,发疯似的跑。哭不出来,喊不出来。世界的一切已成空白,只有斜阳胜血。
恒显,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当我一个人对着眼前无尽的黑暗呼喊你的名字的时候,你在哪里?
发誓与我生死与共,永不分离的你,又在哪里?
原来,一切不过都是我们欺骗自己的谎言罢了。
不过是朝生暮死的爱情,我却相信了它会永远。多么可笑!
我笑了,对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湖面,笑得凄惨,笑得绝望。
施主--
我的手被人拉住,回头看去,那个衣衫褴褛的疯癫道士看着我。他在叹气。
施主,你注定了是这天下王道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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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显,"
黑暗中,我寻着那熟悉的温度,伸手抱住他。
"等到一切都结束的那天,我想回去,再回去吴州。"
再回去看一看那个我们发誓永不分离的地方,曾经你在我的手心写下的,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奉旨进宫,远远看去御花园,皇子们各个低垂着头。除了大皇子面对那人的提问对答如流,其余的,连大气也不敢喘。
排在后面的洛儿已是满头大汗。我猜想他一定是没有好好听课了。
我悄悄走过去,那人发现了我,原本紧绷的脸立时柔和下来。
"酒词,你来了。"
大皇子看了看我,脸上波澜不起,令人难以猜测他此刻的心思。
我暗自吃惊不小,不想大皇子何时已有了这般修养,内敛而不露。
是啊,他已经十六岁了,不是当年我初进皇宫时,那个在我身后骂我狐媚的孩子了。
不过才短短的四年而已,一个孩子竟能成长地如此迅速,当真叫人刮目相看。
恒显,这个人,你要如何对付?
我眯起眼睛看着这个尚还稚嫩的少年,假以时日,他一定不可小看。

"皇上是在考试诸位皇子吗?"
我走上前去,站在那人身边。
他点了点头,面上掩不住的高兴。 自 由 自 在
"大皇子学识大有长进,朕今天还要看看其他皇子如何。"
他说着瞥见了角落里的洛儿。
"洛儿,你来。"
"是"
恭敬地行了一礼,那个小小的身影走上前来。
"最近先生教了什么?"
"回父皇,先生教的......教的是......"
他眼珠子转动,低头斜睨向原本站的位置,一个长他许岁的少年张合着嘴,与他对着口型。
我在旁看着,见那口型的意思,大概说的是"《道经》的三十三篇。"
洛儿不喜读书,一定是经常跳课玩耍去的,如今要考他,确实是要了他的命。
这点,究竟像谁啊?
宁月华四岁起习字,十三岁时已是江南有名的才女。
可那眉目,虽然稚气,却俨然是姐姐那对勾了英气的眉。
女子带有英气,并不常见。所以那个相命的才会说她是人中龙凤,将来必定会母仪天下。
多么可笑的话,可笑的是,我那饱读圣贤之书的父亲,当真信了。
也许,正是这句疯话,害了她的一生吧。

这一出神,回觉过来的时候,已听到洛儿正断断续续地背着,
"......不失其所者,久也。死、死......而不忘者,......寿也。"
待那少年一字一字地说,洛儿一字一字念了,也算蒙混过去。
身旁的人点了点头,
"你把这意思说说。"
洛儿的脸上立刻露出难色,他再看去那少年,少年也着急,拼命地给他使眼色,或者比手话脚,或者无声言语。
也算洛儿夹听夹编地蒙混了过去,那人虽不甚满意,也倒是对他没有过多的苛责。毕竟,洛儿还是个孩子。
我看在眼里笑了起来,落儿看着我,气呼呼地鼓着小脸,好象不满我一直是在旁看热闹而没有帮他。
我招他过来,许久不见,好生地看了看。
小孩子正在长身体,只高了一些,也没多大改变,气色倒还过得去。
此时我突然想到刚才的那个少年。本来皇子考试,带着枪手也不是什么稀奇。
倒是这少年的样貌,看去怎么有几分眼熟。

"你过来。"
我对他招手,示意他靠近。
少年收起了原先的玲珑相,极为从容地上前行礼,站在了洛儿的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
"臣姓姚,姚匀天。" 自 由 自 在
他笑得自然,丝毫不畏惧于我。
姚匀天?我一呆,神情有些恍惚。
"姚光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我微微眯起眼睛,会意地笑了笑。
难怪觉得面熟,原来是那个姚光的儿子。
想来更是觉得好笑。当年与我正面顶撞,被贬去偏远的地方做知县的太子舍人姚光。没想到事隔不过几年光景,竟又回到了朝中。而且还把自己的儿子安插在了洛儿的身边。
我在心里冷笑,姚光,看来你还不是笨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当然,这背后也要有人给他这个权利才行。
我看着眼前名为姚匀天的少年,心里已然明了。
果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七王爷,你这一步棋,下得当真是绝妙。
不但保全了姚光,还牵制住我,无法轻举妄动。
不过......

我一笑,起手示意姚匀天站起来,转身对着那九五之尊说道,
"难得今日天气明媚,皇上何必置在此处考试诸位皇子,不如大家一起赏园游戏岂不更好?"

推书 20234-01-27 :第一眼错觉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