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天,凛风扑面。无星无月的深夜里,空气中夹杂着浓烈的萧杀意味。东流孤身坐在早已打烊的面档外,手里一瓶
百年佳酿,却是自斟自酌。
“人道一醉解千愁,我说酒到愁肠愁更愁……”举起酒杯,东流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喃喃自语道:“诗仙李白尚可举
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今夜我却只有自己一个……不,也许不只有自己一个。”
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东流无奈地一笑,慢慢地站起身来。蓦地,一阵冽风刮来,紧接着一条黑影骤然闪过,他随即腾
身而起,施展绝顶轻功尾随其后。及至来到幽暗的树林里,两条人影终于停下。
“你又失手了。”阴沉飘忽的嗓音彷佛自幽冥传来,头戴面具的黑衣男子冷冷道:“还是,你舍不得让他吞下迷心蛊?
倘若如此,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不能用的东西不能留,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教主放心,此人没有机会妨碍教主光复前朝。”东流一脸漠然地垂首而立,说话的语气不带一丝情感。
“哼,对我朝有威胁的人,一个也留不得。”黑衣男子冷哼一声,道:“你屡次失手,要你何用?今日不要指望得到解
药,就当是惩罚,你若能撑过三天,自然没事。”语毕,身形一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呵呵,没有解药么……”馀下的东流空对着幽深的树林,喃喃自语:“不对,萧然……”刹那间的一个念头,让东流
惊慌地拔腿就跑。
夜空电光闪烁,头顶雷声轰鸣,一场暴雨骤然倾盆而下,无情地打在东流的身上。东流刚刚冲出树林,正欲往将军府奔
去,不料风雨来袭,把他打得像只落水的鸭子。
“糟了……”心口一阵剧痛袭来,随即,如刀绞、如万箭穿身的痛楚在身体蔓延开去。东流猛然摔了一跤,趴在泥泞上
。今夜,已经是压制体内剧毒的极限,此刻风吹雨打,更是让他连一刻也撑不住。
“呃……”阵阵锥心刺骨的痛楚让他难受得要满地打滚,他却拼命压抑着,只蜷曲着身子不住颤抖、不住痉挛。他紧抓
泥土,艰难地爬起身来,一边自言自语:“萧然……等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然而还没来得及走出两步,他又痛得摔在地上。泥泞沾污了一身一脸,又被滂沱大雨冲走。俊美无双的脸庞已经被煎熬
得扭曲地来,他擦了擦一脸的雨水,无助地喘息:“千万不要……千万不要有事……萧然……”
三天,他不指望自己真能撑过三天,他只希望在自己来得及告诉萧然之前,对方不会被拜月教主暗算。
第二十一章
与此同时,正在家里抱头大睡的萧然也被雷声雨声惊醒了。他起身关好窗户,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再回到床上时,却怎
么也睡不着了。心口有种怪怪的感觉,虽然很轻微,他却察觉出不对劲。不知自己的身体得了什么毛病了。
正在床上翻来覆去之际,窗外忽然闪过一道黑影,萧然马上翻身下床,拎起兵器,就一脚踢开窗门,跳了出去。他冒着
倾盆大雨跃上屋顶,在空中追逐那条黑影,只见那条黑影就在将要出城之际往暗处一窜,待他再追上去时,已经不见了
踪影。
“究竟是谁?”全身被雨水湿透的萧然一脸阴霾,直想把那个扰人清梦的贼子打得爹娘也认不出来。只不过,能在他眼
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纵的人,绝非等闲之辈……究竟是何人,胆敢夜闯将军府,所为何事?
转过头,萧然的目光落在早已关闭的城门上。盯着城门看了半天,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转身走人,他打算当什么事都
没发生过一样,回家泡个澡再睡一觉。
第二朝,萧然如常踏上驭云大殿,然而东流却一直没有出现,更没有派人前来告假。云皓以及底下群臣纷纷将目光集中
在萧然的身上,询问东流的去向。对此,萧然两手一摊,一脸无辜地表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东流的早朝,萧然异常地不习惯,竟有几分像是牵肠挂肚。不过他却解释为只因没有人和自己作对,令自己失去了
一点刺激,所以才会不习惯。当然,他不会认为这样叫自欺。
碍于天皇老子的压力,萧然一下朝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匆匆离开,直奔丞相府去探望东流。不过当他去到丞相府时,对方
的家仆却告诉他东大人昨夜出门未归,就连心腹侍从晓星都不知自己主子身在何方。
萧然急了,马上发散人马打锣打鼓地去找东流,自己也火急火燎地四处乱窜。东流那家伙虽然向来性子飘忽目中无人,
可是无故失踪不上早朝这种事,在印象之中是没有的。而且,那家伙之前才被拜月教主掳走过一次,他担心会再有第二
次。
不知不觉来到城门口,萧然忽然忆起昨夜大雨滂沱之中,那条无端出现的黑影。不知对方的来历,不知对方的意图,却
在刹那间,汹涌着的千头万绪将对方和东流的失踪扯在一起。
无暇思索,萧然一个箭步冲出城门,一路往偏僻的荒山野地奔去。如果拜月教要绑架朝廷命官或者行凶作案,应该不会
太过明目张胆的,因为正如皇帝所言,他们时机未到,所以还是见不得光的。
不过,还不等孤身涉险深入敌阵,他就在一个树林的外面见到倒卧在泥泞中的一具身体。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他想也
不想就冲了过去,只见那具湿漉漉的身体正紧紧地抓住一把泥土,无助地趴伏在一滩污泥上。萧然马上翻过那具身体一
看,随即震惊地发现对方正是东流。
满是泥污的面容扭曲着,无声地诉说自己的痛苦,看得萧然的一颗心都揪痛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让那个宛
如天仙下凡的天净皇朝大丞相变成这个模样?
