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神医果然如江湖传闻一般嗜武如命,还没有坐稳就开口问道:“我听说你放出消息,只要我能医好你的病人,你便将你的成名武功冰玉玄功传授给我,此话当真?”
君问天点点头道:“我君问天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中人,却向来一言九鼎,从不做食言而肥之事。”
不死神医闻言,顿时两眼放光,道:“你发誓,你定然倾囊以授,不会藏私?”
君问天点点头道:“我发誓。不过这冰玉玄功玄妙非常,究竟能领悟到多少,却要看你的资质和悟性了。”
不死神医点点头,道:“翡翠山庄庄主说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会让你舍得将用从不外传的神功冰玉玄功换他一条性命?”
君问天看着不死神医久久不发一言,深黑的眸子中闪着复杂的光芒,半晌才徐徐道:“这个人是……我的儿子。”
“终于没事了。”不死神医将搭在颜汐手腕上号脉的手指收回,擦擦额头上的汗道。同时在心里暗自奇怪,这少年体内那险些要了他性命的寒意明明就是冰玉玄功所造成,真不明白君问天为何先将他打成这样,重伤得仅剩一口气,又不惜将自己的成名武功,也是翡翠山庄的不传之秘倾囊以授来换取自己救他性命。
至于君问天所言,这少年是他的儿子,不死神医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且不说她从未听说过君问天有个儿子,单是看他看这少年的眼神,就绝对不是一个父亲在看着自己的儿子是会有的。
倒像是……看情人一般。
那样的痴迷,那样的怜惜,那样的爱慕,那样的深情款款。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一向以冷酷无情著称的翡翠山庄庄主,竟然也会有这样柔情似水的一面?
听到不死神医的话,君问天那颗始终吊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低头去看少年的脸色,果见颜汐那张原本白中带灰的俊脸此刻已经微微泛起了一丝血色来,呼吸也渐趋平稳。
看来这不死神医果然是名不虚传,医术通神。
然而,颜汐没事了,君问天却开始为另一个问题而头疼,那就是——他如何面对醒来的颜汐?
任君问天怎么想,都觉得无颜去面对眼前这昏迷的少年。
可是,若然要让他就此不再见颜汐,他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
君问天踌躇半天,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开口向不死神医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封住一个人的记忆,使他彻底忘掉以前的过往?”
“办法是有。”不死神医挑挑眉,露出一抹和那张清秀的娃娃脸毫不相称的狡黠笑容:“但是不能白白告诉你。”
君问天立刻从善如流:“你想要什么?”
“你的一层功力。”不死神医笑得很诚恳:“我这人一点都不贪心的。只要你舍得将你的一层功力传给我,我便会为你做到这件事。”
片刻之后,君问天终于缓缓开口:“你能保证他会彻底失忆,不会再记起以前的所有?”
“我保证。”不死神医道,圆圆的黑眼睛内闪着一抹骄傲的神色,只因这医道是属于他的领域,在这个领域之内,他就是绝对的权威:“只要我用三根银针插入他脑后玉枕穴,便能使他彻底忘记所有前尘过往。只要银针一刻留在他的玉枕穴内,他的记忆便会被牢牢封住一刻,任何外界的刺激,都不可能使他记起以往的一丝一毫。”
君问天闻言默然不语,似乎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过了半晌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徐徐说道:“你这么做,对他的身体可有影响?如果到时候他有任何闪失,我都会要你拿命来偿。”
不死神医面色一冷,微微怒道:“若是旁人质疑在下的医术,在下必然会让他好看。不过,既然说这话的是堂堂的翡翠山庄庄主,在下可以不予计较,并且向你保证,这银针封穴之术绝对不会有任何闪失。信也不信,却要阁下自己拿主意了。”
见他说得自信满满,再加上心中实在想渴盼一个和颜汐重新开始的机会,君问天终于点了点头道:“既然你如此自信,我便信你一次。这银针封穴之术若然真有你说的奇效,我便输给你一层功力。若是汐儿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准备好把命留下吧。”
不死神医点点头,面色凝重地打开药箱内层,将里面闪着微弱亮光的银针一根根取出。
第二十九章
少年醒来的时候正好是金乌西坠之时,窗外彩霞满天,美得令人炫目。
少年转过头怔怔地望着窗外的美景,人却有些神思恍惚。
只因,他发现自己此刻脑中一片空白,完全记不起任何东西。
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来自何方都毫无印象,更遑论自己此刻身在何处了。
他紧蹙着秀眉,拼命想记起些以前的事情,可是他发现自己只要一试图回忆什么,头就会痛得厉害。
这种空白一片的感觉令少年尤感恐慌,便拼了命地想要记起些什么,然而换来的却只是脑中更加剧烈的痛楚。
他忍不住用手捧住了头,发出了一声低吟。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汐儿,你还好吧?”
