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飞说:“流口水也白流,不是烤给你的。”
江白帆说:“你不会这么绝情吧?”
李云飞说:“肯定会。你也不想想,我们是合作,一起出来的,一路上怎么能光吃我的东西呢?这不公平。所以晚上我们吃你的。”
江白帆说:“我身上只带了光洋没带食物,我一向都是买东西吃的。再说,不吃你烤它做什么?”
李云飞说:“不烤就坏了啊。我烤了也不给你吃。”
说着,他把烤好的一片牛肉用树枝夹着,走过去递给正坐在不远处啃荞麦饼子的车夫,车夫连忙感谢着,吃得津津有味。
然后他接着烤,很快又一片烤好了,仍旧挑过去给车夫。
江白帆无可奈何,肚子打鼓,只好半开玩笑地服软了说:“好弟弟,算我错了不成么?到了南京我加倍补给你。”
李云飞说:“现在说已经晚了,凡事要想在前面,否则就会后悔莫及。你不想想,你坐在车里舒服自在,赶车的有多辛苦?他可能一年到头都吃不上这么好的牛肉,今天一定要过瘾才行。你忍忍吧,到南京再吃。反正饿一顿又饿不死你。”
说着,他又把烤好的肉送去给了车夫。
江白帆真是哭笑不得,眼睁睁看着他把所有牛肉都烤完了,全都给了车夫。那车夫真是天上掉了馅饼下来,吃得稀里呼噜的,一边吃还一边吧嗒着嘴,然后接连打了三个饱嗝。
这时李云飞才笑咪咪地把最后盒子里的米饭倒在了铁板上。此刻铁板已经被油盐浸润得非常光滑,底下的柴火只剩红亮的碳条,牛肉的汁水还残留在板上,米饭小心翼翼地摊开,慢火烘烤着着发出“滋滋”的响声,一股奇异的香味徐徐地往鼻子里钻,江白帆胃口大开。
李云飞再把青菜放在上面,焐了一下,说:“好了江大哥,跟你开玩笑呢。现在开餐吧。”
江白帆也掰了两根细树枝来做筷子,两个人便把铁板当成了碗,分头吃了起来。
这时候江白帆才感觉到李云飞的聪明绝顶,因为两人没有碗筷之后这块铁板,既要当锅又要当碗,米饭很容易散落根本无法入口。现在铁板的温度正好,下面的火苗也没了,温度不至于烫人,靠近了也不烤得慌,所以吃起来很从容。
而且,米饭被烤得松软富有弹性,掺杂了牛肉的汤汁,又嫩又粘,不会散落,夹起来也是一块,吃在嘴里还有特别的香味儿。
嘴里感觉有异,嚼了一下,竟然是块肉丁儿。
李云飞笑着说:“怎么样?这可是我做的扬州炒饭,里面的肉丁儿都是上等的火腿,比刚才的牛肉还贵呢。快吃吧,便宜你了。”
真是个小鬼头,江白帆吃得慨叹唏嘘的,人能吃出感慨来也是很少见吧。
这一餐使江白帆终生难忘,不仅是味道,还有周围的环境,那漫天的星斗,群山深黯,微微的风,吹起灶下的火星,对面的人,微光中眼睛亮得象黑宝石一样,笑容邪邪的,散发出来的不一样的气息……这辈子都没吃过这样的饭了。
刚好七分饱,铁板上的饭被吃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也没浪费。
李云飞“啪”地把手里的数枝筷子折断一根,扔到了余火里。
他抹了一把嘴巴,说:“又该走了,估计有两个时辰就能到南京了。”掏出怀表看了看。
江白帆说:“希望我们能赶得上火车,这样会追紧一些,杜老板他们不知道到了哪里了。”
李云飞说:“火车是明天早晨八点的,我们得在南京住一夜。杜老板他们最终的目的是梁光潜的山寨,在路上碰不到没关系,山寨上总会遇到。我们路上下不了手,甄十三也很难得手,所以不用那么紧张。”
捡起餐具,江白帆到旁边小湖泊里把东西都清洗得干净了,收拾得整齐,交还给李云飞,心里不无感激,说:“到了南京需要准备什么我去帮你张罗。”
李云飞说:“你张罗起来我还不放心呢。这样吧,今天的车费你付了,便宜你了。”
江白帆哑然,心里算了一下,准备这一饭盒东西再贵也抵不过雇车的费用,这个李云飞还真不傻。
他嘴里应承着:“好的,没问题。”
心里说,你这个小鬼精灵,总有一天把你敲傻了才好。
进了南京正是两个时辰之后,街上华灯耀眼,原来正有夜市。
两个人下了马车,不用罗嗦,江白帆立即付了车钱,马车夫兴高采烈地去找车店住了。
江白帆和李云飞信步在街上转了转,正好可以活动下筋骨。李云飞看到热闹,又迸发了孩子似的兴致,一会围着卖糖人的看,一转身又买了个大风车,一边摇一边吹,天真烂漫得象个三岁的孩子。
江白帆对南京并不熟悉,而李云飞则有些轻车熟路,出了热闹的新街口,往江苏路方向走去。走了一会儿,路边有一个酒摊儿吸引住了李云飞,只见酒幌子上写着大大的“杜康”二字。他停了步凑过去。酒老板立即招呼着,江白帆问李云飞:
“怎么,你喜欢喝酒?”
