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父连忙奔过来,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小仅,你别生气别生气,消消火消消火,哎呀你看,现在可好了,我们所有的债务山少爷都帮着还了,现在我们只剩下山少爷一个债主了,大家又都是旧识,山少爷又对你青眼有加……」
「滚。」黎仅冷冷的从嘴里吐出一个字,看见老爹还想啰嗦,他眉毛一竖:「给我滚开,你们这些败家的祸害,我恨不得拿刀一个个把你们都宰了,大不了我去自首,被腰斩也无所谓,被车裂也无所谓,被凌迟也可以,好过天天替你们收拾这堆烂摊子。」
黎仅真是怒极,这些年他有多累,只有自己知道,偏偏这四个惹祸精根本都不体谅他一下。他定定的看着黎父,目中忽然流下泪来,颤抖着手指指向那一堆欠条,一字一泪道:「你们知道吗?我是你们的儿子,可是从十岁开始,我就要一边读书,一边替你们在背后收拾烂摊子,你们……你们怎么忍心让我这样……你们……你们有没有把我当成你们的儿子,还是说,我是你们捡来的,就只是为了替你们还账的工具而已?好……就算这样……就算我只是你们养的一头牛一匹马……你们……你们也总要让我喘一口气吧。」
黎仅从来没有对父母兄姐说过这样的话,一时间,那四个人全都低下了头,这么多年了,他们也有过愧疚和悔恨,也想改掉自己的毛病,却偏偏事到临头又陷了进去,如今看到黎仅流泪,四人的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忽见黎仅将手里的那摞欠条一扬,天女散花般撒了一地。他们忙奔上前去,一张张都捡起来,一边小声的道:「对不起小仅,我们……我们改,我们肯定会改,我们从明天,不,从今天就改,我们发誓。」
「欠你的钱,我会慢慢还你。」黎仅转过身去面对万仞山,他早就麻木了,父母兄姐就像是他前世的债主,这一世他就是来还他们那些债务的,怎么可能指望他们真的会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万仞山,我……我会还你,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三十年都好,这辈子还不完,我下辈子继续还。但是现在,请你从我的家里滚出去,可以吗?」
「夫……哦,小……小仅,我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再刺激你,但是……但是……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今后决定住在这里了,我要时时刻刻陪伴在你的身边,我从当年不得不离开你的时候就发过誓,当我们再见之日,我便要紧紧的跟随你,再也不和你分开一步。」万仞山张开双臂,做感动状要去拥抱黎仅,却被他一脚踢了开去。
「这是我家,我还能做得了主。」黎仅怒吼:「万仞山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叫私闯民宅,你立刻给我出去,否则我去顺天府告你,我知道你的势力很大,但你毕竟是别国的王爷,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上,你的面子未必就比我的大你信不信?」他叫嚣着,就差没有拿起扫把直接赶人了。
「小……小仅,不要这样,其实……其实……」黎母上来拉了拉黎仅的衣角:「其实,这间破泥房我们已经……已经卖给山少爷了,可……可以说……」她在儿子不敢置信的惊诧目光下缩了缩脖子,却仍是选择一口气将后面的话说完:「我们现在是住在山少爷的房子里,就是这样。」