少年转过头,这才看见自己的床边还坐着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年约三十余岁,一身黑衣,即使是坐着也能看出身材相当高大,相貌也颇为俊美出色,刀削般冷峻的脸上,一双深邃的黑眸正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他,目光竟然是一片腻死人的温柔。
“你,认识我?”少年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好像听到这个人方才叫他汐儿。
男子点点头,语气相当柔和:“没错。”
“那,我是谁?”
“你姓君,叫颜汐。是我的……”男子沉吟一下,终于吐出后面两个字:“儿子。”
天知道,他心里最想说的,其实却是另外两个字。
只可惜,确定了他们之间的真正关系后,这两个字只能永远埋藏在心底,再也没有说出来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男子心中掠过一阵尖锐的疼痛。
“是吗?”听到这个回答,少年想了想,问道:“为什么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男子注视着他,目光温柔中又带了一丝歉疚之意:“前不久你生了一场重病,医好后就是着个样子了。汐儿,从前的事你记不起来也没有关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你刚才说,我姓君,叫颜汐?”少年颜汐低下头想了想,觉得对这个名字半点印象也没有,于是只好又问男子:“那么,你又是谁?”
“君问天,翡翠山庄庄主。”男子回答,言简意赅。
“翡翠山庄?”颜汐重复一遍,仍旧对这个地名没有任何概念。
心里的恐慌终于开始无限扩大。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把以前的所有事情都忘记了?
难道自己以后的日子里,都要忍受这个一无所有、一片空白的过去,做一个完全没有过去的人么?
只要想到这个可能性,他便压抑不住内心不安逐步扩散,惊慌失措的情绪狠狠腐蚀着他脆弱不定的心。
看到颜汐那惶惑茫然的神情,君问天心中不由得狠狠抽痛了一下,连忙探手过去,将少年纤细的身子牢牢抱紧怀里,然后贴在他耳边柔声道:“汐儿,别怕,以后的日子,爹会陪在你身边。无论有什么事情,爹都会替你挡下。所以,你无须记起从前,只要乖乖地留在爹的身边就好。”
听到君问天这么说,颜汐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得点了点头。
看着少年乖顺地倚在自己怀中,面上却依然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惶惑之色,就仿佛是一只受了惊的小猫般,君问天只觉心中的心痛怜惜已至极点。同时,也越发为自己昔日对他做过的那些残忍之事而感到愧疚自责,悔不当初。
默默地伸出手去,温柔地抚过少年披散在肩头的墨色长发,君问天在心中暗自发誓,今后一定要用自己的所有一切来补偿颜汐,这个自己唯一的儿子。要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他,绝对不让他再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以前错得实在太多太多,亏欠颜汐的也更多。即使是用他后半生的全部时间和精力去补偿,只怕也难偿还其万一。
现在,他已经不奢望颜汐会原谅他。
他只想在今后的日子里,当一个称职的好父亲,尽自己的一切努力把所有欠颜汐的父爱,都奉献给他。
只要,他肯接受。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淡而又温馨。
然而,美中不足的却是颜汐的身体状况。
因为之前被君问天用冰玉玄功强行废内力,颜汐的筋脉已然受到损害,后来又因为抑郁成疾导致咳血,尽管后来服下秋景昊的灵药,又得他用内力运功疗伤,然则终究是留下了些许病根。
再加上后来又被君问天再次用冰玉玄功打得奄奄一息,尽管得到不死神医的妙手回春,可是不死神医毕竟只是神医,而不是神仙。终究无法将颜汐体内所有病症一应根除。结果导致颜汐原本一副好好的身子骨,现在竟然变得七痨八伤,整日间胸闷气短,浑身乏力,严重时竟然连下床走动的力气都没有,每日都要靠君问天用无数上好的丹药调养着。
然而,相比这些,更让颜汐难以忍受的却是,经过了一月之久,他的身体已然比初醒之时好了不少,而那失忆之症却丝毫不见好转,仍旧是只要一试图忆起从前,便会头疼如裂,逼得他不得不放弃努力。
幸好君问天一直待他极好,尽管翡翠山庄中下人无数,但只要是有关颜汐之事,无论大小,只要是力所能及,君问天莫不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他人。
任是山庄之内事务再繁忙,每日到了吃药的时间,君问天都放下手边所有事情准时前来,不厌其烦地给颜汐喂水喂药;无事之时,更是整日守在颜汐床边寸步不离,那双看似凌厉冷酷黑眸只要一对上颜汐,立刻便温柔得似能滴出水来。那张线条硬朗总是毫无表情的俊脸只要是面对颜汐时,立刻便会露出阳光般和煦的笑容。那种笑容实在太过温暖,使得颜汐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沉溺其中。
而对于君问天对自己的那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照顾,一开始颜汐只是觉得有些不安而已。然而,到了后来,他却情不自禁地渐渐贪恋起君问天那宽阔温暖的胸膛,喜欢上他抱着自己,一口口给自己喂药时,深黑的眸子中那几乎能腻死人的温柔。
无数次,当颜汐在那人温暖的怀抱中,仰面看着那张天神般英俊的脸庞时,都会忍不住微微地失神。几乎想要伸出手去触摸。
