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不觉得自己瘦了? 不过人到春天就难免嗜睡起来,消瘦一点倒也正常,他抽出手,掩嘴打了个哈欠,春意阑珊啊……
“ 也好,不过寡人自己去就行了,你监国没多久,正是不能离开的时候 ”
孩子,寡人知道你忙,老父也就不碍你眼了,他这身老骨头去泡泡温泉还成,陪你刀光剑影就算了吧。
去山上泡温泉的计划被搁置了。
楚桑觉得有些委屈,被搁置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他的太傅,庆国最有名的大儒要来见他。
好,尊师重道是皇家的传统,于是他等,从月头等到月末,等到他脸颊边肉都被御膳房养到微鼓了,可老太傅还是没来。
“ 陛下,因为老太傅年岁已高,不得不放慢行程……”
“ 没事,老人家嘛 ”他很大度的坐在龙椅上,冕冠前悬垂玉串晃动着,完美的遮盖住抽搐的眼角:“ 若是以后爱卿们有孟老太傅这等心思,寡人也安慰啊 ”
孟秋白,四朝元老,赤胆忠心,学富五车……而且,很长寿。
在满朝文武的恭敬注视下,孟老太傅先是站在大殿门口激动的与皇帝陛下深深对望一阵,就在他以为他会和自己的太傅互望到海枯石烂雷电交加的时候,太傅才微微颤颤的,颤颤微微的慢慢抖了过来。
他看的眼皮直跳,忙说:“ 烈儿,去扶孟太傅 ”
老人家橘皮一样干瘪的脸已经看不出啥表情了,可眼睛还是犀利的,“ 老臣要亲自走过去! ”
楚桑真想扶额叹气,老师,您可千万别在他的金銮殿上晕倒啊。
孟老太傅当然没有晕倒,而是用最标准正式的礼朝他跪拜下,破铜锣一样的声音响着:“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他看着殿下那个卷曲着的老人家,蹒跚又虚浮的站起来,气若游丝的喘着气。
嗯,记得二十多年前,孟太傅就是这幅气若游丝的样子了,但这口丝不仅绵长有力而且经久不息,如今还成功帮老太傅吊着口气,二十多年前,他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年,而孟太傅已经是年过八十的大儒了。
二十多年后,他已经老了,可孟老太傅……怎么好像还是那个样?
把老人家请到了暖阁,送上参茶,小宫女一直为孟老太傅顺着气,老人家才缓过气来,橘皮一样的脸总算有了些光彩,看着楚桑的脸,激动难耐的:“
真好,真好……陛下,一眨眼,陛下都那么大了,真好……老臣以为当年一别,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陛下了 ”
说着说着,太傅竟然老泪纵横起来,他忙安慰:“ 太傅身体那么好,再活个二十年也不成问题啊,到时候又可以看见寡人的孙子长大了 ”
他现在上了年纪,最了解老人们的心态了,安慰起人来当然也是拳拳到肉的。
“ 陛下啊,老臣已经时日无多了……” 太傅抖索着试干皱纹里夹着的点点泪水,口齿不清地喃喃道。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二十多年前太傅就已经把这句时时日日挂在嘴边,听得他耳朵起茧,如今这茧还在呢,他下意识摸摸耳垂,咳了声。
“ 陛下,老臣这次来,是有不得不说的事啊……” 老太傅眼珠子定定的看着皇帝,直接切中要害的问:“ 陛下,太子殿下是否有削藩之意 ?”
8.万岁第八声
“ 陛下,老臣这次来,是有不得不说的事啊……” 老太傅眼珠子定定的看着皇帝,直接切中要害的问:“ 陛下,太子殿下是否有削藩之意 ?”
眼前的老人年岁过百,退居庙堂几十年,却什么都瞒不过他,他笑:“ 太傅看的透彻 ”
孟老太傅继续道:“ 楚王的那单事,多半是栽赃,太子是想趁着这个火,来个斩草除根啊—— 陛下您就那么纵容太子殿下?若是出了差池,吃亏的可是您啊 ”
说的急了,太傅就咳了起来,周围服侍的人又是一阵忙碌,才止住老人家的咳嗽,楚桑瞅着自己的龙袍,平平静静的笑:“
这些寡人都是知道的,太傅……可如今朝廷上的清流一派几乎全部支持削藩,少数不同意的早就变成了被排斥的保守派,庆国士族子弟众多,可能封王拜侯的也只有那少数几个,年轻人啊……都急着做大事,削藩成功,必然是名垂千古,若不成,别说他们无法飞黄腾达,就是寡人也在劫难逃
”
“ 陛下既然知道,更应当阻止太子啊! ”
从暖阁的窗户外,可以瞧见依旧灿烂富贵的花海,他真是爱极春天,而且今天又是那么好的天气,谈这些真是伤景致:“
太傅,为人父母的,哪有不想儿女好的……
您知道寡人的脾性,不好斗不好杀,充其量就是规矩的守成之君,可既然孩子有那么大的志向,寡人也忍不住想去为他做些什么 ”
老太傅的手指颤了起来,不知道是病还是因为其他:“ 陛下……”
“
寡人以前轻浮贪玩,没有好好待皇后,连烈儿小时候寡人也根本没上心,现在想来,寡人在外愧为君,在内,又愧为父,太傅,您以前常说,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寡人连烈儿一个人的君父都做不好,又如何去做天下人的君父?”
