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如岱掌心里的宝刀本来还带着沈源身上清晰温柔的暖,可是现下那硬硬的精美的金属已经渐渐变得冰凉,如同刚刚沈
源拉着自己的手,也如同此刻自己的心。
街市之中仍旧是人来人往。有闲人见到这一幕,也有人认得着发呆的这一位却是那平日冷清英武的岳大将军。可是却没
有人敢站定了细瞧,岳将军身旁的那位小公子正朝四周望望,眼中一样也是冰冷的寒霜。
宁中纶一路不住悄悄打量沈源的神色,他脸上并没什么特别难过的表情,可是宁中纶却看得出他心中的痛。
捏紧了手中的马疆,宁中纶的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心中只想着该给岳如岱一个教训。沈源的心中一直就只有那个青梅
竹马的重阳,可苦苦的寻寻觅觅着到了今日,才发觉是一场梦!
忽然宁中纶心中又想到,刚刚沈源亲眼所见的一切,是不是终于可以断了那个旧梦?那么,他会不会接受自己?这样想
着,心中却愈发的忐忑不安起来,若他还是不肯忘,又该如何是好?
客栈的房中桌上摆着的,是几碟精致可口的果品糕点。还有为了给沈源庆贺生辰,昨日刚刚在客栈老板的指引下,特意
去城中最有名的那家酒家买回的西域特产的葡萄酒。酒色清亮,味道甘醇,确实是难得的佳酿。
宁中纶斟了两碗,递了一碗给沈源。两人互相望望,酒如愁肠的滋味不好过,可是早就已经习惯了。
尽管心中明明是难过得很,可是宁中纶却依然只有耐了心好好去哄沈源。他揽了沈源在怀中,盼着他能哭一场,哭出来
才能好受些。
可是当落在自己的肩上的泪滴慢慢的从温热变得冰冷,沈源却始终没有出声。
宁中纶再也忍不住,低下头心疼的去急切寻找心中渴望了好久的柔软的双唇。这样深的吻能让他接受吗?能不能让他从
不愿醒的梦中醒过来?能不能就如同现下一般让自己抱紧了在怀中,亲吻他,疼爱他,安慰他,保护他,一直就想此刻
这样下去!!!
宁中纶觉得自己的心被攥得紧紧的,正好象此刻沈源抱在自己腰际的双手。多希望他就这样不松手,那样是不是就意味
着,自己终于可以美梦成真?!
可是沈源终于还是慢慢松开了手,宁中纶狂热的心也终于冷静下去:原来灵犀他,终究还是不肯,他终究还是忘不了那
个人,纵然伤得再深。
宁中纶只好等他哭得实在是累了,听话的睡下。望着终于沉睡的沈源,他在睡梦中眉头也不时微微蹙起。是啊,那么的
伤痛和委屈,又岂是哭一场就能洗得干净!
吩咐客栈的伙计仔细看顾房中的沈公子,宁中纶驱快马一路飞奔到了将军府,他倒是要见一见沈源爱着恨着的这个负心
人!
暮色四合,已经快要到了掌灯时分。
岳如岱还在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昨日买来的那对夜光杯,还有刚刚沈源还了给他的小小宝刀,心中只觉得一片茫然。
听得卫兵来报有一位姓宁的公子求见,当然是请,可是却还是麻木不堪的想:灵犀已经伤透了自己的心,不知宁中纶此
来又是为了何故?
于是两个人分坐在时光的两边,桌上是一壶清茶,斟在茶盏里渐渐氲开淡淡的清香。
宁中纶与岳如岱四目对望,心中所爱的是同一个人,种种纠葛,究竟为何,若不说明恐怕终生无解。
岳如岱呆呆的听宁中纶将往事一一道来,如同翻阅着一卷厚厚的书卷——曾经的一切缓缓在面前展开,是多情?是无情
?是有缘?是无缘?一直想不明猜不透的伤痕终于被狠狠的重新揭开,却原来,自己才是个傻瓜,是自己才让最爱的那
个人伤透了心!!!
