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两人低声说了一阵话,但戚澜隔的稍远,便听不清楚。冬日极冷,他衣裳单薄,手脚早已冰冷,居然
全无知觉,也不记得运功御寒。只是静静听魏紫和那卖花的少女对答。
忽然魏紫提高了声调问道:「你说又找到了?那真好。多谢你。」
那少女道:「公子喜欢,那比什么都好。公子,那种果子,很贵重么?你说要采了给夫人吃,可是山石那
么陡峭,你每次去的时候,我都害怕极了。万一受伤了,可怎么办好呢?」
魏紫柔声安慰道:「没关系,我不会受伤的。」这句话说得十分恳切,虽然是事实,但那少女不知他体质
已与常人不同,仍然极为担心。
那少女忽然问道:「公子,夫人待公子很好么?」
只听魏紫道:「是,他对我很好。」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道:「我对他可也不坏。」
那少女「嗯」了一声,道:「公子待夫人又怎么只是不坏呢?为了给她采那果子,这样危险。」停了一下
,又问:「那么如果她骗你、害你,那么,那么你依然对她好吗?」
魏紫沉默片刻道:「对一个人用心,那么无论他骗你还是害你,总是只有伤心,不能死心。终究还是要对
他好的。」
那少女低声道:「公子,你真是个好人。」又道:「夫人也一定是个好人。她生得很美吧?」
魏紫微微笑道:「生得很美,那也不见得。至于是不是好人--他只要不要处处欺我,我便当他是天下第一
的好人了。」
那少女道:「原来夫人很凶,时常也欺负公子。可是公子却全然不生气。」她年纪幼小,再想不到原来那
个「夫人」竟然是个心机深重的男子,所谓「欺负」云云,也全然不是凶悍与否的问题了。
戚澜在墙下听到这番话,只觉得胸口暖洋洋的。倘若不是魏紫身边有那么一个外人,当真就想上前搂住他
好好亲昵一番。当下轻轻转身,回到了屋内。
他当年和魏紫相恋之时,双方都甚是苦楚,兼之他算计极多,一直对魏紫有愧。然而听到眼下这一席话,
终于知道心上人并不因此心怀芥蒂,忍不住就要笑了出来。
这一日下午,魏紫复又出门,戚澜却老实不客气地吊在了后面。魏紫一步也不停留,一直去到了郊外山野
中一间小小的草屋前。但见他敲了敲门,立刻便有人前来应门开门。不多久,门中的人随他一起出来,原来是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戚澜眼力极好,见到那少女身材娇小,相貌清秀。年纪虽然幼小,服饰亦显寒酸,但穿着却整齐干净。
魏紫和那少女顺着山路而行,不知走了多久,忽然看见那少女遥遥一指道:「公子,你瞧,就在那里。」
戚澜顺着那少女的手指处抬头观视,果然见一颗小小的红苗,上面结着一只碧色的果子。只见魏紫大喜道
:「是了,没有错。没想到这样难得的东西,这方圆十多里内的山头竟有三株之多。这可真好,多谢你。」
那少女看见魏紫神采奕奕,唇边笑容之盛前所未见,立刻双颊飞红。娇羞青涩的神态里,爱慕之情一目了
然。显然是见到心上人喜悦,自己也觉得雀跃不已。
戚澜暗暗出了一口气,虽然魏紫对这少女和颜悦色之态可说空前绝后,连他这身为伴侣也不曾见过,心中
颇有几分嫉妒,但是此刻魏紫对这少女的心思全没留意也是明显之极。
其实戚澜心机本深,又通达世情,若非关心则乱,说什么也不会这么忐忑不安。彼时一看之下,自然就知
道是神女有心而襄王无梦了。魏紫口口声声「夫人」云云,自然指的是他戚某人无疑,那么这样出来,也是为
了自己了。
魏紫从怀中摸出那只雕着莲花的玉簪道:「你不要银子,却帮了我这许多。我便选了一支簪子,真是多谢
你。」说罢将那只莲花簪轻轻递到那少女的手中。
