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大汉身后的数十人顿时乱了阵脚,一个个口中喊着‘大哥,你怎么了’一窝蜂冲上前,却见黑大汉此刻正七窍流血,不出片刻便两腿一瞪,一命呜呼。
秋景昊斜眼冷冷睥睨那些乱成一团的乌合之众,同时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你们还有谁想死的,也跟着一起上来吧!”
这些山贼本就是因着利益才聚合在一起行劫,此刻见大哥只在对方手下走了不到一招便送了性命,临死前还露出如此惊怖的神色,大喊什么旖旎掌,秋思阁,他们虽然无知,然而这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秋思阁,却也还是听说过的,此刻还哪有人敢在此逗留,当下立刻有人把黑大汉的尸体抱了,一帮人飞一般作鸟兽散。
看着那些人一个个走得无影无踪,秋景昊提在嗓子眼里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强提着的那一口真气也风流云散,竟是忍不住口一张,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适才他强运内力,使出一招旖旎掌中的‘旖旎天下’将那黑大汉一招格毙,此刻已然是强弩之末。仅仅是为了唬退那帮人才硬撑着屹立不倒,此刻见那帮人走得远了,他才终于支持不住委顿于地,一时间竟然胸口烦闷,呼吸紊乱,甚至连运功调息的余力都欠奉。
颜汐在车内听到情况不对,连忙掀开车帘抢下车来,却见秋景昊跌坐于地,面色惨白,嘴角还隐隐有一丝殷红血迹,显见受伤不轻。
颜汐顿时变了脸色,连忙跑上前扶住秋景昊摇摇欲坠的身子,急切地问道:“景昊,你怎样了?”
秋景昊苦笑道:“没事,还死不了。没想到现在我只是使出如此简单的招式,便已牵动伤势,真气走岔。只怕若是下次再有山贼前来,我便护不得你了。若是你见到情况不妙,只管丢下我,自己先逃生……”一句话未说完,已然是气喘吁吁。
颜汐连忙阻止他再说下去,然后费力地半拖半抱起秋景昊高大的身子,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拖回了马车之上。却见秋景昊双目紧闭,面若金纸,竟是已然晕厥了过去。
颜汐心中担忧不已,奈何自己此刻内力全失,无法为秋景昊运功疗伤,只得先将他在车厢内安顿好,只盼能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后赶到城里寻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为他诊治。
此刻他们先前雇来的车夫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幸好颜汐先前跟着楚焕也曾过过一段餐风露宿,四海为家的日子,因此倒也学过驾车。他心知此地并非久留之处,连忙到了驾驶座上,弯腰捡起那见势不妙落跑的车夫丢下的马鞭,赶着马车继续前行。
幸好,接下来的一段路倒是平静得很,再没有任何剪径毛贼前来骚扰,也不知是不是那些人之间也有消息来往,得知这辆马车之内的是位惹不得的大人物。
到了傍晚时分,颜汐已然驾着马车走过了那段流寇众多的危险地带,到了相对来说比较平和安全的路上。
虽然路径依旧崎岖难行,道旁亦是长草丛生,一片荒凉迹象,颜汐一颗提了大半天的心却已然落回了肚子里。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
谁知,就在他一口气尚未舒完之际,忽然听得身后不远处似有马蹄声传来,而且听那声音,来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颜汐顿时心下一紧,下意识便握紧了手上的马鞭,朝着马臀上狠抽了几下,将马车赶到最快,同时在心中隐隐期盼着身后的人马并非是追赶他们而来。
然而那马蹄声却越来越近,一声声雨点般急促的声音似乎踏在颜汐那颗惊慌不已的心上。
同时身后有人高喊:“秋景昊,你逃不了了,还不赶快乖乖滚下马车来束手就擒,再把血翡翠双手奉上,兴许我们庄主心情一好,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至此,颜汐自然确定身后来的确实是翡翠山庄的追兵,心中不禁大骇。
自从上次失陷在翡翠山庄,被君问天百般折辱之后,他在心底就对这人有了一种近乎本能的畏惧。尽管后来楚焕揭出君问天乃是他的生父,然而,他对君问天的痛恨恐惧,却犹如在心底生了根一般,始终挥之不去。
此刻听得身后追兵渐近,只怕过得片刻就会追到身后,颜汐心知这次已然注定是在劫难逃。一颗原本六神无主的心,到了此刻竟然反而镇定了下来。当下深吸了一口气,垂下头去,静下心默默地寻思着应对策略。
第二十七章
颜汐曾经被困翡翠山庄多日,深知君问天对待敌人之手段残酷而卑劣,断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敌人,给自己留下祸端。秋景昊若是当真落到他的手上,定然会受到许多惨无人道的折磨和凌辱。
然而,秋景昊虽然和自己萍水相逢,却对自己恩深义重。不但不顾自身伤势,一再出手相救于己,甚至还在自己病重之际,不惜耗费习武之人视愈性命的内力为自己疗伤,结果才导致他自己的伤势加重。
他之所以会落到今日这般境地,也有一大半是因为帮助自己疗伤之故。
这样一个对自己恩同再造的大恩人,自己又怎能让他就这样落到君问天的手上,承受自己所承受过的那些不堪待遇?!