岳如岱的耳中只剩了宁中纶刚刚停住的那一句:“我对灵犀的心他自然知晓,可是我想给他的他始终不肯要——或者应
该说,我想要的他始终不肯给!究竟,谁才是最痛的那个痴心人?!”
当一切终于回复到平静,岳如岱极力忍住泪,低声嘶哑的问:“灵犀他,现在是在何处?”
宁中纶其实也含了泪,只紧紧盯着岳如岱的眼睛:“岳将军如今是只闻新人笑吧,可还将灵犀放在心上?!”
岳如岱忽然明白宁中纶话中所指:“逍遥他不是,不是什么新人,他不过是——你若不信,我唤他来你亲自去问!”
宁中纶呆了一呆,低声道:“当真?”他见岳如岱急急点头,知道他不是小人,断断不会欺骗自己。那么,就是说当初
他误解了沈源同自己,今日沈源同自己又误解了他不成?
若是如此这般,自己要不要将好人做到底?宁中纶在心中对自己问了又问,终于还是决定做个傻瓜,把自己最心爱的灵
犀还了给他最心爱的人。
不是不想继续留了他在身边,即使依然得不到,也能每日见到他,也终于能哄得他笑一笑。
可若是那样,沈源终究是不快乐,这却是宁中纶最最不忍心的事。那么,就还是为难自己吧。
想明白了,宁中纶发现自己居然在微笑:“灵犀他现在城东的慕远客栈,你现下便去寻他吧。将军府的清茶果然有味道
,在下还想在细品品,如何?”
岳如岱凝神望着宁中纶那双俊美至极的凤眼,知道无论再说些什么都不及心中对他的深深谢意,只向他拱手深深一揖:
“多谢宁公子!我这就去寻灵犀,宁公子请再多坐一会儿吧。”
刚要转身离去,宁中纶又在身后叫道:“岳公子请稍等。”
岳如岱疑惑地转头,见宁中纶指指旁边条案:“岳公子不如将这对夜光杯也带去吧,良辰美景,若有此杯助兴,更添情
趣。”
岳如岱点头将那盛放夜光杯的锦盒拿在手中,却见宁中纶又郑重递给自己一个红色的小小锦囊,他迟疑的接过,却不知
道内有何物。
宁中纶淡淡的道:“这是祖上传下来玉佩,如今总能够成双了。我来不及同灵犀道别,请代我对他说我永不会让他为难
——他自然明白。只望你,从此再莫让他难过伤心!”
岳如岱望着他重重点头,心中一酸,转身大步出了房门。
望着桌上依然温热的清茶,宁中纶品出了淡淡的苦,也品出了淡淡的甜。
他在猜想,灵犀他从此该能真正快乐了吧,若是还能远远望一望他天真开心的笑容,自己才能安心。
刚才宁中纶一来到房中,就发现条案上的锦盒里所盛放的正是昨日与沈源一起在那汲萃轩中所见的那对夜光杯,当时见
沈源细细把玩甚是喜爱,宁中纶那时便要买下送给他作礼物。只是沈源还想要去闹市另一端的半仙居酒楼品尝传闻中那
里的拿手好菜,担心人多手杂会被不慎打碎,想要回来再买。本来料想这价格不菲的珍玩也未必有人问津,哪知竟然真
的被他人买走。沈源当时虽然没说什么,可是他眼中的遗憾却那么明显,让宁中纶也无比后悔。
原来却是被岳如岱买了回来,原来竟然这样有缘!
送了给岳如岱的那枚玉佩,宁中纶料想是终究是会戴在岳如岱的颈上,因为他定是依然会吃醋不愿让沈源戴上自己送的
。
可是他们却是谁也不晓得,曾经属于自己的那一枚,早就好好的贴在沈源的胸前——那是当年岳如岱误会了他们有私情
怒极扯断红线还了给沈源的那一日,宁中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红线,便把自己的那枚给了沈源。
后来宁中纶自去将原本是沈源的这一枚仔细穿好,只是一直仍旧放在怀中的锦囊内,也不知道到哪一天沈源若是肯喜欢
上自己,定要等到那一日宁中纶才肯戴上。
等着盼了那么久,到头来,自己还是没有这个福气。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那枚玉佩能够代替自己一直陪着沈源,还有今日那个清晰的狂热的深吻,与往日那些偷偷的吻不同,
纵使他终究没有如同自己深深爱他那样深深爱上自己,总也是同自己认真的吻过了。莫非,无论自己前世欠了沈源多少
,沈源前世却只欠了自己这一个吻。
这样想来,宁中纶的心中也终于释然了。
他放下手中的茶,独自微笑着起身离去。
走到院中时,宁中纶回头朝房檐下的回廊中望了一望,他想岳如岱的心中果然是爱极了沈源,连刚刚同自己在房中交谈
之时,外面有人静静走近倾听都没有丝毫察觉,枉他还作到了这样位高权重的大将军!
