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吧,抬头看你很累的。”
犹豫了一下,凌岁昕做到了石凳上,只是头仍旧低着。
“你我相识有段日子了,小凌还不知道我的过去吧。”拾起一片被吹落得绿叶,云砚池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在下想和
人说说过去的事,小凌愿意听吗?”
凌岁昕的头抬了起来,不过很快又低了下去,但还是让人看到了他眼中的诧异。没有回答,云砚池也不急,就那样静静
的等着。过了许久,才看到那低垂的头轻轻的点了两下。
把叶子在石桌上铺展,云砚池用手指轻轻的抚摸这那片青翠中突出的叶脉,一下一下,似乎是想要把那份突起抚平一般
。
“八年前,我十七岁,那时的云砚池是淑图最无用的皇子。朝堂上,没有我的位置;军营中,更不会有我的用武之地。
我能做的,就是在皇宫中漫无目的的游荡,努力不给其他人添乱。
在一个飘雪的冬日,我游荡到御花园里一处没人注意的角落,在那片没人践踏过的积雪上自娱自乐的画了一些东西,等
我终於累了,抬起头时,才发现有个器宇不凡的男子在一旁看着我,他的肩上已经积上了一层薄薄的雪,想来是已经站
了有一阵时候。
不知是中了什麽邪,我当时竟没有赶快离开,反而看着他那双想要把人吸进去一般的眼笑着对他说,‘公子看了这麽久
,不知看出了什麽?’
他也笑了,那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笑容。他走到我身边,问我‘玩得那麽开心,手不冷吗?’”
此时,凌岁昕已经不知不觉的把头抬了起来,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人,是陛下吗?”
云砚池放开手中的叶子,眼中带了淡淡的笑意,微微点了点头。
在那场淑图少有的大雪中,还是嘲风太子的苻阳来到了身为淑图皇子的云砚池面前,在那片无人问津的雪地上留下了一
份无法磨灭的回忆,也把自己留在了对方的眼中,心中。
“後来,我便常常会遇见他,每日都会遇见他,每日都想着遇见他。我不去猜测他的心思,他的身份?我只是想着要见
到他。我知道自己这般是着了魔了,可是我却不愿改变,我对自己说,‘一辈子,就着这一次魔,发着一次疯吧’。
可我没想到,发疯的不只是我。他离开的前一晚,我接到了圣旨──我成了淑图送给嘲风的质子。他要把我带走。原本
,他应该带走一个王妃,最後,却带走了一个质子。”
云砚池抬头,碧空如洗,漆黑的眸子里流泻出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
那个晴朗的夜里,满地的银白映照这月亮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漆黑。还带着一丝稚气的苻阳蹲在同样还没完全长大的云
砚池面前,眼中闪着一种叫做执着的光芒。
“我知道,这样把你从淑图带走,你应该会生气,说不定还会恨我。但若是不带走你,我会後悔。我是一个自私的人,
我要的就一定要得到。你要骂,要打,要闹都可以,我不会怪你,只是,等你气消了就告诉我一声。从那时开始,我会
努力让你爱上我。”
说完这些话,苻阳低下了头,云砚池带着一丝浅笑,看着苻阳的耳根渐渐的泛红,最後,在他整张脸红透之前轻轻的搂
住了他,“我为何要生气?”
听到这话,苻阳猛地抬头,看到云砚池那双带笑的眼中满满的全是自己的身影?
“然後呢,为什麽会成了现在这般?”迟迟等不到下文的凌岁昕忍不住开口,可话一出口便後悔了,好不容易抬起的脑
袋又垂了下去。
回过神来的云砚池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
“後来,後来我成了嘲风众臣的噩梦,他们用尽了办法,想尽了主意,可就是没法把我这个‘妖孽’从他们的新登基帝
王身旁赶走。甚至,他们的帝王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立我这个质子为後。那时,估计他们做梦都在想怎麽除掉我吧。
就在他们恨不能将我啖肉寝皮却又无计可施之时,淑图和嘲风的边境出事了。偏偏在那时,嘲风的边境布防图丢了,嘲
风因此输掉了,失了边境的四座城池。作为淑图送来的质子,我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可那布防图不是你盗的啊!”
没等云砚池说完,凌岁昕便激动的开口了,脸上满是不平,这倒是让云砚池很是惊讶。
“为何不是我呢?”
“嗯?”真要说理由,凌岁昕倒是说不出了,吱吱呜呜了好一阵最後挤出了两个字“感觉。”
云砚池笑着拍了拍他的头,这个孩子,真是可爱的让人心疼,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一下啊。
收回手,云砚池一手托腮,微微侧头看着一脸不平的凌岁昕,“布防图,是我盗的。”
“为什麽?!”瞪大了眼,凌岁昕满脸惊讶。
“因为,只能是我啊。”带着笑,云砚池好心的帮他合上大张的嘴,摇着轮椅向门口去──早饭应该送到了,还是先填
饱肚子吧,至於,凌岁昕,就让小孩自己纠结一阵吧。
伏龙宫中,苻阳注视着蓝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思绪不觉的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那个飘雪的早晨,那日,他第一次也
是唯一一次知道了,什麽是心动。
第二十二章
像往日一般,午後的御书房一片宁静,苻阳专心的批改着眼前的奏章,高苹侍立在一旁,旁人都在院子里等待着吩咐。
整个御书房除了纸张翻动之声,便是偶尔传来的鸟叫声,一切的一切都给人一种平静的感觉。
“陛下,曹大人求见。”一个小太监在门口轻声说道。
“传。”屋内的苻阳头也没抬得回道。只是一旁的高苹不觉得皱了皱眉,曹斐现在来,会是为了什麽,之前的事他难道
已经释怀,还是另有打算?
