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一瓢一瓢把水分掉,或者他们是出于礼貌,彼此谦让。在巨宅外围的人群比村民刚开始骚动那会儿减少了不少,剩下
的村民也在巨宅里外到处传播着宅主人拎水出来让大家解渴的消息,语气中还带有大加赞赏的意思,狗群被我吆喝着退
到了前楼客厅里,它们吃饱喝足,被编排成小队人马,分几层齐刷刷蹲在客厅青砖地上,它们这一手像是从电影中学来
的,站在院子里的村民看了都很感惊奇,一边是狗的整齐队伍,一边是被搁在一旁没人动的满满几桶水,看来今天他们
进院子里来的理由到现在为止已经站不住脚了,村民们并不急需要用水,“退出去吧。”有几个人说。退出去,到自己
家的院子里去打水井,打水井,找水源,你们老在缺水的月份跑这儿来闹,究竟能解决什么事情呢?我说,主要是靠打
井来找水源,光在多雨季节蓄水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缺水问题的,我挥起一只臂膀,站在井石圈上开始演讲,我对黑压
压一片人群说:“我今天演讲的题目是:《家家户户齐动手,争取乡村三年大变样》。”医生丢了拐杖,拖住皇甫甫,
要他陪自己去把那辆被村民砸坏的汽车拉回巨宅。皇甫甫平生第一次面对这么众多的人群,同医生一起拄着拐杖从人群
中间穿过去,村民们只要看见医生驾着汽车,就会忿懑不平,怒火中烧,但现在医生拖了个朋友,两人又都是拄拐杖走
路的大瘸子,他们一下子变得不认识医生了,不知道这人就是在村口砸汽车那会儿被大家从驾驶室里拖下来的那家伙,
更可悲的是,大家居然对现在的医生、皇甫甫怀着一片怜悯之心。在我演讲的当口,医生和皇甫甫来到同巨宅隔着几条
田埂的麦地里,早晨摆在村口的所有测量器械仍都一步未动散布在原处,医生把手挥挥,朝村口撩着手势,皇甫甫呢,
不看医生手势,只顾自己在麦地里狠踢一堆堆积雪,有时他也勉强听几句医生的唠叨。在麦地里、汽车上、村口的测量
仪器表面都薄薄地盖了一层夜晚降下的霜雪,雪粒还沿田埂靠北一线很着力地敷了厚厚的一层,医生每走过一条田埂,
便要用拐杖在田埂高凸处敲落一块冰冻硬土,他说:“照这样勘查下去,在界石周围真会出现在巨宅里塌陷的那块方形
天井了,看来以前的预测基本上是可信的。他(指我)说在海棠院子弯墙的背阴地里埋着一个大土坑,那土坑上方现在
就矗立着界石,在界石底下,当年日夜流着从下水管道中被排泄出来的污秽物……那儿离海棠院子、离拥挤着上百个抢
水人的宅子天井不远,天井塌陷,这百十号人在瞬间便葬身于泥地之中。照这样分析,村庄在后来的一百年间一直是座
废墟,没人愿在村里安家落户,这跟那次抢水,导致天井塌陷有关。”“巨宅和村庄都不复存在了。”皇甫甫叹着气,
仰头说道。
“从电脑分析的图像来看,在这儿界石周围几里地的泥土中,有数不尽的人兽残骸堆积层,残骸堆积如山。”
“汽车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了。”医生对身后的皇甫甫说。
“在驾驶室里,有我的幸福生活……遭到这帮乡村暴徒的毁坏,我自身的感觉也发生了变形,发生了扭曲。”
“狗日的,到底是你的汽车遭到了袭击,还是你的神经系统遭到了袭击?”
“狗日的。”医生一边回骂皇甫甫,一边要服务员给自己撕一张绉纹纸过来。
“医生才是狗日的东西,而且年代久远。”谁都没想到服务员会这样对医生大骂出口。“你才是狗日的,还想要我给你
拿绉纹纸呢。”服务员肩膀顶着我这边,骂道。
“没准你的下面又闷得发臭了。”医生乘我没注意,往服务员腋下瞅。“你还得去服用口服液,那东西解臭。”医生捏
住服务员腋下,嘴唇微颤,难呀,他们两个人,服务员积极响应着医生对自己的进攻,坐在床沿尽量挺起肚子,她拉过
被子遮住自己下半身,让医生在被子里尽情抚摸自己,医生抽出手,闻了闻手指,说:
“你还得长期服用口服液,那东西解臭。”医生的两只手指又捂了进去,留在外面的指头则落在了扎刺般尖硬的丛中。
服务员嘴里哼哼有声,双腿平摆着,朝两面叉开,任医生的手儿在中间游上游下。
“一手粘液。”医生闻嗅着指头,说。服务员一条腿往被子一面蹬了几下,伸手吊住医生脖子:“你进不进去?”医生
转着手掌,将手放在被面上搓:“你近来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我累得很,你知道不知道?累死我了。”“口服液我也
喝了不少,那东西疗效不明显,你是听谁说的,这东西能除女人臭?”