立在房檐下的人也还在痴痴的望,不是很高大的身量,消瘦的肩,宁中纶自然早已经认出了,正是那个叫做孟逍遥的少
年。
原来,伤心的不只是自己一个,宁中纶抬头望望已经升到当空的一轮朗朗明月,心道这一刻,岳如岱应该已飞马赶到了
沈源的身旁。
幸好自己早已经习惯随手把银票和一些散碎的银两分别带在沈源与自己的身旁。这一夜,才不用再回去打扰。只要远远
见了他们好好的在一起,今后也永远不再去打扰了。
宁中纶再朝孟逍遥望一望,转身大步离开。
他却不知道,那少年也是含着泪再朝夜空中的明月望望,来到岳如岱的房里,取了笔墨迟疑了片刻才做了决定。
纸上只留了寥寥数字,孟逍遥再把手中攥紧了的玉麒麟也放在刚刚干透的信纸之上。
字迹干了,落在纸上的泪痕却还没有干。
第十二章:夜光杯 A
岳如岱刚在客栈伙计的指引下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本来那伙计不肯让他进去,说是住在这里的另一位宁公子特意要他们加了小心莫让旁人打扰那沈公子休息。
岳如岱心中叹息着原来宁中纶待沈源这样好,同自己相比,也绝对不差半分。想着他待沈源和自己的心意,恐怕此生都
无以为报。
他朝那伙计淡淡一笑:“就是那位宁公子嘱咐了我来寻沈公子。”
伙计上下打量着他,似乎觉得有些这位器宇轩昂的公子有些面熟,只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可是见他言辞诚恳,料想
也不是在欺骗自己。
门被缓缓推开的时候,灯下发着呆沉默独坐的,正是心中疼过恨过却一直深深爱着的人。
沈源闻声抬头望向自己,看他的神情似乎并不相信眼中所见的一切,呆了片刻才露出了又是吃惊又是欢喜的神色,立起
身来却不知道想要说些什么。
岳如岱大步走到他面前,那双好看的明眸一直定定的望着自己,渐渐的起了闪闪的波光。岳如岱伸出手去轻轻抹去沈源
的泪,一把抱紧了他在怀中。
“灵犀,是我错了,是我错怪了你,宁公子他——全告诉我了。”
岳如岱紧紧抱着沈源继续喃喃的道:“你为我受了那么多苦,我实在……”
话只能说到这里了,因为此刻沈源的双手已经紧紧环抱在岳如岱的腰间,他微微抬起头,唇齿纠缠中,所有的伤痛委屈
都在此时烟消云散......
果然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啊!
窗外,还是同当年一样的明月光。
如今照在曾经甜蜜的两个人的身上,那种浓情,如今更加的浓烈醇香。
明月当空,美酒又岂能浪费?
沈源惊奇的看着这对因为昨日错失而遗憾的夜光杯,正被岳如岱满满斟上两杯上好的葡萄美酒,那碧绿之中又有丝丝缕
缕白色石纹缠绕着的夜光杯里,果然如同传说中的一样,幽幽的泛起了奇异的光。
如同混沌初开,让曾经模糊的一切重新变得澄澈透明。
沈源与岳如岱各自取了一杯,望望杯中的酒,再望望眼前的人,酒还没入口,心中已经是醉了。
他终于不再是梦中人,因为这个甜蜜的似乎永远不会停止的长吻依然在辗转。青涩而又炽热得一如最初的那个吻,已经
明确的为时光做了证明。
沈源与岳如岱互相对望,同时举杯,两只精致的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
所有的相思泪,一饮而尽。
从此不用再别离,真的很幸运——我曾经是你的最初,我竟然还可以是你的最终!