“别想了,是朕宣他来的。”没有回头,便猜出了高苹的心思,苻阳开口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陛下。”就在此时,曹斐已经来到了面前,苻阳刚刚的话自然是听到了,不过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波澜,反而是高苹
,脸上多了一丝愧色。
行完礼,曹斐垂首站在屋子中央,苻阳接着低头批改奏章,什麽都没说。御书房内有恢复了之前的宁静,只是这份宁静
让高苹的心开始忐忑。
许久,苻阳终於合上了最後一份奏章,抬起头长出了一口气,“刚刚有没有想想朕叫你来所为何事?”
“陛下心思缜密,微臣自然不敢妄自揣摩。”没有抬头,曹斐低声回道。
“那你呢,想了那麽久想出来没有?”苻阳偏头问身旁的高苹。
顿了下,高苹摇了摇头,“臣不知。”
“真的猜不到吗?”苻阳向後靠了靠,一副悠闲的样子,“朕可是有点失望了啊。”
“臣驽钝。”
“算了,算了。”苻阳摆了摆手,“朕知道,就算你们猜到了也不会说,真是一堆滑头。”
说完,苻阳自己便笑了,笑得让曹,高二人都有些发毛?
就在曹,高二人忍不住要说些什麽之时,苻阳终於止住了笑声,“前几日,淑图的国君给朕来了一封信。信中说,要用
他的大皇子来换回他的弟弟──云砚池。”
听到这,曹斐,高苹忍不住互看了一眼。
没有管他们二人的小动作,苻阳接着说到,“今日,朕就收到了奏章──淑图的几支军队正在暗中向边境调动。这,应
该不是什麽巧合吧?”
一阵沈默後,高苹向前一步,开口了,“云殿下来到我国已快九年,如今淑图要他回去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淑图还愿
用一位皇子来换,我国更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因此,依臣之见,不如就准了云殿下回国。”说完,高苹垂下头,等着苻
阳开口,心中不知怎麽生出了一种期待。
“说得有理。”苻阳一手托腮,脸上带着微笑,看上去貌似对高苹所言很是满意,“不过,朕、不、放、人。”脸上的
笑容渐渐隐去,俊朗的五官间填上了几分狠戾。
“无论生死,云砚池这一生只能留在嘲风。回淑图?下辈子再想吧!”
“啪!”桌上的茶杯在苻阳手下裂成了几瓣。屋里又充满了令人难耐的沈默。
“陛下息怒。”抬起头,曹斐开口打破了沈默,略带沙哑的声音冲走了屋内弥漫着的紧张,“云殿下是淑图送来的质子
,陛下要他留下也是无可厚非,淑图就算心有不满也说不出什麽,现在最需要担心的应是那几支淑图暗中调动的军队。
六年前一战之後,淑图与我国之间一直是和平共处,也是因此,我国和淑图近年来都在削减驻边的兵力。现在,淑图无
故增兵,怕是没存什麽好心,不得不防。”
“说的还有点用处。”苻阳的脸色稍稍舒缓了一点,“可该如何防?用来防范蒲牢,狻猊的军队不能调动,没有充足的
理由,国内各处的军队也不好调动,该到哪里找到足够的兵力?”
曹斐低头沈默了一阵,又抬起头,眉头轻皱,有些犹豫的开口了。
“其实,有一支军队是可以调动的。只是?”
“但说无妨。”苻阳身子微微前倾,脸上隐隐透出点喜色。
曹斐低下头,深吸口气,“陛下的御林军英勇善战,忠心耿耿,正适合担此重任。”
“不可!”曹斐话音未落,高苹便叫了出来,“御林军是保卫陛下的军队,怎能调离京城。”
“为何不可?”曹斐还未开口,苻阳抢先反驳了高苹,“御林军虽说是保卫京城的,但国家有事要他们去支援也无可厚
非。何况,这京城之中除了御林军还有一批骁勇善战,武艺高强的暗卫,保卫京城绰绰有余。”
“是啊,臣向陛下立誓,暗卫定会保京城周全。”一边的曹斐无视高苹脸上的焦急,向苻阳立下了军令状。
“很好。”苻阳满意的点了点头,“就让御林军去防范淑图的军队,暗卫来保卫京城的安全。曹斐,这些就交给你办了
。”看到高苹一脸不满的样子,苻阳暗自好笑,加了一句,“高苹若是不放心就和曹斐一起去办吧,御林军回京之前,
你就和曹斐一同掌管暗卫吧。”
听到这话,高苹脸色稍缓,瞥了曹斐一眼,他还是一脸面无表情。
看着他们的样子,苻阳嘴角微微勾起,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没事了就都下去吧,你们也该商量一下两人该怎麽合作吧
。”
退出御书房,曹斐,高苹一路沈默着向宫门口走去。走在前面的曹斐一路面无表情,稍稍靠後的高苹却是一直皱着眉。
“高公公在怀疑在下。”走到警铭湖旁,曹斐毫无预兆的开口了,脚下的步子却没停。
高苹有些吃惊,但很快恢复镇定,快走两步,走到了曹斐身旁,“淑图暗中调动军队的消息应该是曹大人最先知道,为
何陛下是收到奏章才知道?”