“说什么?”
“你刚才闻到了什么?”
“我说它可以替你们女人解臭的。但要下决心长期服用。”医生又在下面用手捂着。“你们女人都得美化伪装自己,是
不是?”
“我不要你说这个。”服务员从床上坐起来,找毛衣穿,还一个劲地猛摇床板,不让医生坐平稳。
“你碰过几个女人了?像你这种瘸子,也只有我会想着你,”服务员说到这儿,突然气恼起来,“女人没碰过几个,却
整天香呵臭呵地乱说,还说什么‘刚进去时生机勃勃,出来了,一次次都大汗淋漓,气色不好。’我们女人难道真有这
么厉害,真这么喜欢损伤男人,像野媾的似的,咬住自己的男人不肯放下?”
过了一会儿,她觉得医生的手离开了自己,浑身便又像被火焰点燃,在被子里紧缩成一团,并且在内心深处一阵阵涌现
因医生的离去而引发的恐怖感,她说:“一个人老在对人吹嘘,像这样也叫整天想女人?”说完就隔着被子狠狠捅医生
,“你以后再敢说我半个‘臭’字,我就要……”“我要你多喝点口服液。你快给我倒上一杯。”服务员听医生的话,给
我俩各倒了一杯饮料,她同营业员合着喝的那只杯子也被倒满,我的一块手绢这时被医生拿去,他用手绢擦着手上那些
粘乎乎的东西。我说:
“医生呵医生,你又来拿服务员寻开心了,口服液,连同其它一切饮用液都是废物,营养液、滋补液,有哪个是管用的
?医生,你对此应该是懂得的。”“他要我多喝口服液,说能够解除臭味。你不如去问问你老娘。”服务员同营业员站
在同一个柜台前,她拉着营业员附耳说了几句话。
“你快到厕所里去擤掉鼻涕。”我对走过来的服务员说。
“倒你什么胃口了?说女人下面臭。”
医生大叫起来,“我又没让你去厕所擤鼻涕。”“又不是我让你去厕所的。”
“我也没让你去厕所擤鼻涕。”
“你是没说。”营业员站在那儿替我作证。
“所以我要骂他瘸子。”服务员对我说。“不知今天是什么气候,烤得人心烫如焚。”
“去擤掉鼻涕吧,快要淌出来了。”
“还是你关心我们女人,”服务员把鼻涕往鼻孔里一缩,对我莞尔一笑,“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服务员去对街买了一包巧克力,回来时她穿过电工人群,在没进酒吧间之前,先伸手在自己脖子周围撩了几下,然后朝
各处望望,(后来好像又撩摸了几下脖子),从酒吧的里间出来,她端着个不锈钢盘子来到医生面前,把刚买来的巧克
力拆了封,散放在盘子里,经过谁面前,就拣三、四块巧克力丢在谁桌上。服务员嘴里扑罗罗吹着某首进行曲调子,剩
下的巧克力全都倾倒在我和医生之间又靠近我这边的桌面上。
“你打人手重不重?”服务员翻着白眼,问我。我不自然地扮着苦笑相。
“你是否对每个人都这样呼来喝去的?”
“那次是我失手。”
“我是说你对我呼来喝去的态度。”
“是我失手,不当心拍门拍到了你。”
服务员羞得满脸通红。“是我失手打着了你那儿。”我不怕医生见笑,硬是在大庭广众之中对服务员和营业员说:“里
面都泛红了,还看不到伤势的严重性吗?”
电工们丢了电工器具,在柜台里站成一线。他们彼此的嘴巴不仅在外形上长得相差无几,而且这些嘴巴现在正不约而同
一起在那儿蠕动,如果把所有嘴巴排成一行,从侧面第一只嘴巴望过去,每次只能看见那些嘴巴的上半片嘴唇,这样望
,一直能望到嘴巴的最后一只。在电工群里有人动了一下,是某位电工接通了一根被悬吊在柜台外面的主要线路上的电
线,整个被排列整齐的嘴巴队伍立即散了队形,电工们重又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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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过来。”我向服务员和营业员两个女人中的随便一个发出邀请。没人肯动(我知道女人,做事若不跟她们敲定,即
使是她们最乐意干的事,比如跟你上床睡觉,只要你不与其中某位敲定行事地点及行事时间,让她在意念上有所依从,
那么这个女人是不大可能跟你干那种好事的)。我改变口气,再说了一遍,她俩中还是没人动。我知道这事自己是一错
再错了,在第一次说话与第二次说话之间,要稍微有些时间差,前后两句话紧紧跟着说,她们只会去听第一句话,或是
两句话都不听。
“那么谁想再跟我去村庄一趟?”
