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一同前来,难道是勾容有什么军务要相商?”丁元敏见董飞峻不语,望向苏修明道。
苏修明看了一眼董飞峻,轻笑道:“董大人怕你不肯见他,拉我来做个陪衬而已。”
董飞峻想了想,正色道:“元敏,你与王荆是什么关系?”
“……王荆?”丁元敏似乎怔了一下,但分不出来是因为不认识这个人,还是因为心慌,“什么王荆?”
董飞峻道:“青军里的人。犯了事,攀污于你,说你是主使。”
丁元敏神色开始关注:“什么事?”
董飞峻看着他的表情一会儿,道:“没什么,既然你不认识他就好。”
丁元敏动了动嘴唇,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沉默了一会儿,道:“原来董大人此次前来,是办案来了。看来董大人办了齐肖一个还不够。”
“元敏。”董飞峻打断他道:“齐肖一事,我的确有欠考虑,不过,元敏,我们也是十几年的交情,你这一段日子未免有些……”
“董大人。”苏修明忽然淡淡的在旁边插言道:“丁郡王现在可是太子的人。”
董飞峻不明白他为何在此时忽然抛出这句毫无根据的话,但,丁元敏的表情也是一僵。董飞峻忽然便有些明白了。刚才丁元敏的心神应该全部用于应对自己,因此对苏修明忽然抛出的这句话不自主的便有了反应。苏修明试探别人的时机,选得当真是恰到好处。
那么看起来,他果真已经投靠了太子?
一时间气氛沉默得有些尴尬。
苏修明忽然轻轻的笑了:“怎么,难道不是太子亲自指定丁郡王任的军需官一职?”
董飞峻看着丁元敏,见他神情难辨的望着苏修明。以苏修明的能耐,对他的反应,只需要那样一瞬,几乎便能敲定事实。丁元敏似乎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连解释也不曾解释,只是吁出一口气,冷淡的道:“两位今夜前来,到底是所为何事?”
苏修明道:“董大人之前已经说过了。当然是来办案。”
场面沉默了一瞬,董飞峻沉声道:“既然你与王荆一事无关,那我就不打扰了。”说罢站起身来便要告辞。丁元敏的眼神一直跟着他,直到两人告别离去。
“你跟他一向相熟,你怎么看?”走出大门,苏修明便问。
董飞峻轻叹一口气道:“他不应该如此沉默。”董飞峻先前故意说一半留一半,就是想探探丁元敏的反应。丁元敏的性子,本是受不得一丝委屈的。被人攀污这种事,少不得要问问清楚。可是,他追问的态度却并不坚决。
这样的反应,不论是因为觉得心虚,还是早就知情,都是董飞峻最不愿意相信的情形。
“走吧。”苏修明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似乎有些体会董飞峻的心情。
经此一行,事情似乎变得更复杂了。
丁元敏投靠太子。丁元敏很有可能就是内奸。
太子在这其中,又扮演的什么角色?有参与?被蒙蔽?
一直到两人走回自己的内院,董飞峻还在思索这个问题。
“怎么了?”铜柱花灯燃起,房内开始变得光明,苏修明见他神色未定,出言询问道。
“你觉得,太子……”董飞峻说了一半,又打住了。这些话说出来,毕竟算是不敬,天知道隔墙有没有耳。只要能让苏修明知晓自己心内想的事就行了。
苏修明沉吟了一会儿,道:“他……此人应当不会如此行事,这对他并无好处。”
“你很了解他?”董飞峻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有些奇怪。“定王府的情报系统?”