那少女又惊又喜道:「多谢公子......唉,其实我本也有采药。公子托付,我只是帮着留意而已。」说着
小心翼翼接下发簪,收进了怀里。她心中想,虽然少爷无心,可是这样东西总要珍藏到老。魏紫心中却想,有
了这名贵的羊脂古玉簪,这姑娘下半生再也不需辛苦卖花采药。
在他的心里,不过是看见一个如同冷碧一般的少女,加以照顾,偏偏发现这少女篮中有一颗能够延年益寿
、固本培元的稀世奇果。他再也想不到,某日心血来潮越过院墙买了一束梅花,竟然为一个贫家少女添了一段
梦一般的相思之情。
戚澜在暗处微微一笑,心道:「这发簪也有着落了。」一阵豁然,宛如曲径通幽,刹那间云破月明,照得
心头一片光明。
只见魏紫谢过她之后,便将药篓背上肩头,慢慢顺着山石爬了上去。那少女并不离开,只是守在路边,看
他一步步向上攀行。
戚澜不由有些难过,魏紫从前轻功颇是不错,这样的山壁虽然险恶,但也不至于需要这样辛苦危险地攀爬
。但成为蛊人之后,气力虽大,身手虽快,但内元却再也无法聚集。轻功首重真气、功体,而魏紫身为练武之
人,却再也不能肆意纵跃了。
戚澜看他攀了上去,猛然想起前几日魏紫亲自剥过两只果子给他吃,那果子既涩且酸,然而魏紫如此主动
,那是千载难逢。『
戚澜向来晓得把握时机,自然是打蛇随棍,吃了果子,顺势博得温存一夜。现在细细回忆,当时所吃的果
子依稀就是眼下这样。那一刻全然不曾留意,谁想到竟是这人这样辛苦摘来。
原来但凡人在情爱之中,总是想把最好的东西给了对方,自己也从来不想给自己留下什么。魏紫本就专情
,得不到回报时尚且全心全意,现在两人情爱甚笃时分,更是想尽办决要将好东西取到心上人面前。这与戚澜
时时体贴迁就都是一个道理。
戚澜看着魏紫爬上山石,自然想到魏紫曾经跟随号称「蛊医毒皇」的冷水庄庄主冷京,知晓不少奇花异果
,又不动声色地把这东西尽数留给他服用,想必是大大助益身体的好物。他心头感动,默默看着魏紫的背影,
竟而有几分心疼。
这样好的一个人,如何还能与他相许呢?天幸当年魏紫不曾死心,若非如此,那么现今这样甜蜜快活的事
情又怎么能轮得到自己?他此刻心中千头万绪,刹那间便如同一个初识情像的少年一般,又是忙乱,又是喜悦
。
这时魏紫采到果实,缓缓向下。戚澜顿感双目一阵酸涩,眼眶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冲出。他低下头不
再去看魏紫,回忆前尘,历历在目,满心欢喜惆怅,终于还是化作一声细不可觉的叹息。
他转身下山,在山路上梦游一般走了半天。看着惨澹冬山,心头却是说不出的雀跃,说不出的柔情蜜意。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人,就在身边为自己默默付出,就好像做梦一般。
待他惊觉时,天色已经晚了。他急急赶回家去,一路上寒风吹来,似乎也显得清凉逍遥,浑然没有半点锐
利可怕。
待他到了家门前,心念一动,转到白日魏紫站立的院墙之下,轻轻跃进了院落之中。三步两步,跨入了自
己和魏紫的居室院落里。
这一进来,却见魏紫半身伏在池边一块岩石之上,正自浸浴。
戚澜见他发丝湿透,挂在身上。宽阔结实的身躯虽显得苍白,却被那贯穿背脊的牡丹衬得有一番异色之美
。心念一动,走到池边,对着魏紫跪下了身子。
魏紫体温本低,每次浸浴都会显得昏昏沉沉。今日加上有些疲乏,双眼朦胧混沌,戚澜跪到面前,也只是
疑惑地望着他。
戚澜再也按捺不住,伸手托起他的脸来,细细吻个不住。满眼都是柔情蜜意,满心都是温存情肠--
忽然想到那个卖花少女看这人的眼神,忍不住叹息一声--明明对这人的心意一清二楚,却还是觉得别扭得