“……”
“医生,您上次同皇甫甫……”
“两个瘸子。”
“拐脚走路,一拐一拐的,一对活宝。”
“去村庄一趟。”我说。
“看不出有什么新名堂。”
“开车去跑一趟?”“你说呢?”服务员咀嚼着巧克力,说。
“同意的举手。”
“……有点不寒而慄,”
“界石四周已被推土机推平了。”我说。
“帮帮忙。”营业员抢着回答。
“要你相信,真的要你相信。”
“是被整理一新了。只差建造工棚这一步了。”
“真是要你相信。”
“谁会去那地方?旧时代的繁华,在一两百年间,只有他家在那地方发达过。紧跟繁华而来的是贫瘠和荒凉。”
“我同他谈过的。”我侧脸看服务员。
营业员还站在原地,发梢拖在柜台台面有半尺长。“医生哪会跟你去那种蛮荒之地。你说了?”
“我准备再拉一个人去,叫医生去拉。”
“跟皇甫甫讲过了,我叫他暂时把研究所里的事放一放,先跟你到村庄遗址去搞一次全面测绘,我同他讲了,反正是以
你的预测为蓝本。”
“两个瘸子。”
“一个电脑痴。”
我用铜柄钥匙敲着医生脑壳,电工们在展览柜里面忙一阵,玩一阵,一直不肯全部停下手里的活。我说:
“下次进村,只在界石四周测量,别进巨宅里的海棠院子,那儿人群狗群混在一起,场面简直无法控制。”
“你不是说在界石下面埋着墙阴背后的那个大土坑吗?天井陷落,村里的巨宅不都在界石下面被埋着?”
“应该是被埋在界石下面。”
“一两百年之前的事儿了。”
“所以我让他们别进巨宅,只在界石四周测量。”
“我请过他了,还可以开车去,路上一点不用犯愁。”
“医生,请过皇甫甫就算了,别的不用多提,开车不开车的,别跟他讲,去那儿的路基,情况可能不太好。”
“你这个人,开电动车去无所谓的,只要有路就行。”
“服务员跟你一起去。”
“去不去?”医生转口问服务员。
服务员的樱桃小嘴现在恢复了正常颜色,刚才她从对街买糖回来,小嘴不是现在这种样子,当时她的两片嘴唇紧紧皱缩
,那时若给她一个接吻……会美死我们这些男人的。
“顾虑太多,太多了,同医生一起去,不会有闪失的。你不放心,可以同医生和我两人一道去村庄。”
“咬紧嘴巴不松口。”医生指指我,说。
“看她紧张的。”服务员却在嘲笑营业员。
“没见外面男人像你俩这样的,干吗老盯着她说这事儿?”
我听营业员说着,反驳道:“应该喝点口服液。”
她俩一下子都呆住了。“一个一个来,别吓唬人,”“不除臭,喝它有何用?”
“医生,你给她们讲讲,这一去,路上会非常安全的,只是路况不太理想,但只要水势不大,光下雪,不冲水,估计车
辆还是可以通过的。”
“等你头脑热度减退下来,我们再来问你。”服务员咂嘴说道。
“等他回心转意吧。”我说。
“皇甫甫那儿你已经通知到了?”我又问医生。
“在下雪天出门,又在那种鬼地方,一边还要陪着你们测量地形。”
“在上面我们可以坐一整天。”“在车上坐?”
“坐一个下午。”营业员已经选了跟我们去村庄,但也想好了退路。
“我在这儿只表一个态,有关于去不去村庄这一问题的讨论,应该有个讨论时限。你们几个老围在一起嚷嚷,就能听到
什么不同的想法了?”服务员说。
“这样说好,这样说好。”
“烟消云散见光明,是应该有个限制。”
“每五分钟一轮发言,每人讲五分钟,时间一到,就让给下一位讲,除非有人放弃。”
“放弃个鸟,这么短的时间还怕讲不过来,不会讲?”我说得脖子都变粗了,发言者的脖子在别人眼中所占的位置肯定
都很特殊,都很惹人讨厌,
“除了有人放弃,每人每次只能发言五分钟。”
“你现在自己讲了多长时间了?假设你不讲,留着时间不讲,留着时间,”我恶狠狠地对医生说。
“看了好久,听了好久,屁话……都是屁话,”
“反正没人放弃的。现在我先说一个问题,”医生紧跟营业员后面说,“去村庄那儿,没问题,路上又有车子接送,”
“没有专车接送。”“刚才不是说到路基情况不好和使用电动车、汽车的可行性了吗?我说话,您别插嘴。我的意思是
,去村庄考察需要有人出资才行,在一两百年间逐渐颓败毁灭,现在已全部退出人们生活圈子的这么一个所在,非要经
过长期勘查才能有新的发现。请各位记住, 我们是属于私人组织的考查,私人组织的……”“我们现在还没成立什么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