黎仅真的要疯了,他狠狠瞪着那四个败家子,眼睛里满布红丝,一字字道:「你们……你们还是人吗?连……连自己的立足之地都……都能卖掉?」他忽然哈哈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往外走:「行,我知道了,这房子现在是万仞山的了,你们是寄人篱下,既然这样,那就随你们的便吧,我走,我自己走,这下总行了吧?」
第二章
「不要啊小仅。」身后瞬间哀鸿遍野。黎仅恶狠狠的回头,手指从他们脸上一一掠过:「不要再跟着我,从此后你们和我再没有关系,我要为自己而活,这个家,如果我再踏进这个地方一步,就让我……」他想着有什么毒誓能让自己下定决心不再过来了呢,想了半晌终于想起一个:「就让我……嫁给那个该死可恨的头号混蛋万仞山。」
「啊……小仅,你不要这样啊。」意识到儿子动了真怒,黎父黎母黎兄黎姐连滚带爬的追上去,不过黎仅的身影却越行越远,再看本来应该最着急的万仞山,他此时却悠闲无比,嘿嘿奸笑了几声:「大家别着急,我有办法让小仅自己回来,你们就等着瞧好吧。」
黎仅一气之下离开了父母兄姐,打算从此后做个没心没肺的人,他搬进了礼部尚书府,把他亲手画的家里人和万仞山的图像发给下人传阅,告诉他们如果有这几个人要来府里,一律赶出去,自以为从此后就可高枕无忧。
本来嘛,黎仅知道自己对那四个败家子已经是仁至义尽,从自己小的时候,他们就没有给自己省过一点心,捡了这么多年的烂摊子,败家子们生他养他的那点恩情早就该还完了,现在他们还想搭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去投靠万仞山,哼哼,他就算和他们恩断情绝也绝不会答应。
坚持了一个月,这一天,黎仅下了朝,走在大街上,便听到一家茶馆里有人高声道:「哎,你们听说了吗?当朝礼部尚书的父母兄姐,给人家做了佣人,天天都被欺凌虐待呢。」
只这一句话,就让黎仅停了脚步。他站在大街上,拼命自言自语:「你和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不用再去管他们的死活,这么多年,他们把你当过儿子了吗?他们只会压榨再压榨你,恨不得能把你骨髓里的油水都压榨出来,如今你还也还够了,该解脱了。」
可是根本没用,不管嘴巴怎么说,他的腿却仍是像有自己意识一般的进了茶馆。
捡了个角落要了一壶茶,黎仅一边品着,一边支棱着两只耳朵听那些人的议论。
「你胡说什么,礼部尚书耶,那是一品大员,怎可能让父母兄姐沦落到给人做佣人,还天天都被欺凌虐待的地步,这绝对是造谣。」
「不是的了,我听说啊,礼部尚书的父母兄姐不争气,老是给他惹祸,尚书大人每个月的薪俸,替他们还债都不够,可能这一次尚书大人实在受不了了,所以自己搬进了尚书府,而扔下他的家人任他们自生自灭。」
「那也不应该吧,毕竟是生他养他的父母兄姐,就算什么都能斩断,这份血缘亲情能够斩断吗?」也有人提出异议,让黎仅的心里不自禁的就是一动。
「你知道什么,听说尚书大人从小就被他们压榨,不得不以稚龄之身担起一家生计,管到如今,多半是伤心绝望了,才会做出这种事,哎呀,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恩,我也觉得是,不过他的父母兄姐虽然是活该,但那家主人实在太不是东西了,据说竟然把他哥哥当狗来骑耶,还想强占他的姐姐,他姐姐本来很厉害,可是这一回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不敢反抗,幸亏是父母及时闯了进去,听说头都磕破了,才保住了女儿的清白。」
黎仅冷冷一笑,心说这就绝对是造谣了,慢说万仞山不是这种残酷之辈,就算他是,他也绝对不可能去招惹黎艳,那个母老虎,哪个男人敢沾她的边儿啊。
刚想到这里,就听另一个得意的声音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告诉你们吧,那万仞山本来是春风国瑞清王的弟弟,也是个王爷,幼年时得遇名师,带到雪山上教授武功,艺成下山后,做出了许多在江湖上轰动一时的大事,几天之间便成为武林中风头最劲的人,听说他手段残酷心性狠毒,为人六亲不认又智计百出,鲜少有人能是他的对手呢。」