苏修明弯了弯眼角,道:“不是。幼时曾有过一些交往。”
“所以……以你之见,这人是被蒙蔽的了?”太子是否与此事有关,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所以董飞峻继续向苏修明求证。虽然这种事,两人在这里私下商讨,也不一定便是真相,但总觉得,多一个人同意这样的观点,毕竟更能安下心来一些——更何况,面前这人的能耐,董飞峻一向也是知晓的。
“他并不知晓离城之前的事,所以,应当是被蒙蔽了。你知道,丁元敏若表示因为齐肖一事与你产生隔阂而转投朝廷,看上去完全合理。而站在他的立场,应当也很乐意看到这样的情形发生。”苏修明分析道。
董飞峻轻轻点头,太子没有参与此事,当然是最好的。但,碍于几方的立场,却没办法将丁元敏有可能是内奸一事相告。因为这看上去,很像是报复背叛者的一条计。聪明人最容易想得复杂,所以,丁元敏这边的事,只有两人辛苦一些,跟紧一点了。
南迟的攻击一直来得十分猛烈。勾容城内的情况虽然并不能算最坏,但却也称不上好。城池被围,通向各地的通道全部被敌军截断。根本得不到城外的任何消息,也不知道援军的消息。
但是按估计,要在刚刚裁军之后,重新从各地征召援军并赶来此地,还是要花上一段时日——并且,这些良莠不齐的新兵有多少战斗力,也是个问题。
董飞峻一直将丁元敏的行踪看得很紧,苏修明手底下也有专人一直缀着。因此,不论是丁元敏也好,还是由王荆供认出的永军内部的内奸也好,都暂时毫无行动。虽然无从确认他们到底是否真的内奸,但现在大敌当前,就算是嫌疑,也不能给他们机会。
“目前这个局势……并不容乐观。”这一日的军务会议上,太子方容之的面色很是凝重。
南迟军队似乎并不因孤军深入而显得后继无力,相反,他们对勾容的攻击越来越猛烈,勾容方面,渐渐的有支撑困难的趋势。“朝廷之前已经派出使者去各国请求结盟,如果顺利的话,对南迟当有一定的震慑。”
大敌当前,临水国选择了当日里成国一样的举动。派出使者去周边各国请求结盟。
在这个常常烽烟四起的大陆上,稍微有点实力的大国都对邻国怀着一些吞并之心。南迟此次同时对成国、临水两国用兵,国内的兵力当有一定的空虚,难保它身后不曾隐藏着什么虎视眈眈的黄雀。
如果顺利的话,只需要有另外的国家对南迟做出用兵的举动,而勾容城一时攻之不下,那么南迟的军队就很有可能撤军回国。
但、那是最好的情况。
且不说与他国结盟的使者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就算是成功结盟,这时间也不一定便正好如了临水国的心意,万一在南迟撤军之前就已经攻下勾容,所有的努力便也都没有了意义。
在场的众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为了振奋军心,谁也没有将这样的担忧宣之于口。
散会之后,方容之突然让苏修明单独留下来。
董飞峻有些不放心,已经走了两步的身体便不由得停了下来。方容之见他停下来,想了想道:“董大人也一同留下吧。”
“什么事?”苏修明问。
“景轩,你们看。”方容之带他们来到桌案前,勾容城及附近的山川河流地形图静静的摊在那里。“南迟军队,是沿着这一条线扎的营。”他伸出手指,在地形图之上虚画了一条线。“南迟孤军深入,此时又是寒冬,所以,有一样东西对他们一定无比的重要。”
“你是说……物资?”苏修明转了转眼,立时问道。
“粮草?”董飞峻几乎在同时回答。这是差不多的答案。两人对望一眼,互相都点了点头。
“是。”方容之点头。“此时寒冬之值,本来就并非出兵的战机。如果……烧了他们的粮草物资,断了他们的粮道……你们想,南迟十数万大军,若无粮草,如何在这冰天雪地里支持?”
道理倒是这样。董飞峻微皱了眉。但是对面的南迟军队,又怎么会不知道这粮草的重要性?必定有重兵重重保护,不可能轻易得手。
“景轩,你觉得,南迟的粮仓,会在何处?”方容之一边用手虚划着南迟军长长的驻营地,一边抬起头来望向苏修明。
苏修明曾在永军多年,况且值守勾容,永军也有一部分的职责,因此对勾容附近的情况一向是有研究的。他见方容之问,便对着地图仔细研究起来。
“董大人在军中多年,对此有何意见?”方容之轻轻向董飞峻走了两步,询问道。
“如果真能如殿下所愿,当然也极好。不过,想那南迟军领军之将,并非草包,当也会想到这一点。恐怕……”董飞峻说到此处,将话尾忍住了,不过,谁都听得出来他的意思。
方容之笑了笑道:“那董大人可有更好的意见?”
董飞峻微摇了摇头。
“毫无办法之下,也唯有冒险行此一计,以期险中取胜吧。”方容之轻叹一声,回头问道:“景轩,找到了吗?”
“也许……会在此地。”苏修明有些不甚确定的用手轻轻在地图上某一个地方画了一个圈。“南迟军的整条驻防线,只有此处最为隐蔽安全。我若是南迟领军,当也会将粮仓建在此处。”
方容之望着地图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笑道:“永军对此地最为熟悉,这一趟,看来要麻烦景轩你了。”
董飞峻一怔。方容之的意思……这是要苏修明领军出城做那烧粮草、断粮道之事?可,除了守城之外,能够派出的人并不多。以如此少量的兵力,深入敌军驻防去干这等大事……与送死何异?