甚至,当自己安静地依偎在君问天怀中时,颜汐心中还会升起一种甜甜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幸福’的感觉。
每当这个时候,颜汐都会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好快,恨不得能让时间停滞,只停留在这一刻。
自己能永远呆在君问天的怀里,永远感受到他的温柔和溺爱,那该有多好。
然而,君问天到底是翡翠山庄的庄主,庄内有太多的事务等着他去处理,他不可能整天都陪着颜汐。一日中有大半日,君问天都不在颜汐身边。
而每当到了这个一人独处的时候,颜汐就忍不住开始回忆起他和君问天之间的点点滴滴,想着想着,脸上就常常忍不住露出幸福的笑容。心中也开始越发期盼着那人能赶快忙完手中的事情,回到这里来继续陪着自己。
颜汐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只要和君问天在一起,他就觉得很开心,也觉得时间过得快得惊人。
而每当君问天一离开他身边,他就觉得一颗心空落落地怅然若失,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
颜汐不知道别的父子之间都是如何相处的,他只知道,他喜欢君问天,依赖君问天,从心底希望自己能和他在一起,永远不离不弃。
这些日子里,在颜汐精神好时,君问天也曾经带他出门散过几次心。每当在大街上看到一对对举止亲昵的恩爱情侣时,颜汐心中总是艳羡无比,只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和君问天也能像他们一样恩爱甜蜜。
然而不知为何,君问天虽然在日常生活上对颜汐照顾得无微不至,却始终对他保持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距离。只不过这点距离很不明显,如果不是颜汐太过敏感的话,根本不可能察觉得到。
然而,这点距离却又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比如说,虽然君问天每次都会抱着他,仔细地执着汤匙一匙匙喂他药,却始终有意无意地回避他的眼神,尽量避免与他眼神交汇;再比如,在颜汐第一次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摸一下君问天的脸庞时,他竟而浑身一震,继而忙不迭地侧头躲开。那任何时候都平淡无波的面容上,竟然掠过一丝微不可觉的慌乱。
颜汐讨厌这种刻意的疏离,总是会幻想着能打破它,幻想着君问天能坦然面自己对他目光的注视,能坦然面对自己对他的……恋慕之情。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明明心里什么都知道,却一味地刻意逃避。
第三十章
这一天,到了颜汐的服药时间,君问天又按时来到颜汐的房间。然后熟极而流地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执起汤匙坐到颜汐的床边。
这时颜汐早已恢复了些体力,可以自己下床随意走动,更加可以做这些力所能及之事。
只是君问天却依然执拗地坚持自己给他喂药,亲自照顾颜汐的衣食住行,那张总是看不出表情的英俊脸庞上,仍旧如往常面对他时那样,隐藏着一丝极难发现的歉疚,似乎是想要……偿还什么一样。
颜汐不知道君问天昔日对自己做过些什么,才会致使他总是有意无意地用这种歉疚自责的目光凝注自己,也不想知道。
他只想着,自己如何才能打破二人之间这道被君问天刻意竖起的阻隔,如何,才能使君问天解开心底看不见却又确实存在的心结,使他,能像大街上那些爱侣对待自己情人一般,与自己相处。
而这种渴盼,到了这一日,已然到了极点,几乎不可遏制。
于是,这一日,当君问天给颜汐喂完最后一汤匙药汁,然后将空了的药碗递还给一旁侍立的侍女,同时准备将怀中的颜汐放到床上躺好时,颜汐忽然抬起头,毫无预兆地将自己柔软的唇瓣贴在了君问天的唇上。
君问天顿时如遭电击一般,竟然怔在当地,任由颜汐伸出香软小舌轻轻地描绘着他的唇线。
直到过了片刻,君问天才从震撼中才回过神来,努力忽视颜汐的动作给自己带来的美妙感受,伸手将颜汐一把推开,同时面上微怒道:“汐儿,你做什么?!”
猝不及防之下被君问天从怀抱中推离,身体离开了那个几乎随时都可以给依赖的温暖胸膛,颜汐的心中不由也跟着一凉。
再看到君问天脸上那微不可见但有确实存在的怒意,颜汐心中更感委屈,忍不住开口说出藏在心底多日的话:“爹,我想干什么,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心里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十分地喜欢,所以才想要这么对你。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你不用否认,这一点,我从你看我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来,你赖不掉的!”
做梦都没有想到颜汐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君问天忍不住愣了一愣。
难道自己对汐儿的爱意竟然如此明显,明显到竟然被他看穿了么?
亏他这些日子以来还一直苦苦压抑,苦苦隐藏,还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
谁料,却终究没有瞒过这个敏感的孩子。
只是,看穿了又能如何?!
他们毕竟是父子,嫡亲的父子。
这一切,从颜汐生下来便已注定,不可改变。
注定了,他们今生,再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