萧然抱住那个冰凉的身子,伸手探了探对方的气息,随即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幸好,幸好对方尚有呼吸,还没死去,不
然他一定要宰了自己,宰了那个昨夜没有追出城去的自己。
一念及此,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竟然如此紧张东流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的?
没时间在这里想天想地,萧然拦腰抱起东流,正欲起身,怀里的人却忽然呻吟一声,缓缓地睁开双眼。萧然微微一愣,
随即放下心来,却不忘紧张地问:“你怎样?你没事吧?”
“萧然……”东流万没料到自己一睁开眼睛,第一个见到的竟然会是萧然,完好无损的萧然。怔愣了半晌,他忽然一把
抱住对方,在对方的耳畔低喃道:“太好了……是你……你没事……太好了……”
他会有什么事?这个危在旦夕的家伙竟然有心思为这个龙精虎猛的他而着急?萧然一头雾水,双手却不自觉地回抱住对
方。耳畔的低喃转化成艰难的喘息,他茫然拍了拍对方的后背,顺了顺对方凌乱的发丝,像是安慰,像是心痛。
第二十二章
“别怕别怕,没事了。”萧然一边抱起东流,一边笨拙地安抚:“万大事也有我挺着,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等回去再
说……”
刚要迈步离去,怀抱中的人再次呻吟一声,身子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萧然猛然一惊,随即低头察看对方的情况。只见
东流紧咬住的嘴唇已经渗出血丝,面容更是扭曲得惨不忍睹。看着对方痛苦的表情,萧然的一颗心也没来由地跟着痛了
起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你为什么会这样?”萧然急得不知所措,眼见对方痛苦得全身痉挛,根本无力回应,他
只能一边拼命加快脚步往丞相府冲去,一边拼命地安抚:“没事,很快到家了,撑着,没事的……”
一路心急如焚地飞奔回丞相府,萧然无视一众家丁仆人的目光直接冲入东流的卧房,把对方安顿好就又奔向皇宫,一手
拎起素有杏林国手之称的御医,拔腿就跑。
李太医一身老骨头被萧然这样折腾,险些要散架,好在总算有命来到丞相府。李太医狼狈地提着药箱走到东流的床边,
并将闲杂人等关在外面。
萧然不敢打扰大夫看症,自动自发出去了。他在外面坐不安立不稳,不断地在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回头看向那两扇紧
紧关闭着的房门。他担心东流的状况之馀,也不断在脑海里思索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却怎么也摸不着头脑。
“可恶,究竟是谁干的?我一定要将那家伙打得变猪头!”萧然愤恨地握起拳头,狰狞的目光杀机滔天。虽然不知道为
什么东流的痛苦会牵动他的心,可是一旦想到那个伤害东流的家伙,他就想将对方揪出来重重地殴打一顿。不,即便殴
打一顿也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在房间外徘徊了半天,李太医忽然开门出来,萧然立刻迎上去,却见对方一脸愁容地摇头叹气。心跳立时加速,萧然一
把拉住李太医的衣袖,急忙问道:“他怎么样?他没事吧?”
李太医为难地看一眼紧张兮兮的萧然,叹气道:“东大人这病,请恕老朽无能为力……”
说到这儿,跟前的萧然目中已经爆发出冲天怒火,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连忙劝慰:“将军先别激动,东大人感染风
寒又身中蛊毒,这都不是致命问题,只是,除了这两样,他体内还有一种奇毒。这种毒是慢性毒,每过一段时间会发作
一次,如无解药,则需药物舒缓,如无药物舒缓,则要承受三天煎熬,若能顺利撑过,自然得以存活。”
“这是什么毒?要什么解药?”萧然马上抓住李太医的肩膀,就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这个……请恕老朽无知,无法为将军解答。”李太医为难地摇了摇头,又道:“东大人如今正陷身水深火热,老朽唯
一能办到的就只有治愈他的风寒,其他的就只能看他的个人意志了。如果将军没事,老朽先去为大人抓药,告辞。”
萧然眉头紧皱、心烦意乱地站在门口,忽闻房间里面传来床上辗转反侧的声音,他马上推开房门,一步跨了进去。却见
床上的东流已归于平静,只是不断颤动的棉被却出卖了他,将他所承受着的煎熬表露无遗。
萧然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看着他人承受着残忍的折磨时自己却无能为力,是那样的难受。难道因为对方是……东流?
