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温。
因为有人提供新闻线索,这个做心理分析的人就在警局,那些记者就等着公步所谓的真相,诸如他的姓名、身分、学校
、经历。
应杰叹气,让何行君这样回去总觉得对不起他,可留在这里,让他天天看着报纸上的那些报导,也说不过去。
「下午我带你去买车票。」
想着回去,想到奉六章,这么久以来,他心底第一次有了些微的放松和宽慰。
可他还是低估了这种热门新闻的传播速度。
何行君到了学校的时候,看到宿舍楼下停了几辆车,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也就直接走了过去。
刚经过那些人旁边,就听到有人试探地叫了一句,「何行君?」
他下意识地应了一句,再回头,就看到那些人激动了起来,然后就打开了相机、摄影机、录音笔、麦克风一起递了过来
。
何行君吓了一跳,他反应还算快,立刻遮住了自己的脸,那些人却把他围在了中间。
何行君忽然就想起那天和应杰感叹,说幸好还不是在国外,不然那些记者岂不是要对他们围追堵截。现在才知道,什么
话都不能说得太早,而心底对于自己居然会被当成新闻人物,他有些哭笑不得,还有些疲于应付。
何行君躲着他们,却是无论如何都躲不开,最后还是古司画把他拉了回去。
「小荷花,你成明星了?」古司画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两个多月没见面,何行君一回来就成了这样。
何行君无奈地笑了笑,没说话。古司画看他的表情,原本想刨根问柢的念头也压了下去。
晚上熄灯后,躺在床上,身体还有心理的疲累都慢慢爬了上来,这疲累感让他有些难受、有些委屈。
闭上眼,那个现场、那些照片、那对夫妻的样子、那一具一具的尸体、那些审讯情况,就一遍一遍地在他眼前晃动,晃
得让他头都疼了。
睁开眼,对着空气,他默默地念着,「学长……」
念出那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鼻子忽然有些发酸,心底也有一团说不清的情绪蔓延开来,让他觉得又安慰、又难过。
一夜迷迷糊糊地醒来睡着、睡着醒来,脑子里乱得不象话,可这混乱中,奉六章的笑容反而越来越清晰。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了第二监狱。
下了车,看着对面的高墙,何行君站着看了许久。
他没有办理探视手续,也没有找监狱管理局的王应天,不晓得现在站在这里能做些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站在这
里,就是这样一墙之隔,他也觉得心底那些委屈和压抑的东西慢慢在消失。
这些情绪的消失,让他放松了许多。放松之后,他更加想见到奉六章,想看到他的笑容,听到他的声音。
走过马路,他开始拨刘以东的电话,第一次打算只是因为自己想要见奉六章而开个后门。
电话还没接通,一辆车从监狱里开出来。车子经过他之后,在不远处停下,然后里头走出一个人。
「诶,小伙子,你来探视奉六章的?」
何行君转头,看到是那个老狱警,那次因为S市的案件,他一直来往于学校和医院、监狱,每次都是这个狱警在一旁负责
监视,对他们态度都很和蔼。后来奉六章告诉过他监狱暴动的时候,他曾经拦住这老狱警的事情。
何行君收了电话,有点不好意思,「我,是啊,我又没有办正常手续。」
那个老狱警笑着说,「可是奉六章已经不再这里服刑了,你不知道啊?」
何行君一下就呆住了。
他楞了半晌,喃喃地重复,「他不在这里了?」
「上个月就转走了。」
「那……转去哪儿了?」
那老狱警笑了笑,「这服刑地点改变涉及机密,我就不能告诉你了。」
何行君噢了一声。
回过神来,他想那就回去吧,迈步刚打算离开,不知道怎么的,脚下却绊了一下,身体的力量瞬间被抽干了似的。
「你没事吧?」老狱警关心地问了一句。
何行君对他笑了笑,「有点累,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坐在回程的车上,何行君只觉得脑子里糊成了一片,什么都想不清楚。他斜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索性什么都不想,不
想,什么都不想。
车子一路往市内行驶,车内广播一直响着,偶尔听到主持人讲讲话,不时有音乐放出来,那些声音在他耳边绕来绕去,
可他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熟悉的歌声在耳边响起。
……
Oh,my love,my darling
I’ve hungered for your love a long,lonely time
And time goes by so slowly
And time can do so much
Are you still mine?