很,还是很有些患得患失之情。
他一边甩开鞋子跳下水去,一边心中道:那小姑娘......长得也不过中等......个子那样瘦小,骨架也太
小了。手吗?看着也是十分粗糙的。自然,自己比起来是英俊潇洒的多了......何况这样的事情,那小姑娘可
做不了。
他几十年来惯会权衡利弊,此刻也比较了起来,虽然无论如何自己都稳操胜券,但居然还是一本正经的比
了下去。然而一转念间,又觉自己竟会斤斤计较至此,实在可笑。
他一面随意乱想,一面低声呼唤魏紫的名字,利齿也在人家肩头轻轻啃咬。手已是不安分,随处享用肌肤
烫贴的销魂妙处了。
魏紫蹙起眉头道:「怎么?」伸手要推,却给戚澜挨挨蹭蹭,弄得手脚也不大听使唤。他本就被温泉的热
度熏得昏昏欲睡,这般的抱怨比什么都不如。听在戚澜耳中,反更是心弦大动,不依不饶。手臂就将魏紫牢牢
圈住,指尖却在腰臀处四处摩挲。
「衣服......也不脱......便、便下水来......真是......呃?雪?」魏紫被戚澜有心挑惹,早已情动,
喉结被那人衔丫住,忍不住便抬起头来,正在语句断续时分,几片细碎的雪片却缓缓落下。庭院中虽有温泉,
可是没过多久,还是积了一层雪粉。
戚澜却不管是雨是雪,紧紧搂住怀中之人,拂开湿润的发丝,便是一阵长长的深吻。唇舌绞缠,啧然有声
,一片落雪烟雾的露天温泉之中,甚是香艳。
魏紫只觉得鼻息口舌问全然是那人的气味,意识更加涣散,却又偏生并不想睡。不知什么时候,双手已不
由自主也搂住了胡作非为的心上人。气息紊乱,耳上身上,染出一片淡淡细红。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只觉得一阵炽热冲人体内,魏紫一惊之下瞪圆了双眼,迷茫之意尽去,还多了几分恼
怒狠意。
戚澜微微笑了笑,身躯一动,便和那人密密嵌合在了一起。他身躯稍动,魏紫便觉得夹杂着温泉热流,一
齐冲击,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口中却再忍不住,发出一阵低低的呻吟。但那声音甚是低哑,若不细听,实在
难以分辨。
戚澜知道这人脸皮极薄,平日燕好便总是口不对心,身躯无论再怎样随他放肆,口中却极少出声。眼前这
般光景已经是十分稀罕,声音虽细,然而两人身躯相接,距离又近,几乎全无缝隙,那一点点细碎呻吟便宛如
直接打在戚澜的鼓膜上似的。反而平添几分情事的辗转缠绵之意,温存亲昵之感。
他轻轻含住魏紫耳垂吮闻,水泽之声既近,又煽情无比。魏紫虽然和戚澜情爱甚笃,久经缠绵,却仍然受
不住这般肆无忌惮的厮磨挑惹,当下闭上双眼,由得对方说些无聊笑话低声调笑。他虽不去细听,但只觉腰骨
被牢牢捉住,那人一边调笑不止,一边进击不断,始终不曾停下片刻。
漫天雪粉飘落下来,落到肌肤上阵阵冰凉,只是雪粉虽冷,刹那间又被温泉的热气化去。戚澜在他耳边轻
轻说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
魏紫张开双眼,只觉得一阵冲动,扶在戚澜肩头的双手忽然用力,紧紧抱住了他,头颅也靠到了戚澜的颈
窝之中。他个性倔强,从不愿意示弱,然而此刻听见那句话,终于放下了一贯的气势。
戚澜歪头贴着他湿透的发丝,问道:「我说了,你呢?」双手松开魏紫腰胯,也缓缓抱住了他。
魏紫合声道:「我没有什么要说。」这句话说得又急又快,知他深如戚澜,立刻知道此人是别扭害羞,不
好意思。
戚澜哈哈一笑,道:「不说吗?那也没什么,今天不说,还有明天......紫,日子长得很,以后总有一天
能对我说的。」
魏紫眼睫略动,扫在戚澜肌理之上,缓缓点了点头。