颜汐下定决心,即使是牺牲自己,也要一定设法保全秋景昊安然逃生。
在这等紧要关头,颜汐忽然急中生智,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一个能让秋景昊脱险的办法——李代桃僵。
随手将马鞭丢到驾驶座上,让马匹自己飞奔着,颜汐的人却猫腰进入车厢之内,伸手抱起秋景昊的身子,将怀中包好的血翡翠放入他怀中,然后又自秋景昊怀中翻出那两张人皮面具,一张给他戴上,另一张则戴在自己脸上。最后,又迅速扯下秋景昊身上那件青色外衫自己披上。
这才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将秋景昊抱起,再转身打开车窗,在内心中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狠狠心,然后用力将秋景昊推入路旁足足半人高的长草中。电光石火间,只见秋景昊颀长的身子落入草丛之内,似乎还翻滚了一下,然后就被长草彻底掩盖了。
颜汐还待回头最后再看秋景昊一眼,马车已经风一般飞驰而过。
身后,马蹄声终于越来越近了。
那帮人果然没有见到自己的小动作,把马车当成了全力追赶的目标。
颜汐心知此刻自己逃得越远,秋景昊便越安全,于是便回到驾驶座,勒住缰绳让马车停下,再将马缰解开,把一辆空车留在原地,自己则骑上马背,反手狠狠朝着马臀上抽了一鞭,驱赶着马匹朝前方跑去。
不过片刻身后便传来一阵嘈杂声,无非是身后众人在喊着‘秋景昊,你逃不了了,还不赶快下马受死’之类,可见那些人已经全部误将他当作弃车而逃的秋景昊。
颜汐心中顿时一宽,连忙不住地抽打着马臀。胯下的马匹吃痛,于是奔得越发快了起来。
然而他骑的毕竟只是普通马匹,而身后那些人座下的却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
纵然他如何再狠命抽打马匹,那些追兵仍旧渐渐赶了上来。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马蹄声便到了身后数丈之处。
颜汐早已知道必然是如此结果,心中反而坦然。
此时,只听得身后一声熟悉的厉喝,同时不远处掠过一道急促的衣袂飘风之声。
颜汐认出了那个声音,心中顿时一惊,一股近乎本能的恐惧瞬间自心底升起。还未待他平定心神,后背上已经挨了重重的一掌。
颜汐只觉后心犹如被千钧巨石重重撞上,胸口顿时一阵气血翻涌,口一张,一股鲜血自喉间激射而出。同时双腿再也夹不紧马鞍,扑通一声摔下马背。
身子重重落到地上,居然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一阵阵天旋地转。同时一股冰寒的气息自中掌处透入,并在血脉中疯狂流转,几乎要将整个身体冻僵一般。
再也无法承受体内那汹涌的冰寒气息,颜汐眼前一黑,终于昏厥过去。
意识涣散之前,眼前依稀晃过君问天的脸庞,依旧冷峻如昔。
君问天一掌将那抹青色的身影击落马下,心中顿时忍不住一阵狂喜。
为了夺回镇庄之宝血翡翠,他已经不眠不休追踪了秋景昊多日,今日终于将他打伤,眼见得血翡翠也能物归原主。心情激动之余,君问天大步上前,伸手探向倒
地之人怀中翻找半天,却发现那人怀中空空如也,根本没有自己要找的东西。
君问天顿时惊怒交加,狠狠一指戳到那昏迷之人背后的大椎穴上,将内力透入,逼得他不得不悠悠醒转。
“好痛!”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一股异样的刺痛感沿着脊椎骨透入,那种过于强烈的痛苦,即使在昏迷中也无法承受,颜汐忍不住低吟了一声,长长的睫羽忽闪几
下,然后便张开了双眸。
听到颜汐的低吟之声,君问天不由得浑身一震,如遭电击。这呻吟声虽然低微,然而他却很快认出了它的主人是谁。只因,这呻吟声,曾经无数次在自己意乱情迷之际,响在自己耳边,也曾经无数次于每一个漆黑深夜中,出现在自己的梦魂里。