李云飞说:“杜氏好酒,难得一见,我闻一闻正不正宗。”
说着掀开一只酒坛子上的盖口,鼻子凑过去闻了一下,叫了声:“恩,不错,是好酒!”
酒老板立即推荐着,让他买两坛回去,李云飞说:“我们赶路携带不方便,不如打上一瓶吧。”
酒老板便舀了一勺,拿过一只酒葫芦来灌满,递给李云飞,自然是江白帆付帐。
然后一路走,李云飞一路还拔开塞子去闻酒的味道。江白帆忍不住地笑,揶揄他:“小小年纪竟然是个酒鬼,没看出来啊。”
李云飞强辩道:“喝酒哪管年龄大小?你再罗嗦,把你舌头割下来泡酒。”
上过了一座小桥,江白帆说:“我们不如找个客栈歇下来吧。”
李云飞说:“不急不急,到江苏路那边有家客栈我以前住过,很清净也很干净,我们好好睡上一觉。“
正说着话,天空突然炸了一声雷响,头还没抬起来,豆大的雨点扑了下来,砸得桥面扑扑做响。
“这雨真是说来就来,”李云飞说:“快把我的行李箱打开,里面有伞。”
两人跑下了桥,江白帆把左手右手提的箱子放下来,正想打开李云飞的箱子找伞,李云飞一把按住了,说:“还是我自己拿吧。”
他掏出伞来,两个人遮着雨,跑到一座屋檐下躲避了一会儿。
江白帆素来怕雷,这是小时侯就留下的心结,因为突降暴雨,空气里的温度猝然降了下来,他觉得有些不适。便往李云飞身边靠了靠。
又撇见为了给他和行李箱避雨,伞往这边倾斜了很多,李云飞大半个身子竟还淋在雨水里呢。
他索性伸过臂膀去,把李云飞拉过来,两人贴紧了身子,然后,江白帆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李云飞说:“还是叫辆车吧,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双雄030
骤来的雨让夜市上的人群慌乱起来,片刻之间消失得一干二净,黄包车都跑光了,李云飞叫了半天也没人停下来,两个人只好继续在屋檐下避雨。
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脸,这是一束把人照得无比清晰的强光,李云飞就象是个发光的小精灵,红润的嘴唇,端正高挺的鼻子,睫毛的影子闪动着,眼神里带着些许焦急和无奈,那副惹人怜爱的模样,让江白帆突然心悸起来,就好象闪电击穿了自己一般,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茫然地想,这是怎么了?
李云飞并未发现他的表情异样,一边撑着伞,一边仍在打望。
好不容易过来一辆黄包车,两个人叫住了,先把行李折腾上去,然后手忙脚乱地钻了进去。
“江苏路藤野会所。”他告诉车夫。
江白帆一愣,说了句:“那是个日本旅馆吧?”
李云飞说:“怎么了?旅馆管它日本的还是美国的,环境好就成。”
车夫用里踩动车子,车轮压着积水蹒跚而去。
座落在一丛树荫里的藤野会所面积并不大,矮墙上伫立着铁栅栏,上面爬满了青藤。此刻只有一盏门灯亮着,里面安安静静,没有什么声响。
江白帆和李云飞下了车,雨势弱了很多,但身上仍旧湿了,鞋子里也灌了水。
二人狼狈地进了会所的门。服务台后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看装束应该不是日本人,但施的是日本鞠躬礼,客气地招呼着。江白帆说要一间客房,李云飞却伸出了两根手指头,强调着说:“要两间。”
江白帆说:“我们两个人住一间还不行?住宿费用可都是我掏,你帮我省一点儿。”
李云飞说:“你还付不起小小的房费?别在我面前哭穷。”
说着他拎起自己的箱子毫不客气地往走廊一端走去了。
这里的环境真是不错,幽雅精致,绿树成荫,几间客房围绕着中心的小花园,花园里有回廊假山,还有一个小小池塘,里面养了几只乌龟。
推开房间的门,迎面看到的一扇屏风上是浮世绘的花鸟,里面有柜子茶几等物,自然是要睡在矮榻上,一只铜铸的小香炉里飘着缕缕檀香,墙角还摆着一架古筝。
江白帆知道,筝在日本并不鲜见,大概也称得上是传统乐器了,顺手拨弄了几下琴弦。
洗了一个热水澡之后换上睡衣,他推开门到了回廊上,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几株芭蕉的大叶子上还滚动着晶莹的水珠,天上一轮满月分外皎洁。
对面房间里透出灯光,窗户格子的影子倒影在池水里,那房间里丁冬地传出了几声琴音。然后,李云飞推开了窗,对他笑。
他说:“不如我们喝酒?还可以叫艺妓来欣赏歌舞,怎么样?”