雪下的更加大了,然而暖热的泉水却在这深冬酷寒之中全然不减温度。此后海枯石烂,此情依然不移,风
霜雨雪,携手仍旧不改。
心中的话,便此刻不说,也是无妨的。
只因,此后尚有天长地久。
第二日清晨,一个少女站在一堵粉墙之下,手中抱着几枝梅花。忽然一条身影跃过墙来,却是一个从没见
过的少年。
那少年看着少女,微微一笑道:「主人说,今天公子不能来买花,要我来向你把花买回去。」
那少女一惊,仍然点了点头。
初升的朝阳中,少年与少女身后的粉墙上映出了淡淡的影子。
新的故事或许就要开始。
番外二
「牛肉张」的铺面,是整个临恩镇最出名的牛杂牛肉馆子。这一日,「牛肉张」那狭小的铺面里满满地坐
着十几条汉子。众人刚刚走了一趟红货,酬金既高、又打出了名堂,还和路上的山匪打了几场硬仗--最难得的
是这么凶险的买卖,竟然没有一个人重伤、亦无人身亡。
这对镖师来说,真是难能可贵。
李大力身为镖局的总镖头,自然是破钞犒赏三军。
店内气氛热烈、笑声不断。瓶口拍开,登时酒香四溢。
李大力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伸手用力地拍着身边青年的肩头,大声道:「小魏真是不简单,初时还觉得你
连名带人都有点娘儿样,想不到动起刀枪来手底下这么硬!」
只听一个少女娇喔道:「爹亲呀,魏大哥的名字哪里不好了?要不是他,咱们这次恐怕要有一半人回不来
哩!」这少女正是李大力的独生女李秀宁,生性泼辣,武艺不下普通镖师。
李大力摸了摸鼻子,对在场的其他汉子摆了个愁眉苦脸的样子道:「女大不中留,这么快就帮着外人了!
」
店内的镖师们轰然而笑,气氛热烈之极。
魏紫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跟着微笑起来。
这种毫无心机城府的汉子最是值得交陪,远离了勾心斗角的京城,这样真刀真枪、刀口舔血的日子反而让
他倍感轻松。
魏紫起初进入镖局,还是戚澜怂恿。戚澜练达人情,深知爱侣并非女子,总也不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终身困在一处,以两人的身份,到处游山玩水亦不切实际。他在这小镇中与魏紫定居,自己投钱经营生意,魏
紫亦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虽然因此两人时有分离,可在戚澜看来,魏紫和这些粗豪汉子们一处久了,性情开朗不少。这一点上,他
虽聪敏,但性格所致,自问难以这样自然轻易便办到。
相守固然是好事,但也不能将双方限住。各有所司才是他心中理想之境。
推杯换盏间,魏紫已有些不胜酒力。只不过身边的其他人比他更为糟糕,好几人横七竖八的醉作一团,剩
下未醉的却还有人在斗酒。
魏紫竖耳倾听,只闻得打更声响,竟然已经是三更光景。他回家时戚澜不在府中,现在与大家吃酒,竟是
和戚澜一面都没有见到。他记挂爱侣,便要偷偷离去。岂止走了不到三步,便被李大力一把拉住道:「小魏,
这一碗老板娘的好酒老哥专程留给你。喝了才走!」
魏紫见他醉得厉害,也不好违拗,便将那大碗送至嘴边,猛地饮了下去。李大力还待再灌,却被女儿劈手
把魏紫拉开。
李秀宁将魏紫推到门边,皱眉悄悄道:「爹亲刚刚那酒太烈,多喝能把人醉死的。你不要理他,他自己酒
量高,就对谁都一样灌。魏大哥,你快回去吧,我知道,嘻,嫂子一定等急了。」
魏紫吃了一惊,愕然看向她。孰料李秀宁一副谅解的神态,有些得意地道:「你果然成亲了,对不对?这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