沈源把岳如岱取出的那枚与自己这枚几乎一模一样的珍贵玉佩,再一次牢牢的套在了他的颈中。他知道那意义非凡,那
是宁中纶始终待自己的真心。虽然在最幸福的一刻稍微回头,一想到他自己心里就怀了深深的愧疚。
沈源轻轻摩挲着那温润晶莹的玉佩,心中只向宁中纶默默的说道:“云泽,谢谢你陪了我那么久。你待我的好我不是不
知道,可是我却骗不了自己的心。欠你的,下辈子我加倍还给你吧,只盼你也能早一日遇上对的人!”
岳如岱凝视着沈源好看的眼睛,看他沉思感伤的模样,自然也知道他此刻在想的是什么。他的心中还是会觉得有些醋意
,可是想想宁中纶的好,却实在是无法回报了。
所以他只是低下头来温柔的亲吻着沈源的眼睛:“灵犀,你在想什么?”他也知道自己实在是明知故问。
沈源迎向他接受着这个温柔的吻,轻轻的笑起来:“我在想云泽同你说的话——这一对玉佩如今总能够成双了。这一次
,若是你再敢摘下来,看我不……”
难得沈源对岳如岱严厉了这么一回,可还没有说完的话只来得及说到这里,就被岳如岱温柔坚定的嘴唇堵了回去。
不过,好象也不用再说些什么了吧!
其实岳如岱听了沈源称宁中纶为“云泽”,心中还是会吃醋。不过他并不曾流露出来,却确实是应了一声,他呢喃着在
沈源耳边说道:“我再也不敢了,便是上次的,我也任打任罚,只求你别……”
沈源听凭岳如岱滚烫的双唇热烈亲吻着自己的脊背,他温暖的双手轻轻的抚摩着自己的肌肤,似乎还在颤抖的心疼着那
些早已消失不见的伤痕。
远方,似是有个清亮的声音和着宛转的箫声低低地唱着一曲《将进酒》。整晚的月色,都沉醉在这悠扬的一唱一和之中
。
第二日在将军府,岳如岱见到了孟逍遥所留给自己的那封短信和那个精巧别致的玉麒麟。
其实纸上只有几个字:此一去不再回,请将军莫要忘了麒麟。
淋漓的墨迹似是沾了水,点点滴滴都是伤心。
昨夜的月光里,孟逍遥在转过身去的一刻,一直强忍住的晶莹泪珠终于滚滚落下。落在自己的衣襟之上,也落在脚下的
尘土之中。
他忽然想起与岳如岱初遇的那天,自己见他轻裘快马径自从一众华服少年中脱颖而出,威风凛凛,英气逼人。
孟逍遥一直期望自己快快长大,大到同他一样高,大到他的眼睛里可以注意到自己,哪怕只有一眼。
既是如此,那为何还会觉得心有不甘?同他在一起的日子虽然还短,可是也该满足了吧!
只不过,那一日岳如岱策马飞驰而过卷起的烟尘一直在孟逍遥的眼前缭绕,竟然到了今日,都没有散尽。
孟逍遥只顾在匆匆的马蹄声中狠狠地抹着已经滚到鳃边的泪,却没有注意到,另外的那个伤心人,也正回过头沉默地望
着自己伤心离去的背影。
又是来年的八月,满城的桂花开了。
整座肇安城里,又是到处都弥漫了那清幽雅致的桂花香。
中秋节的那一天,孟逍遥独自到城外走走。
近日里他还是整日沉默,因为他的心结仍未解开。他需要时间来默默疗伤。
他在肇安已经独自居住了数月,说不清自己为何要来这里,他到过昔日岳如岱随父亲居住过的将军府,徘徊仰望,似乎
也能想象出岳如岱少年时英姿勃发的模样。
孟逍遥在自己的想象中微笑着,若是自己早些与他相遇,他会不会喜欢自己,会不会把自己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