“还是让我去吧。”董飞峻出言试图将这份差事揽到自己身上。却见方容之微微笑了笑道:“董大人是久在离城,对勾容怕是不如景轩熟悉。况且,镇守勾容,也是大事,本宫希望董大人能够留在城内共同御敌。”
这竟然是将董飞峻希望可以陪苏修明一道前去路子都堵死了。不知道为何,这样的情形让董飞峻心头很沉。他转过头去看苏修明,却见那人的眼神定在地图之上,半晌不语。
“怎么?景轩尚有更好的提议?”方容之回头看他,轻声问道。
苏修明摇了摇头,平静的问道:“殿下要我几时行动?”
方容之正色道:“当然是越快越好……不过,景轩你打过许多仗,应当比我更清楚时机。相机行事吧。”
苏修明看了他一眼,微笑点头:“好。”
董飞峻皱着眉,心中的怪异感挥之不去。方容之……他什么意思?
“景轩。”两人沉默的回到自己房间,董飞峻才将忧虑显露于表。“你真要去?”
苏修明背着他,一边解下身上的斗蓬披风一边不甚在意的道:“这办法虽然是险中取胜,但,的确有取胜的可能——只这一点,方容之便笃定了我不会在台面上推脱。”
董飞峻皱眉道:“你能带多少人?”
“勾容本身便不宜分走过多的兵,况且,此事也不宜弄出太大的动静。”苏修明想了想,道:“千把人吧。”
董飞峻心下又沉了一分。千把人。这跟送死有什么差别。
屋内的气氛凝重了几分。
“你初来此地,与永军应该还不大熟悉。”苏修明依旧背着身体,“勾容里有我的心腹,待会我会让你见上一见……”
“景轩。”董飞峻忽然打断他的话。
“嗯?”
董飞峻默不作声的走过去,伸手从腋下环抱住了他。这动作来得有些突然,苏修明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才放松了身体。
但两人都没有说话。
出城截粮虽然并非什么上上之策,但,却是一条可以一试的路子。这种虽然是万分危险的事情,但既然已经由方容之指名道姓的压到苏修明头上,表面上如何可以推脱?
领军之人,最担不得的便是怕死的名头。
身居高位的人,很多时候其实也不得不将一已的生死安危抛开,只为了不损自己的声望。
“你……一定要小心。”董飞峻将下颚点在苏修明的肩头,沉声道。
“你放心。”身前那人似乎笑了一声,用自己的双后压在胸前董飞峻的手上。
“一定、要平安回来。”董飞峻展开自己的手指与他交握。
“相信我。”
这种时候的每一句话,虽然说得很简短,但是似乎却有千钧之力。谁知道这一场离别是不是生与死的交隔?谁知道现在这一个简单的拥抱是不是最后一次拥抱?
“什么时候出发?”
“我会先带着人隐于城中,然后,待机与出城迎战的军队一同出城,战场中相机行事。”只有这样才能尽量削弱敌军细作的功用。
“我还欠你一个答复。”董飞峻忽然道。“所以,一定要平安回来。”
苏修明似乎又低低的笑了一声。
董飞峻收紧了自己的手臂。
两人就这样紧贴站着,一同起伏着呼吸,谁都没有继续说话,也没有动。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安静得有些恍惚。
隔得一会儿,苏修明忽然拍了拍董飞峻环在自己胸前的手道:“对了,子础。有一件事情,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董飞峻听他语气很是郑重,连忙放开手,让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
“你先坐。”苏修明用脚勾过一旁的红木扶手椅。两人对坐下。“还记得那夜我们试探丁元敏一事么?”苏修明轻轻将身体靠在椅背上,看上去很随意。
董飞峻点头。“嗯。”那夜里丁元敏的反应,很像是太子的人。所以,苏修明想说什么?
“这几日来我想了一下。如果说丁元敏果然是太子的人,那么,有些事情,我想先告诉你。”
董飞峻见他的脸色变得有些严肃,也正色道:“你说,我听着。”
“陈传葛案。”苏修明顿了一下,方道:“其实,月前你尚在京中之时,监察司杜司正曾经秘密代表董相前来定王府。这事,我也是后来才知晓。”
董飞峻微怔:“杜司正……去了定王府?”
苏修明点头:“为了送来一封密函。”
“什么密函?”
“陈传葛案一出,监察司曾经对此案的涉案官员全部进行了秘密清查——当日里扣下陈传葛所污金条,并且提议以此计攀污于我的那位官员,虽然在案发之后就不明不白的失去了踪迹,可是,据监察司仔细查探此人之后发现,这人就当与莆山郡王有关。”
董飞峻皱眉:“与元敏……”不对,那时候丁元敏父亲尚在。“与丁郡王有关?”
苏修明道:“本来,虽然此事行事有些过激,但莆山郡王也是你相府一系,所以,监察司原本不会再继续追查此事。可是,也是巧了,竟然于无意之中,发现丁元敏回京之后,与方容之曾经有过一些很可疑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