I need your love
I need your love(注1)
……
何行君紧紧地闭着眼,最后干脆把衣服脱下来蒙住了头。
刚回到市区,何行君就一连接了好几个电话。
那些电话一接通,就是一连串带着明显兴奋和激动情绪的问题。
问他是不是那个参与破获夫妻连续杀人案的犯罪心理学研究生,为什么会提出那样的破案思路、为什么后来没有接受专
案组负责人的命令,擅自对当时还是嫌犯的那对夫妻进行诱供。
有一些更为咄咄逼人,一接通就劈头问他难道不懂法律,不懂刑法中的无罪推定,不懂证据的重要性。
何行君知道解释没有用,因为别人要的不是他的解释,这些人不过是抱着猎奇的心理来找他,就想着怎么把新闻做得更
刺激,更容易吸引他人目光,而且他现在也没有一点心思想去解释。
几次之后,他一听到这样的开头,就先说抱歉然后立刻挂断电话。
快要到学校时,电话又响起来,他闭着眼就按了拒绝接听。正准备关机,简讯提示音响起来。
打开一看,是古司画的简讯。
「你先别回来,今天又来了不少记者,比昨天还多,都是冲着你来的。」
看着简讯,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胸口闷闷的,身体也莫名地沉重,重得几乎无力动弹,重得似乎连呼
吸都成了负担。
下了车,他在街上慢慢地走着。
秋天的阳光明亮温暖,身边擦肩而过的行人不时会发出爽朗的笑声,路边的店里有趴在地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猫,公
园里小孩子的追逐,似乎是一张色彩纯粹漂亮的图画。
可是,这些近在咫尺的温暖明亮的东西,却离他那么遥远。
何行君摊开掌心,看着阳光落下来,似乎就在手边,慢慢合上,最终什么都握不到。
心口忽然间就有些疼,身体的疲累也更加严重。
他想起那时候自己写的那封信,想起自己自以为是的勇气,他一直以为奉六章就在身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不害怕他们
之间的重重障碍、只要他努力接近,他就会找到奉六章。
可是,很多时候,心思错了一点、时间错了一点,很多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却并不是那样理所当然。
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
失恋?
还没有开始恋爱,哪里来的失恋,那心底那些哀伤苦涩的东西又是什么?
回到很久没回的家,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他第一次体会到回家是个多好的词。虽然这个家里除了他就没别人,虽然是那
么简朴的地方,可这到底是实实在在属于自己的东西。
何行君关了手机,开始清扫房间。
开窗,扫地,拖地板,擦家具上的灰尘,把被褥搬出去晒,一件一件慢慢地、认真地做,可还是会做完,然后,就没有
别的事情了。
他拿了一瓶水,一个人坐在窗台上发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只看到外面的光线渐渐暗淡了下去,然后路灯渐次亮了起来,房间里头也有一些昏黄的光线进来,
外面人声从高到低,从低到渐渐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又一点点亮了起来,城市的灯光渐次熄灭,安静的四周,开始听到有人清嗓子的咳嗽声传来、水
龙头打开的流水声、有人偶尔交谈、到后来又形成了连续不断的声音。
中间,古司画来拍了一次们,叫了几声行君,然后又离开了。
他就一直坐在哪儿。
坐累了,就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一走,然后继续坐在窗台上,看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夕阳再照射过来时,门那边又一阵敲门声。
何行君坐在床台上,双手抱着蜷起的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似乎没有听到这声音。
他想着还是古司画,心底虽然有一丝波动,却不想跟他见面。
敲门声停下来,可能是古司画走了吧。
「何行君,何行君在吗?」
没想到门外传来的声音却不是古司画,而是一个陌生人。
他正想着会是谁的时候,那人随后的一句话让他几乎怀疑自己听力除了问题。
「送快递,奉六章先生寄来的快递。」
何行君楞了一会儿,很快地从窗台上跳下来。坐得太久,腿有些发麻,他刚一跳下来,脚下一软,几乎跌倒。
敲了敲发麻的腿,忍着随后蔓延开来的针扎一样的细微却难忍的疼痛,他急忙去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快递公司的工作人员,拿着一个包裹。
「何行君是你吗,签收快递。」
他在快递单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接过来对方给的一个不大的包裹,然后就有些发愣,连快递员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
关上门,看着包裹上自己的名字,看着下面寄件人栏内奉六章的名字,他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
回过神来,何行君急忙拆开了包裹,里头是一个纸盒,打开,居然是一支手机,手机旁有一张小纸条。
打开手机,六章字。
何行君看着那几个字,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他抽了抽鼻子,打开手机电源,开机之后却不知道要干什么。他又看了看盒子里头,下意识地想找看看有没有别的纸条
。没有。还没来得及失望,手机响起来,萤幕上跳动一个名字,奉六章。
何行君觉得心一下悬了上去,他看着萤幕,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