江白帆摇头,说:“不听,我没兴趣。”
李云飞便走了过来,说:“呵呵江大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那些东西,故意逗你的。不过这长夜漫漫很是无聊,总得找些事情打发时间嘛。”
江白帆压低了声音,说:“明天一早的火车,现在雨停了,我们应该去准备一些东西,免得明天仓促。”
李云飞说:“这是小事情。我们还是先把湿衣服拿去叫他们烘烤一下吧。”
说着,两个人拿了湿衣服找到侍者,叮嘱要烘干烫好。之后,李云飞叫了一壶龙井茶。
两人坐在池塘边的小亭子里一边喝茶一边下起了围棋。
江白帆棋艺不精,没半刻已经露出败迹,李云飞则毫不客气,一边往下捡着白子儿一边说:“不如我们赌一下,这盘棋你要是输了,就去帮我办件事情?”
“什么事情?”江白帆问。
李云飞说:“南京有道极其美味的菜叫笋干烧鸭胗,你买来给我晚上下酒。”
江白帆说:“你倒是会吃,现在这么晚了,我上哪儿去给你买笋干烧鸭胗?我还要问你,如果你输了又如何?”
李云飞说:“我输了,那就我去买了,反正今天横竖是要吃的。”
结果没过半个时辰,江白帆还是输了棋,李云飞收了棋,说:“愿赌服输,这下你该去了吧?还有,顺便还要买鸭血粉丝、龙袍的蟹黄汤包和煎饼包油条,快去吧!”
纵有天大的本事,江白帆也没办法在这个时候买到这些东西,不过闲着也是无聊,只好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出了门去。
李云飞在门口叮嘱着说:“快去快回,不要迷路。”
大雨过后,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路边摊子也不见,四周一片漆黑。江白帆漫无目的地转了两三条街也没发现还在营业的餐厅,后来好不容易在街角的路灯杆子下发现一个老头摆的摊子,也正在准备收摊。他快步跑了过去,只买了一碗鸭血粉丝,其余都没有。
他没随身带器皿,想了想便花钱买了老头的一只土陶罐子,汤汤水水地装满了拎回去。
回到藤野会所后才发觉,李云飞竟然不见了。
他问服务台后的门房,回答说没看见。又四处找了一圈,仍是不见人影。
他想,这小子一定又出去做什么好事了。贼性难改,他是习惯了做夜行客的,况且明天需要准备很多路上的食物和费用,现在夜深人静,正是下手的好时候。
于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坐了一下。又想,等一会儿鸭血粉丝该冷了,不好吃了,于是又叫侍者搬了个小煤炉子来,把陶罐架在上面,用微火温着。
又过了一会儿,看见门口人影一闪,心知是人回来了。
他推开门,李云飞闪身进来,身上穿的是那套黑色夜行衣,蒙脸还没解下来。
回手关了门,他扯下脸上的面巾,努了努鼻子,说:“恩,不错不错,好吃。”
“你做什么去了?”江白帆问。
李云飞脱了鞋盘坐到塌上,挪过小案几和炉子来,一边去捞罐子里面的东西吃,一边说:“还能去做什么?打探消息而已。”
江白帆说:“那你打探到什么了?”
李云飞说:“杜老板刚好比我们早一天,他们同行是十个人,他只带了一个瘌痢朱和一个跟班的叫陈七,曹万雄带了六个人,看来这次他们并不想声张,走的路线和我们一样,交通工具也一样。不过我想到了西北,他们肯定会换马匹进山。”
江白帆暗自佩服,没想到李云飞能打探得这么清楚,现在真觉得他不是一般的飞贼了,简直神通广大。
李云飞又问:“江大哥,你骑马如何?”
江白帆谦虚答:“马马虎虎,还过得去。”
李云飞说:“那我们到郑州之后就换马,一路快马加鞭,我们人少行动快,说不定能赶在他们前面到西安。”
江白帆说:“也好……不知道甄十三的动静如何呢?”
李云飞说:“甄十三去了北平,不过现在也应该出发了。他和我们不一样,一个人单枪匹马,肯定会日夜兼程。所以我们到了郑州之后也不能耽搁……光顾着说了,我的酒呢?”
江白帆说:“你的酒自然在你那里,我怎么会知道。”
李云飞笑嘻嘻地从怀里摸出了酒葫芦来,“怎么样,来一杯?”
江白帆就陪着他喝了一杯。
喝完后,鸭血粉丝也被一扫而光,感觉到有些累了,李云飞起身告辞。
江白帆把他送到门口,叮嘱他明天要早起。
李云飞说:“这不消你说,我什么时候都比你起得早。”
这一夜睡得非常安稳,睡梦中江白帆看到自己在骑马,马撒开四蹄飞奔着,李云飞在前面骑着一匹红马,跑得更快,自己怎么追也追不上。突然,李云飞勒住了马缰,停了下来,回头对他微笑。
江白帆说:“云飞,怎么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