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进来之后彼此介绍,应杰说了一句,啊,那里啊,我有同学在那边的警局呢。后来一说,居然是刘以东,两个人都
说真巧。
这一个多月相处下来,两个人一个觉得对方直爽俐落,一个觉得这男孩子大方开朗,有时候听完课再一起讨论讨论,都
觉得彼此很对味,相处也越来越好。
应杰看他收拾行李便问了句,「要回去这么开心,是不是急着见什么人啊?」
何行君听到他调侃自己,也就笑着回答,「是啊。」
「年轻真好!」应杰感叹了句,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接完电话回来之后,应杰坐着沉默了好一会儿,不时看何行君几眼,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何行君把床头的书都收起来
时,应杰才开口问道,「小何,你真的急着回去?」
何行君停了手里的活,他转过头来,打量着应杰的表情,「你直说吧!」
应杰绷了绷嘴角,开门见山地问,「如果你不是特别急着回去,能不能和我去一趟,帮我们看一个案子。」
何行君想了许久,「应杰,我只是个学生。」
应杰嗯了一声,说他明白,然后和他解释为什么想让他去看一看。
何行君听他说,警局里头的行政风气其实很浓,一般部门有多官僚,他们就有多官僚,甚至只会更官僚。
其实,这个案件是他年初就着手调查了的。突然间,不知道哪里空降来了一个少爷,半途就大摇大摆地插进了专案组,
不仅装懂,一个本来线索、证据、调查都越来越清楚的案子,就忽然间成了悬案。
「那些受害者都才十几岁,大的也不过十六,小的甚至才十岁……」
应杰的表情有些激动。可是何行君没有正式加入调查此案的话,案件详细情况他不能说太多。
何行君想了想,「你们可以正式邀请我老师去,他的经验、地位都比我更有说服力。」
应杰无奈地笑了笑,「小何,你没明白我刚刚的话。我如果提出邀请你老师,就得一层一层往上报告,先请示队长,然
后是政治处,然后是副局长,最后到局长,而且也未必批得下来。」
「那他们也不大会同意我进入你们专案组吧。」
应杰笑了笑,「这你放心,我们主导侦查的副局长还是很信任我的。」
何行君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要避开那些官僚程序,也可能是要避开那个空降少爷,尽快破案。
他犹豫了,一来觉得有些轻率,二来又想尽快回去。可看着应杰隐约带些希望的目光,何行君想了想。
「好,那我跟你回去一趟吧。」
何行君原本想着像以前一样,去了解一下实际情况,看看现场,拿了案件资料,他可以先回去,之后再和应杰保持联系
,而且回去之后还有简易,还有奉六章呢。
只是,事情总会有些出人意料。
打开案宗,刚看了案情主旨,何行君就知道麻烦了,这个案子没那么简单。他放下资料,闭上眼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
继续看下去。
今年年初,根据城市建设规划,市政施工队开始拓宽市区边上的道路。在按照规划拆除一片沿路出租房屋时,施工队在
一所房子的下面挖出了一具骷髅。
应杰他们接到报案赶往现场时,现场已经围了不少人。警犭在现场一直吠叫个不停,出于刑警的直觉和判断,他们开始
继续搜查,果然又在附近发现了另外两具骷髅。
一所房子周围居然埋了三具尸体!
何行君看着现场照片,忍不住皱起眉头。
继续看法医的验尸报告,他看到了自己所担心的。三具尸体都已经埋入地下五年左右;而尸体的摆放方式,证明受害者
死前遭到了捆绑;尸骨上一些细微的裂痕则显示死者生前受到过外力重击。
他杀,虐杀,多个未成年受害者,多年之前……
何行君揉了揉脸,在大脑中迅速整理自己所看到的这些讯息。
现在看来,真正麻烦的是最后那个问题。不是因为证据湮灭,而是这个凶手从五年前到现在这几年来可能做过的事情。
如果一个人多年前就有了这样的犯罪手法和经验,并且能自我隐藏得这么好,那他的犯罪欲望只会越来越强,他不会自
己主动停下来,除非有人阻止他。
想到那将会意味着什么,何行君忽然间觉得胃部有些抽紧,身体也有些发冷。他用力攥了攥手,用力地克制,却还是忍
不住有些发抖。
「小何?」应杰看到何行君有些不对劲,伸手轻轻拍了拍他。
看到何行君发白的脸色,还有他皱眉的样子,应杰有些疑惑,这个现场照片还有勘验笔录,不至于这么吓人吧。
何行君没抬头,只轻轻摆了摆手,「等一会儿!」
合上卷宗,慢慢思考了一会儿,何行君转头开口说,「应杰,你们在找的不是一个逃犯,很可能是一个一直在杀人的凶
手。」
「什么?」
应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睁大了眼睛看向何行君。
刚刚何行君那句话,让应杰明白了他这几个月来一直隐约的担心是什么,而这样的明白并不会让人放心,反而会更担心
。
「那现在……」
「去看一看人口失踪统计吧。」何行君看了看应杰,两个人脸色表情都有些复杂。这样的推测,无论是对是错,都无法
让人轻松。
人口失踪统计的调查方向,让那个空降的少爷很不以为然。他继续使用者局内的大多数警力资源,进行他所谓的现场、