手机铃声响了许久,忽然停了,何行君完全傻了。
还没等他想清楚要怎么办时,手机又响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按下接听键,放在耳边,心几乎悬到半空中。
就在他觉得自己心跳快要到了极限时,就听到听筒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行君。」
听到奉六章轻柔地叫他的名字,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
奉六章带着笑意和暖意的声音轻轻贴在他耳边继续叫他。
「哭了?」
何行君不敢讲话,只有眼泪扑簌簌地落个不停,心底的那些委屈和难受一点一滴地都涌了出来。
奉六章听到电话那头何行君轻轻的呼吸,还有呼吸间偶尔的抽泣声,脸上的表情也越发柔和,这样的柔和转入声音中,
再次开始讲话时,语调便更加地轻缓温柔。
没有听到何行君的回答是他预料中的,他也没有再问下去。
奉六章停了一停,然后继续说,「行君,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何行君擦了泪,心头有一丝细微的放松感渐渐弥漫开,他乖乖地应了一声好。
奉六章的声音柔缓如流水一般,让他整个人慢慢放松下来,原本糊成一团的想法,顺着奉六章的声音也不再混乱,开始
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
奉六章轻轻呼出一口气,「嗯,是一群蚂蚁的故事,你慢慢听。」
何行君的好奇心被他勾了起来,便集中注意力听他讲故事。
奉六章说,有一群蚂蚁找到了一个核桃,为了砸开核桃,它们就派了几只蚂蚁去寻找工具。后来,它们找到了一个钢球
。
蚂蚁把核桃放在地上,又把钢球运到大石头上。
钢球被推下来,啪地砸在核桃上。下面是松软的沙地,核桃被砸到沙坑里,完好无缺。
原来,要把核桃砸碎,不仅要有工具,还要有知识。
何行君静静地听着,嗯了一声。
蚂蚁找来一块瓷片垫在核桃下面,把钢球又运到大石头上。
钢球被推下来,啪地砸在核桃上。可惜,瓷片碎了,核桃还是完整的。
原来,要把核桃砸碎,不仅要有工具和知识,还需要经验。
何行君忍不住低头,嘴角也弯了起来。
蚂蚁重新找了一片扁平的石片,垫在核桃下面,把钢球再运到大石头上,钢球被推下来,啪地砸在核桃上。可惜,稍稍
偏了一些。核桃被这股力量震得跳了起来,弹到石头上,又弹回来。
原来,有了经验也还不够,还需要准头。
何行君想着那群勤劳的蚂蚁,忍不住失笑出声。
蚂蚁把核桃放好,把钢球重新运到大石头上,推落钢球的时候,一只蚂蚁站在钢球上,控制着钢球的下落,钢球落下来
,啪地砸中了核桃。一声清脆的裂响,核桃终于被砸开了!
这些蚂蚁都很高兴,有些爬向核桃,有些去通知其他蚂蚁来此核桃。这些爬向核桃的蚂蚁离核桃已经很近的时候,却看
见核桃里头钻出了一条肥肥胖胖的虫子。虫子咂吧咂吧嘴,核桃真香啊。
原来,就算一切都有了,还要有勇气面对胜利果实已经被别人吃掉的现实。
何行君听着奉六章讲的故事,心底像是一潭水,春风拂过,水面轻轻地起了一阵一阵涟漪,心底这一阵一阵轻柔的波动
,让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温柔地抚慰着,让那些累、那些委屈、那些迷惘渐渐地消失。
其他蚂蚁听到核桃裂开的声音都赶了过来,在核桃前停下,就看到那只进去看是不是还剩下核桃肉的蚂蚁爬了出来。
这些赶来的蚂蚁只看到空空如也的核桃壳,只看到有一只蚂蚁从里面爬出来。除了那只一直和它在一起的蚂蚁,其他人
都误解了他。
「有时候,努力的过程没有人看到,他们看到的却都是以为你把事情做错了。被人误解的时候,别忘了,身边总还是会
有人在的。」
何行君放松了身体,斜靠在墙上,眼睛缓缓地眨着,每眨动一次,嘴角的弧度就大了些。
终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连日来积累的沉重、压抑、惶惑、不安就在奉六章的声音当中寻找了出路一般,随着呼出的
那口气都离开了。
「学长……」何行君轻轻地叫他。
奉六章低柔的笑声传过来,让人那么安心。
何行君不知道要再说什么,只是想着真好,真好。
「学长你怎么知道我在家?」心思回来之后,他一下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奉六章的笑声多出些别的意味,「傻瓜。」
电话那头一阵纸张窸窸窣窣的声音,安静下来之后,奉六章并没有回答他,反而又问了他一声,「吃饭了没?」
「唔……没有。」
放松下来之后,被奉六章这么一问,倒真的觉得有些饿,还有些累。但现在这累,已经不再是原来那种困在心底无从放
松的身心俱疲的感觉。
「去洗个澡,一会儿好吃点东西。」奉六章在那边交代,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
他正在想,还没想清楚,又听到奉六章问他,「有多久没吃饭了?」
「昨天早上吃的。」
奉六章的叹气声在听筒里也能听得很清楚,「你呀。」口气中的责怪和无奈,听了却让人心里暖暖的。
何行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等一下就去吃东西。」
奉六章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何行君舍不得挂断电话,便开始想着到底要吃什么。
「我们家附近有一家素菜馆还不错,啊,想起他家的素馅包子了。学长到时候我请你去吃,你一定会喜欢。」何行君说
着说着,饥饿感也越来越明显,肚子也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奉六章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开口对他说,「快去,吃饱了才好再和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