先前之人一听这话,立刻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那就难怪尚书大人那有名的母老虎姐姐竟然不敢反抗他了,原来却是如此……」不等说完,黎仅的身子早就颤抖起来,在桌上放下两枚铜钱,便起身出了茶馆,他走的太急,因此也没看见身后那几个高谈阔论的家伙嘴角边露出的得意奸笑。
怒气冲冲的来到之前的小屋,只见原先的小泥房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门广院的大府邸,朱漆红的门口有几个挺胸腆肚的家丁,正在闲聊着天,看见了他,不耐烦的挥手道:「我们爷今天不见客,不管你是什么高官贵人,这就请回吧。」
黎仅咬着牙,左右看看无人,立刻丢了礼部尚书的风度,冲上前去拨拉开几个家丁,一脚踹上朱漆红门,大吼道:「万仞山你个混蛋,给我滚出来,妈的你再敢欺负我爹我妈我哥我姐试试。」
此语一出,几个家丁马上不做声了,都识趣的立即退到一边。
家丁甲看着黎仅,悄悄道:「这就是爷口中那位不许拦的公老虎夫人吗?咋长的这么漂亮?啧啧,俺还以为是哪位官儿家的公子呢,都没认出来,不然俺说什么也不能上去拦他啊。」
家丁乙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哼哼,你这就是没眼力了吧?不漂亮的人咱们爷能看的上吗?我可是一开始就看出来了,没看到我都没有上前拦他吗?像你们这些没眼力的家伙。」
家丁丙吐了口唾沫:「呸,别在那儿充智慧人了,俺看到你根本就是去拿墙边的铁锹,你比俺们还没眼力,竟想用武力赶走公老虎夫人,还敢说自己有眼力,俺才是真正的急流勇退者,看见他踹门就知道他是爷嘴中那只老虎了,不然谁敢踹咱们府的大门啊。」
黎仅在旁边将这些话全部听在耳里,只气得他险些吐血,暗道万仞山你这个混蛋,竟然敢对属下说什么「我是你的公老虎夫人」这句话,呸,气死我了。他把门拍的山响:「万仞山,我……」
门「吱呀」一声大开,万仞山一张笑得满脸春风的脸出现在黎仅面前:「夫人,你这么快就想通了,我还真是始料未及呢。来来来,快进来,你看看,这间小泥房我修的还不错吧?唉,本来想找个繁华的地方买一座带花园的府邸,不过又舍不得夫人留在这里的气息,因此便只好修葺修葺,凑合着用了。」
黎仅心想你这是修葺吗?你这分明就是把那间房子推倒了重盖的。但他此时无暇计较这些事情,怒气冲冲道:「我问你,我爹娘呢?我哥哥姐姐呢?」说完四处张望,一边已经捋起了袖子,打算看到爹娘受虐后,就直接先给万仞山一拳再说。
「岳父岳母和大姨子大舅子都很好啊。」万仞山摊着手:「夫人你看,他们正在那里喝酒吃点心呢,他们可是我的岳父岳母大舅子大姨子,我怎么可能对他们不好呢,你说是不是?」说完向一间屋里一指,果然,黎家四个人正在山上的亭子里喝着小酒吃着点心,无比的悠哉悠哉。
黎仅险些没气昏过去,心里也知道是上了眼前这混蛋的当了。他铁青着脸色,二话不说就要往门外走,忽然胳膊被拽住了,万仞山邪佞的一笑:「夫人忘了之前的誓言吗?你说过,如果再踏进这个地方一步,你就要嫁给我的,如今你违反了诺言,嗯,这誓言嘛,是不是就该实现了啊?」
「滚。」黎仅冷冷吐出一个字,转身向外走。
万仞山脚步一滑,又拦在他身前,眼中的神色认真无比:「夫人,你要遵守诺言,如果不遵守,我是有能力强迫你遵守的,你是想让我在这里就强上了你呢?还是想风风光光的嫁给我,咱们在洞房花烛之夜再好好享受那夫妻之道鱼水之欢呢?」
「我那是誓言,并不是什么诺言,所以你有本事,就让它应验吧,别拿这种小孩子的话来搪塞。」黎仅这礼部尚书也不是白给的,立刻就想出了反击之道。话音刚落,便听外面有人喊道:「黎大人,黎大人在吗?皇上急召你进宫议事呢。」