所以,他决定纵容孩子一次。
虽然他也真的希望年轻人别闹腾的太厉害,好歹以后给他留一方春景,人生苦短,春意难留,梦还未上柳树梢头,就被月影恍乱,真真假假,孰人能辨。
所以,他还是决定早早去山庄泡温泉好了。
老太傅知道自己的话是起不到作用了,但话语间对太子霸道的所作所为还是略有不满,楚桑心里明白得很,只是道:“
烈儿的才智魄力皆在寡人之上,有儿如此,寡人还有什么所求的? 以后这大庆的百年江山,寡人交给他,很安稳 ”
安稳是最好不过的了,所以……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去泡泡温泉唱唱皮影戏啊?
这日晴空万里,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可惜的是……哎,到底谁说身为帝王就可为所欲为?可怜他活了那么大岁数却连睡个懒觉的机会都没有,每日卯时起床五更上朝,日日如此,年年如是,哪里有个尽头啊。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路上,清风溜进,胸腔里似乎都是酿着春光。
在车里掩嘴打了个哈欠,他手指一跳撩起帘布,车外一片繁华,处处是生机勃勃,正是京城的大街。
没错,虽然他贵为九五之尊,却连任性妄为去泡温泉的时间都没有,说起这恶源,当然是直指那块还软禁在驿馆里的烫手山芋。
那烫手的楚王论起辈分,竟然还是他的侄子辈,当然,他是不可能把一个老他二十五岁大腹便便的老人家看成自己的侄子,这真是太折杀他了。
如今太子既然要唱红脸,那他也只能撑着力气配合着唱白脸了,所谓上阵不离父子兵……思及此,他是多么的希望自己的孙子能快点茁壮长出来,替他排忧解难啊。
马车停住,便衣侍卫在外朗声道:“ 老爷,到了 ”
下车的时候,一双手恭敬的伸了上来,黑衣宽袖,指节硬朗,白玉一样玉泽暗冷的手在黑衣相衬下很是晃人,他顺着一看,原来是刑部尚书容愈。
楚桑面对容尚书的这张脸,难免有些闪神。
9.番外:皇上吉祥
那年正好是皇帝陛下的五岁寿辰,宫里自然早早的就准备好豪华宴会来为陛下庆生,年幼的小皇帝日盼夜盼着那天能有多点人来陪他玩乐,毕竟,宫里的孩子实在太少了。
小皇帝很不安稳的坐在龙椅上,蹬脚,瞪眼,瞪着宴会下那些前来祝寿的臣子们,又水又黑的眼左飘忽又晃荡,硬是想从那堆人里挑出几个同龄人陪他玩。
坐在一边的摄政王淡淡的啜着茶,今天的是皇帝生辰,皇帝也像个小寿桃,真乃……吉兆。
酒窝深深,小寿桃……咳,小皇帝咬着嘴唇,偷偷瞅另一边的太后,绵绵道:“ 母后,寡人想下去玩……”
年轻太后早已有入佛的危险,下面的纸醉金迷对她完全没有半点吸引力和影响力,只是动着手腕间的佛珠,美眸眯着,佛光大盛,差点晃花小皇帝的眼:“
再等一会 ”
于是小皇帝只好缩回龙椅里,暗暗的扯着那丝绸垫子发泄不满,明明宫女说今天一定会有好玩的东西,难不成是骗人的?
在臣子们带着家眷上前贺寿的时候,他终于瞧见了期盼已久的同龄人,那些小姑娘可真可爱,脸红红嫩嫩的,掐掐就出水一样,身型比他还小,全然不似宫里的人,一个个都跟柱子一样,小皇帝心里痒啊痒的,就跟有小虫子在爬一样。
“ 原来是林尚书家的小小姐,长大了一定是聪慧…… ” 太后客套话还没说完,笑容就不由得一僵,原来小皇帝凑了前去,一口香在了人家小小姑娘的脸颊上。
小姑娘鼓着肉肉的脸,失措的看着同样失措的父亲,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瞧自己,顿时眼泪汪汪的再看回那个亲她的人。
黑色小帝袍,领袖上九龙相争,富贵威严,不过小皇帝嘴角含笑,眼眉弯弯,舔舔嘴,软软的童音,不过口吻倒是老气纵横地:“
别怕,寡人会负责的,寡人已经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了,寡人很中意你呢——咦,你脸上好香哦,是擦了桂花糕么?”