然而,此刻的君问天心中还抱着一丝希望,只盼是自己听错,或者是这人的声音与他心中所猜想的那人极其相似,待得颜汐睁开双眼,看清楚那双熟悉到极点的秀丽眸子,君问天的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不!不可能是他……”
君问天抑制不住心底那强烈的震撼,伸手抱起地上尚未完全清醒的少年,他感觉指尖在剧烈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好容易平定半分心神,君问天这才抬起一只手摸到少年那张普普通通的脸上——果然在耳下摸到了一道薄薄的缝隙。
君问天的心霎时猛然一震,努力了好几次,手指却颤抖得越发厉害,始终无法将少年脸上那层薄薄的人皮面具揭开。
眼见得怀中之人的目光渐渐由茫然变得清醒,君问天终于清楚地认出了怀中之人的身份。
也清楚地意识到,就在方才,自己将那凝聚了五成冰玉玄功功力的一掌,狠狠地击到了怀中之人的后心。
那一瞬间,君问天的心脏几乎停跳。
下一瞬,便感觉到一股强烈至极点的钝痛自胸腔内传来。
心,仿如顷刻间裂成了碎片,懊恼而悔恨的风,从空寂的心底呼啸而过,君问天只感觉胸口有种撕裂般的痛楚,令他痛到几欲昏倒,然而眼前的事实却震撼着他的眼眸,让他恨不得即刻自刎谢罪。
是他,是他亲手伤害了自己最亲最爱的人。
这个认知,叫他如何承受?!
“汐儿!汐儿!”下意识抱紧怀中那荏弱的身子,君问天心底剧痛难忍,墨黑的眸子里溢满了遮掩不住的悲戚:“看着我!听我说!你不可以有事!我不允许你有事!我不允许!”口中一边近乎失控地叫着,一面将体内真气转化为一股暖流,缓缓输入少年开始微微发凉的身体之内。
颜汐脑中昏昏沉沉,眼前也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楚周围的情况。只感觉到身体一阵阵异常寒冷,几乎将血液冻僵一般,然后是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将他的身子抱住,一个声音声嘶力竭近乎疯狂地在他耳边喊着什么,他却怎么努力都听不清楚。再然后,就是一股奇异的热流缓缓注入体内,使得他似乎没有方才那般痛苦难耐,身上也似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只是他仍旧好困,困得连眼睛都张不开,困得脑中成了一团浆糊,困得,只能感觉到身周那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困得,只想让自己沉醉在那一片温柔的黑暗中,永远不要再醒来。
然而,就是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都无法达成。
体内的刻骨寒意并没有因为那股热流涌入筋脉而得以稍减,相反,却似乎极力要与那股热流相抗,因而越发强烈起来。
而那股暖流也不甘示弱,一与体内的寒意相遇,便瞬间转化为炙热的火焰,在血脉中疯狂燃烧起来。
颜汐感觉到体内的寒意和火焰开始不住交战,时而寒意占了上风,使他感觉犹如置身冰窖,忍不住浑身打颤,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时而火焰又占了上风,让他感觉仿佛身处洪炉,整个身体都要被烈焰焚化一般。胸口处更是犹如被千钧大石压着一般,逼得他连呼吸都困难无比。连带着脑中也迷迷糊糊起来。
颜汐眼前依旧是一片弄得化不开的黑暗,神志却保持了一分清明,知道自己此刻正被人紧紧抱在怀中,那过大的力度仿佛要将他嵌入对方骨血,与对方融为一体般,同时一只手掌正按在自己后心处,体内那股灼热的火焰,便是由这手掌相贴之处,源源不断地透入。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颜汐感觉到身子被人抱起,似乎是被放入马车之中。并且一路摇晃着开始前行。其间,那人始终牢牢抱着自己,手掌也始终紧贴着自己后心,将那股灼热火焰送入自己体内。