不由自主的,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将东流扶起来抱在怀里,使出从未用过的似水温柔,哄道:“难受就发泄出来
吧,不要忍着,乖……告诉我,谁给你下的毒手,我马上去找他算帐。”他只顾着一个劲儿地安抚,压根就没有醒悟到
两个男人这样抱在一起有多暧昧。
“不……不知道……我仇家太多……”东流艰难地开口,就像要耗尽毕生的力气似的,听得萧然都不忍心再追问。他一
边挣扎,一边道:“你……滚出去……别碰我……”
自己的关怀被对方拒于千里之外,萧然不由得愣了愣,随即赌气似的放开对方,恶声恶气道:“好,你说的,我马上就
走!”扔下一句话,他大步走出房间。
难得他这样关心那家伙,那家伙却这样无情地赶他出去,这实在让他的脸子挂不住。的确,那家伙是什么人,他凭什么
这样紧张对方?这不是自取其辱?
第二十三章
萧然恼羞成怒,一路气势汹汹地走到厅堂,在那里生了老半天的气,又一脚踢翻了一张红木椅,他不忍心扔下东流拂袖
而去,可是又不想再去看望对方。正在那里憋得难受,李太医刚好提着几包药材风风火火地回来,他连忙抢上前去接过
对方的药包,就命人去煎。
李太医捋了捋胡子,又急急忙忙地跑向东流的房间,萧然心急想要知道东流的情况,也跟着去了。然而他就在来到院子
的门前时,怔怔地停下了脚步。
东流的房间里,传来既痛苦又压抑的呻吟,以及硬物落地的声响。光是听见,就能想像到房间里的那个人有多痛苦,在
承受着多惨烈的折磨。萧然驰骋沙场,一柄冷剑夺命无数,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样令人心碎的惨叫。
再冷酷再无情,他也不忍心再听下去。正欲转身离开,房门忽然“砰”一声打开了,他回头一看,就见东流一跌一撞地
走了出来,一边大喊着心腹侍从晓星的名字,吓得身旁的太医面如土色、手忙脚乱地阻止他。
“快……叫晓星……有重要的事情……”东流跌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吃力地开口。他要找晓星,他要让晓星转告萧
然:拜月教主要暗杀他。不把这个告诉对方,他就算死也不能瞑目。
忽有一人飞身而至,东流以为是晓星,马上抓住他的衣服下摆,却闻一个严厉而凶悍的嗓音传来:“白痴!你滚出来干
什么?有什么事情放不着的随便叫个人去办不行?偏要找什么晓星,你活得不耐烦是不是?”
声音夹杂着强烈的关怀和浓烈的醋意。东流不敢抬头让萧然看见自己这副德性,冷不防对方却把他拦腰抱起,他避无可
避,只能咬着嘴唇,勉强道:“你……怎么还在……”
萧然知道他正在拼命压抑着痛苦,心痛之馀,也不忘冷冷地质问:“怎么?不想见到我?见到我会让你不爽,让你死快
一点是么?如果是的话,我马上就走。”
“我……”东流只是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不堪入目的面容,却无力解释,萧然更不由分说地把他抱回床上。的确,萧然
在身边他很有可能会更难受,因为他绝对会为了保持住自己优雅从容的模样而拼命压抑。
他紧握住拳头,紧咬住嘴唇,将一声又一声的痛呼扼杀在喉咙里。忽然,嘴巴被撬开了,随即被塞入一个硬物,他定睛
一看,赫然发现那是萧然的手臂。
正慌得马上要缩开自己的嘴巴,萧然带点别扭的嗓音就响起:“那个,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对头,你咬我应该会痛快点吧
。不许再咬自己的嘴唇,更不许咬掉自己的舌头,你要是因为这样死了的话,百年之后,我做鬼也饶不了你。”
东流哭笑不得,心想他是为什么要咬唇啊,还不是因为某个不懂温柔体贴的家伙赖着不走,他又不想破坏自己的形象才
拼命的忍住,现在这家伙倒好意思怪罪于他。
“有个人陪着,总比自己一人面对来得好。”萧然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温和,说话的语气却是有那么点儿欠扁,“你就不
要为了什么破烂形象而忍住了,堂堂七尺男儿,顾什么形象,你当你是女人吗?其实我只是想……如果你不想留在这里
陪你的人是我,那我就走吧。”
他只是想?想什么?想陪自己度过难关?东流虽然身受万箭穿身般的痛苦,可是听到萧然这一番话,不由得惊喜万分。
他怕萧然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于是连忙拉住对方的衣袖,虚弱地开口道:“不……你别走……留下……就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