全场寂静着,本来还在一旁配乐的乐师们也停了下来,以配合现在诡异的气氛和摄政王微微抽搐的脸。
林尚书颤颤的想止住女儿憋着要哭的嘴:“ 玉儿……”
摄政王终于开口:“ 陛下,儿女大事岂能儿戏呢,负责的事大可过几年……等陛下长大再说 ”
小皇帝气鼓鼓的看回去,透亮的眼似乎会闪:“ 寡人已经很大了! ”
于是宴会继续,音乐继续,皇帝继续——
太后打着圆场,逗了小姑娘几句又赏赐了东西,再把皇帝陛下劝回龙椅上,摄政王冷淡的扫了眼想继续偷香的小皇帝,不冷不热的扔了一句:“
陛下,微臣愚昧,都不知到原来陛下已经大到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
本来想显示一下自己威严的小孩还是被摄政王迫人的气势给吓缩回去了,但还是嘴硬的说:“ 寡……寡人有坚强的心和伟岸的……灵魂!
岂是这种凡人肉体能承受的了! ”
小孩子体力有限,等宴会结束回到寝宫时已经半睡半醒了,天空忽然响起几声闷雷,楚桑一个惊醒,本来快和眼皮低粘搭在一起的眼也睁大了,他抬头,看见陪送他回来皇叔,不由胆颤:“
三皇叔——打雷了! ”
楚祁似笑非笑地嗯了声,似乎对打雷很有兴趣:“ 是啊,陛下,打雷了呢 ” 故意一停顿,又风轻云淡的道:“
不过陛下都已经不是三四岁的小孩了,一定不怕这些的,微臣告退 ”
保养的很白很鲜的脸刷的就红了,小皇帝抓着摄政王的衣袖,急急切切解释 :“ 寡人才五岁!寡人今年才五岁啊!皇叔您别相信那些谗言啊!寡人——”
雷声滚动,皇帝嘴瘪的越发厉害,悲悲切切的扯着不肯放手:“ 皇叔留下来陪睡!不然——不然寡人就——就——”
摄政王吊着眼,慢悠悠的拖长音,学着说:“ 就——”
雷惊天一劈,小皇帝越发的没气势,软的跟棉花一样的说:“ 就……就严惩……还要抄家! ” 呃,抄家似乎狠了些,于是声音更加一寸寸的矮了:“
要严惩的! ”
摄政王暗叹了一口气,屏退了宫女们,把已经委屈的要死的小皇帝抱上了龙床,温声安抚着:“ 好了,三皇叔留下来陪你,别闹了,好不好?”
脸还皱成一团的皇帝立刻舒心了,不过还是板着脸,别别扭扭地抠着衣摆上的龙纹佩饰,用余光偷瞄了几下:“ 寡人可没求你哦 ”
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摄政王正在脱下楚桑身上繁重的饰物,天空又有惊雷闪过,小肩膀抖了抖,一边抱着皇叔一边嚷嚷:“
寡人是天子,怎么可能怕这些东西,对不对,皇叔 ”
“是,陛下什么都不怕,所以……陛下你可以先放开我吗?还是陛下想穿着这些睡?”
脱下只剩一件薄单衣,小皇帝舒舒服服的滚进了暖和的被子里,蒙着被子爬了几下,小肉球一样呆着不动了。
“ 陛下,把头伸出来,别闷着 ”
肉球没动。
摄政王拿出十二分耐心:“ 陛下,已经不打雷了 ”
“ 寡人才不是因为这个! ” 底气严重不足,过了一阵,才试探着捂着发红的耳朵探出头,“ 真没啦?”
“ 怎么,连三皇叔的话都不信吗?”
得了保证,这才调整睡姿,和摄政王并排的姿势睡下,往皇叔那边靠了靠,小皇帝忽然异想天开的趴在床上说:“ 三皇叔,你让寡人香一个好不好啊?”
完全登徒子才会有的台词。
闭着眼,并且也没打算睁眼的摄政王毫不留情的说:“ 陛下虽然不是三四岁的小孩了,但微臣这‘责任’陛下还负不起 ”
没有气垒,小皇帝色心足足,于是还是硬扭着脖子去偷了个香,偷完才发现这香有点硬,于是失落又嫌弃的说:“ 三皇叔,你的脸好老好扎嘴哦 ”
“……” 奶香阵阵,都不知道御膳房今天都给他做了什么,楚祁没有回答,继续闭眼睡觉。
“ 为什么寡人没有父皇呢?” 小皇帝很不解的继续发问:“ 其他人都有,不是说寡人什么都有吗?为什么没有父皇呢?”
楚祁睁开了眼睛,黑洞洞的看着龙床上方,似乎是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微微的惚起来,声音也轻柔起来:“ 因为你父皇去了很远的地方 ”
“咦,父皇是去了茅房吗?” 很是了解的点点头,皇帝深有感触的道:“ 一个人去茅房真的很孤单的啊,那父皇有人陪吗?”
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将很远的地方等同于茅房的家长有些无语,拍拍小皇帝的背,“ 嗯,有人陪 ”
黑汪汪的眼睁得更大了:“ 咦,两个人,会臭哦 ”
摄政王笑得很心酸无奈:“ 陛下,您该睡了,明早您要早朝,微臣我也要上朝,实在会很辛劳 ”
龙床很大,按理说睡起来应该不错,可实际上楚祁并没睡多久,就被一声咕咚吵醒了,他警觉的起身,发现应该睡在一边的小孩不见了,心一紧:“ 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