物证、人证调查路线。
每一天,他都会重复一次自己的口号,要把「大自然绑在刑讯架上」,用铁证抓到狡猾的犯罪分子。
听说何行君的专业之后,他嗤之以鼻哼了一声,「唯心主义者!」
何行君听了,只笑了笑,他对应杰说,「已经算很厚道的评价了。我们老师说,他最初论证开设这个学科必要性的时候
,很多人都说简直是巫术!」
原本很气愤的应杰听了也忍不住好笑,「真是巫术的话,先钉他个小人!」
正在整理数据的何行君被他逗笑,「哎哎,唯心了啊!」
人口失踪统计,说起来容易,可那一堆一堆的统计册,何行君想着这什么时候才能统计出来。或者,可以做个资料库。
「资料库?」
「嗯,这样的话,以后凡是有人报失踪,直接把数据输入就好,还可以清晰地看出各地区人口失踪比率是否失常。」
应杰听着何行君解释,又是点头,又是摇摇头,「小何,我们没那么多办案经费啊,再说这资料库的事,局里说和案件
没直接关系的话,我也不能说长官不对啊?」
何行君想了想,又看了看那些堆在一起的资料,「我做一个吧,你们局里能提供两台电脑吗?」
应杰楞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何行君的意思之后,他不由高兴地拍着何行君的肩膀,「小何,你真是太能干了!」
何行君笑了笑,其实,他只是想尽快把这边的事情做好,尽快回去。
回去,真是温暖的词语,何行君长长地呼了口气,心里默念着「学长」,笑容更深。
不知道是太幸运还是太不幸运,近一个月后,市区人口失踪的数据库刚做好,一个辖区的人口失踪异常情况立刻引起他
们的注意。
何行君指着那个突然上升的曲线,「查一查这些失踪的具体情况。」
结果很快出来。
这个辖区的失踪人口中,将近八成都是未成年人,男女比例几乎相当。拿出市区地图,把失踪人所在地一一标注出来,
地图上渐渐出现了一个诡异的马蹄形状。
何行君和应杰对看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虽然未必和要调查的这个案件有关,但这个地方一定有问题。
应杰让何行君回去休息,自己急匆匆地赶回了局里,准备找那个一直很支持自己的副局长汇报情况。当然,更重要的是
能要来两个侦察员,去走访和调查这个失踪的情况。
何行君说,这个人很可能还在继续杀人。
五年前的那个现场,对于他们现在的侦破水平,几乎没有什么重大意义和价值,只能从失踪人口寻找线索和突破。
「失踪人口调查?应杰你日子过得太清闲了吧,我们手里一堆重案大案的办案警力和资源都不够,你现在要我给你抽调
警力去调查这个?」
「局长,我已经……」
「打住,我只是副局长。」
「副局,我已经说明了情况,这理由不够吗?」
「不够!」
「高长天,你既然不相信我,当初干嘛打电话让我从北京回来!」应杰被那个空降少爷憋起来的火,终于忍不住了。转
身,脚下生风一般地往外走,门在身后甩上时,应杰骂了一句。
关门的巨响让里头坐着的高长天吓一跳,看着似乎还在微微颤动的门,他无奈地笑了笑,「小兔崽子。」
应杰疾步往外走,刚到了门口,就被人叫住了,「应杰,有人报警!」
转身,看着那个摆出一副「我在忙大事」的少爷,应杰正想说不接,要接自己接,那个来报案的人就上了抓住了应杰的
胳膊。
「警察,我儿子失踪了,你们可一定要帮我找到我儿子!」
应杰斜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刚刚写好的报警单,看着看着,他猛然地站了起来,这个地址……
三步倂作两步冲到挂着一排地图的墙边。
站在市区地图前,一手慢慢划过地图,边看地图,边低头看另一只手里的报警单,应杰眼里一亮,啪地在地图上拍了一
下,脸上带着些难掩的兴奋。转身,他急匆匆地上楼去了副局长办公室。
从高长天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一手拿了把车钥匙,一手拿着张地图,后面是高长天不满的训斥声,「你这小子属耗子
的,迟早要把我东西搬空!」
应杰嘿嘿笑了声,没回头径直下了楼。一边走,一边打电话给何行君。
何行君上车的时候,手里也拿着张本市地图,他们两人之间标注好的那张。两张地图放在一起一对比,这起新报警的失
踪案发生地就显得不那么普通了。
何行君收起地图,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时候,自己的推测如果是错的自然高兴不起来;如果是对的,却更加令人
难过。
车子往市郊的方向开,大概半个小时,他们到了目的地。下了车,看着周围的环境,何行君想着这个地方真的很适合作
案。
城乡交接处,不算繁华,也不算冷清。周围的人,看衣着、听口音是外来人口居多,如此一来,人员流动性也就很大;
路边有几家网咖,有电动间,一般的食杂小店;那些在路边玩耍的孩子,很少有人管束,东奔西跑,有些一会儿就不见
了踪影。
令他惊异的是,路上还能看到有人贴出来的寻人启事,而四处跑着的那些孩子却还是没有人照看。
何行君叹口气,跟着应杰开始四处走访。
很多人似乎并不觉得小孩子丢了如何严重,有些人说大概是人贩子;甚至有些人说他们早就算过命。家里小孩是神仙托