“这件事,在下也是刚刚得知。应该是下面觉得不重要便没有上报。”曹斐回道,语气很是随意。
“你说谎!”高苹略略提高了音量,走到前面挡住了曹斐的路,“刚刚陛下说时,你一下眼都没眨。你从小就有个习惯
,听到新鲜的事时便会眨眼,刚刚,你一下眼都没眨。你一定早就知道了!”
曹斐看着激动的脸颊微微泛红的高苹,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你说对了,又如何?你都发现了的事,难道陛下会没有发
现?既然陛下都不在意,愿意信任曹某,你在此着什麽急?”
“你?”气愤,但又不知该说些什麽,高苹只能直直的瞪着曹斐。曹斐也不介意,微闭着眼,站在那里任他瞪着。
许久,高苹像是放弃了一般,移开了目光,两眼有些无神的看着平静的湖面,“你说过,不会背叛陛下的。”有些虚弱
的语气,隐隐带了些恳求的意味。
看着这样的高苹,曹斐有些不忍。从小一起长大,高苹总是最理智冷静的那个,即便是十五年前那场毁了整个高家的变
故也没让他露出一丝的脆弱。可现在?
“我不会背叛嘲风。”放柔了语气,曹斐与高苹四目相对,“曹斐在这里向高苹发誓。”
子时,寒昭宫内一片寂静,所有的烛火都熄了,只有嵌在墙中的夜明珠还在散发着幽幽的光亮。
云砚池躺在床上,却没有一丝睡意,闭上眼,脑中全是关於苻阳的种种;睁开眼,眼前熟悉的一切却更让人感到气闷?
苦笑了一下,云砚池撑着身子下了床,披上一件外袍,尽量安静的摇着轮椅到了院子里。夏初的夜还是有些凉的,一阵
风吹来,让云砚池不由的打了个寒颤,但他却不想回屋,这样沁凉的夜让他感到少许的平静,正好,有些事需要好好想
想:
苻阳那日过後便再未来过寒昭宫,但每日送来的食物却变成了三人份,看不懂他的用意,便索性如他所愿──那日之後
,自己便把雨桐也留在了这寒昭宫内。
这几日过的很是平静,苻阳仿佛忘了这里一般,雨桐和小凌担心了两天也放下心了。可越是这样的平静才越是渗人,苻
阳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他绝不会姑息一个和他作对的人。大概这些日子,他是在想该怎样对付自己吧。
雨桐,自小便长在这宫里,无亲无故的,最亲近的人便是自己和小凌,没什麽弱点能让苻阳对付。
小凌,虽说有家人,但苻阳应该不会迁怒到无辜的百姓,至於他倾心的曹斐,苻阳不至於为了一个小凌迁怒曹斐。
至於自己,自己有什麽重要的不得了的人吗?连自己都不知道?苻阳,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云大哥。”
一声低唤,一件外衣披到了身上。云砚池抬头,露出了一个浅笑,“小凌怎麽醒了?”
“本来就睡得不熟,然後听到点响动,就彻底醒了。”凌岁昕一边说着,一边推着云砚池向石桌走去。
“是我不好,打扰到你了。”
“没啦,本来就没睡多熟啊,最近晚上老是想事情。”坐到石凳上,冰凉的感觉让凌岁昕打了个寒颤。
“想什麽呢?”
“在想曹斐现在怎样,他知不知道我还没死,现在还有没有伤心?大概就是这些事情。”没有犹豫,凌岁昕大大方方的
说出心中所想,“很傻吧?”
摸了摸凌岁昕的头,云砚池笑了,“是很傻啊,不过也很可爱。”
听到这话,凌岁昕的脸微微泛红了,眼中多了一分窘迫。
曹斐应该还不知道你尚在人世,不然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来见你的。”云砚池带着笑,为凌岁昕解答他的疑问,“我认识
的曹斐,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人。他现在,应该还很伤心吧,就算表面上没什麽,其实心里应该是很苦很涩的。”
听到这话,凌岁昕眉头皱了起来,嘴角吊了下去,“这样啊?”
看到他这副难过的样子,云砚池不知怎的有了些不忍──这种表情,真的不适合凌岁昕,他应该是一直开心的笑着的。
“想见曹斐吗?”
“恩?!”
看着瞪圆了眼的凌岁昕,云砚池调皮的眨了眨眼,“说不定,我有办法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