颜汐被体内的寒意和烈焰折磨得痛苦不堪,拼命想开口让对方停止,然而,身体仿佛已经不受他控制,任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开口说出一个字来。
颜汐拼命想张开双眼,奈何眼皮却似有千斤之重,任他如何努力也无法张开,只得迷迷糊糊地任人摆布。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竟然仿佛凝滞了一般,漫长得令人想要发疯。
颜汐始终沉溺在那片黑暗中,既无法彻底摆脱,又无法真正地沉溺进去。神志始终保持了一点点清明,使他能够隐约感知到外界的的一切。然而,大脑却始终一片混沌,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更遑论知道自己此刻身处何处了。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将一根根尖针刺入身体的各个穴位,体内的寒意烈焰受到刺激,竟然开始更加激越,在体内乱作一团。颜汐只觉体内的血脉似乎开始逆转一般,五脏六腑也似跟着翻转了过来,极致的痛苦逼得他几欲疯狂。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就是让这种非人的折磨赶快停止,然而,任他拼尽全力,也无法开口发出哪怕一个简单的音节。
颜汐痛得生死两难,耳边却依稀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恕老夫无能,颜公子这伤势实在太重,老夫是真的回天乏力了。”
随即,空气中便响起一记声音,“不!不可能!我不相信!如果连你都医不好他,还有谁能医好他?!”
那声音里深藏着浓郁的惊恐与慌乱,宛如下一秒世界便在眼前悄然崩塌,那种坠落尘埃的悲戚与受伤,令所听之人同感心痛。
颜汐只觉得这个声音十分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它的主人究竟是谁。
这个声音,也是颜汐听到的最后一点声音,这之后,他便再度沉溺在那片无边的黑暗之中。就连脑海中那最后的一线清明,也无法维持。
第二十八章
带着奄奄一息的颜汐从素有神医之称的老友那里出来,君问天整个人都有些神思恍惚,脑海中只有老友的那番话在不住地回荡着:“事到如今,也只有那名震江湖,传说有活死人肉白骨只能的‘不死神医’,才有希望能救得了颜公子了。只是此人形迹飘忽,而且性情相当古怪,如果不是他愿意,你就是把金山银山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出手相救的。不过,江湖相传,此人酷爱研习各派武学,若是求医者是武功高强之人,又肯将自己的成名绝技传授他一招半式,他定然不会拒医的。如果你舍得你将那冰玉玄功外传的话,就去寻找此人求医吧。”
——只要能救得了颜汐,慢说是武功外传,便是豁出性命不要又何妨?
回到了翡翠山庄,君问天立即派人将寻找不死神医的消息公告天下,并放话出去,只要不死神医肯出手救人,他情愿将冰玉玄功的武功心法倾囊相授。
到了第三天,便有侍卫来报,说是有位自称是‘不死神医’的人求见。
君问天大喜过望,连忙亲自出门迎接。
君问天从未见过不死神医,本以为他是个道骨仙风的白须老者,结果等见了面,却见这不死神医才仅仅三十出头,而且还长了一张清秀的娃娃脸,单看那相貌怎么看都不像个医术高得出神入化的神医。
还好,君问天自问以翡翠山庄在江湖上的势力,还没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胆敢冒名上门糊弄于他,于是恭恭敬敬地将这位不像神医的神医迎进门来上座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