「知道了,我这就去。」黎仅心想真是老天都在帮我啊,于是冲万仞山冷笑一声,转身就出去了。在他身后,万仞山沉着脸,自言自语道:「夫人,既然你想再快活几天,为夫就再等几天又何妨,看到了最后,是你能耗还是我能耗,哼哼哼……」
黎仅来到皇宫里,一问之下,原来皇上急召他所议的话题却是如何给庆王爷沈儒过三十一岁的大寿,庆王爷素来得皇上的意,这满朝文武没有不知道的,但竟然得意到让皇上亲自来安排他的寿诞,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何况又不是什么整岁数的大寿,只是三十一岁的寿辰而已,而且最奇怪的是,这种寿诞黎仅已经办了三年,他的前任更是从皇上登基的那一年开始就接下了这个任务,也办了三年。
从宫中出来,天色已经黑了,在操办沈儒大寿的这件事上,皇上向来是不遗余力的,反复和黎仅讨论各种细节,其实黎仅已经极度不耐烦,但他还是不得不一脸耐心佩服的附和皇上的方案,时不时提出一点新颖的提议,看着对面皇上那立刻笑开了花的脸孔,他实在是不明白这皇帝到底怎么想的,心底隐隐有些猜测,却不敢再往深处想,毕竟那是皇帝。
繁星满天,黎仅先回到自己的尚书府,一开门就目瞪口呆,对着赶过来的人影连声道:「对不起,走错了走错了。」说完连忙退出,抬头看看府上匾额,不对啊,匾额上两个大字「黎府」,这是自己的府邸啊。
「大人,你没走错,赶紧回来。」门里黎禄的声音响起,拜这位尚书大人的家人所赐,他们都在这没有主人的府里待三年了,如今主人好不容易住了进来,黎禄是尽心尽力的侍奉,惟恐惹新主子不高兴,不过这个主人和别的大官不同,事事亲力亲为,鲜少有用他们侍奉的时候,这让黎禄更加忧心忡忡,惟恐丢了饭碗。
仆人们是皇帝给他请的,不用自己出钱,所以黎仅对这些人也一向客客气气的。他看见黎禄迎出来了,就重新踏进门,一边奇怪道:「黎禄,这是怎么回事,府里弄这么些花来干什么?」细细看去,只见从街门到正堂,一条白玉石的通道两旁,全部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茶花。
茶花?黎仅心中一动,暗道不要吧,可千万不要像自己猜测的那样,不然这人可丢大了。
接着就见黎禄也是一脸莫名其妙的道:「小人也不知,今天有些人,说是奉了春风国尚亲小王爷的命,给他夫人送的时鲜花卉,说他夫人最喜欢这大理的山茶花。小的们当时也以为是送错了,但那些人坚持说没送错,所以小人心想是不是小王爷送他未过门妻子的花,特意让大人转交啊,毕竟大人是礼部尚书,负责与国外使节的往来不是吗?」
黎仅想吐血,可他只能憋在心里。没想到万仞山那个混蛋竟然来这么阴损的一招,太可恨了。他这分明是给自己警告,今天送花可以不点名道姓,但是如果自己再顽抗下去,将来是否还会这样隐晦的行事,他可就不敢保证了。
黎仅心中郁闷,偏偏黎禄还凑上前来一个劲儿的问:「大人,你快想想,看看你认识的大家闺秀中,有没有已经和尚亲小王爷订了亲的?我们也好赶紧送过去啊,不然这府里没有养花人,还要请花匠打理,这……这可太麻烦了。」
黎仅心里悚然一惊,暗道是了,如果再请花匠,薪俸朝廷可能就不会管了,到时岂非还要自己掏银子。他是穷怕了的人,连忙道:「没有,不过我听说那个尚亲小王爷行事从来都是诡异且不正经的,你把这些茶花明天拿到集市上卖了吧,卖得的钱我们对半分。」
黎禄吓了一大跳:「大人,这样好吗?万一被尚亲小王爷知道,再……再闹到皇上那里,对大人的仕途可能会有影响,大人,这可是以权谋私,这是……」
黎禄不等说完,黎仅就怒喝道:「闭嘴,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就放心去办吧,这事儿我能做主,就算尚亲小王爷告到皇帝那里,也有我担着,与你无干。」他说完,就气嘟嘟的进了屋,思考对付那头不要脸色狼的对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