生的,不可能在他们家长久,何行君有些哭笑不得。
敲开一家独门独院的大门时,是一个少妇来开的门。
看到这个少妇,应杰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正是他退的这一步,原本他身后侧的何行君刚好和那个女人目光撞了上
去。
何行君原本有些放松的心神霎时集中起来。
他认真打量着这个女人,波浪卷发,身材有些丰满,穿着细肩带的睡裙,外套松松垮垮的披着,肩头几乎全都露在外面
,脚趾涂着鲜艳的红色。
让何行君刹那间心神收紧的是她的眼睛,开门时原本带着些不耐烦的神色,在看到何行君之后一下子变了个样子。身体
稍稍前倾,脚尖朝着何行君稍稍分开,眼睛也亮得有些过分。
何行君看着她的笑容,心底警铃大作。
这个女人跟应杰讲着话,眼睛却一直瞟向何行君。说话的时候,不时用手撩一撩自己的头发,舌尖偶尔扫过嘴唇,她那
种姿势已经太过明显,明显得让应杰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请注意看好你家孩子,最近治安不是很好。」应杰说着,打算离开。
何行君正要跟着应杰转身离开,门口那边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哥哥……」
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女孩,微微低着头,脚尖倂得紧紧的,眼睛从下往上看着何行君,神色间带
着明显的怯懦和求救。
何行君还没想好要怎么办,那个少妇一把把小女孩抓了回去,而后虚笑着关上了门。
他们两个人看了看对方,慢慢往外走。还没走开太远,就听到一个尖厉的哭声,而后一个细细的小女孩声音大叫着,「
我不敢了,不敢……」
何行君就要往回走,应杰一把拉住他,「我们今天只是来查问,没有搜索令。如果那边真的有问题的话……」
「呼……我知道。」长长呼出口气,何行君皱着眉回答他。
是,如果真的有问题,他现在回去只会打草惊蛇。转头又看了看那个大门紧锁的院子,他不甘愿,却也无可奈何。
他仔细地想着刚刚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对他摆出的姿势,还有那些小动作,那不是缘于两性间的吸引,那明显是一种猎食者在看到猎物时的兴奋。
引起他思考的是那个女人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似乎这样的捕杀欲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仅如此,她似乎还因为这样的欲望而激动,而觉得快活。
「应杰,我们去问问周围的人对那家人的印象。」
应杰停下来,「不用问了,我都看得出来她对你有兴趣。」应杰想起刚刚那女的那眼神,「小哥,没想到你还是少妇杀
手啊!」
何行君无奈地笑了笑,「你也看出来了。不过,不是有兴趣,她是想吃了我。」
应杰长长地哦地叫了一声,带着些恍然大悟的意味,「看不出来啊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是纯洁的好宝宝呢。」
何行君楞了楞,看着应杰有些促狭的笑容,忽然间脸上有些热,「瞎说什么,她那个可不是你想得那些乱七八糟的,是
真的要吃人。」
何行君记得简易曾经教他们要去读的一本书,其中一部分内容就明确提到,如果一个人从侮辱,虐待,控制,杀戮一步
步走下去,他离吃人也就不远了。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读到这些的时候,心底的难以置信还有一些不适感,可是在看到更多的实际案件资料后,他才确信
,的确有这样一些人。
这些人在与他人的交际中,无法体会到把对方视为伙伴的那种愉悦和温暖,他们要的就是完全的控制,把对方完全视为
一种取乐的工具,只是为了给他们带来某种乐趣的工具。
一旦这种工具可能脱离控制,他就会抛弃或毁掉对方。
抛弃或者毁掉,换言之也有很大的可能是杀戮。
之后的走访,让何行君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有关那个孩子的失踪,对周围人的走访是一如预料中的没有什么有价值线索,倒是对那家人的了解增加了些。
周围的人说那里是住了一家子,但到底这家有几口人却没有人说得准。
那对夫妻平时也会和邻居笑着打招呼,但从来没有人去他们家串串门,他们也从来不去别人家串门,没有特别交好的朋
友,也没有关系特别恶劣的邻居。但偶尔经过那里时,会听到小孩挨打还是什么的叫声,但是,谁家大人不打孩子呢。
那些人都不以为然地笑着说。
只怕,不是打孩子那么简单。
回去的路上,何行君一直在想着那些人口失踪资料,想着那家人,他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劲。
「小何,你说会不会真的是人贩子集体作案?」应杰边开车,边随口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