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或许这么说对人类有些冷酷,但他们自相残杀的习惯与效率与此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打算开门上车,本体中某处敏感的神经末梢陡然悸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我顿时停住动作,感受它轻颤的频率
,领悟它想要表达的含义……
“怎么了,明昊?”何远飞把跨上车的腿抽回来,疑惑地叫我。
我慢慢转过头,盯着斜后方一条幽暗狭窄的小巷。
说是小巷有些勉强,不过是夹在两栋建筑物的高墙间的一道缝隙,充斥着灰尘、虫鼠与不见天日的阴影,一个硕大的垃
圾筒堵在前面,更是令来往的行人避之不及。
“你在看什么?”何远飞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垃圾筒?”
光用眼睛的话,当然只能看到一个垃圾筒。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藏在小巷里面,蛰伏在黑暗的最深处,而能否把它引
出来,正是事件能否继续追查下去的关键。
心念电转间,我骤然生出了个主意,甩上车门,拔腿朝道路旁边的商店走去。
“明昊!你就不能把话说清楚?别老是故弄玄虚!”何远飞追上来,表情不快,语气生硬。
我猜他非常讨厌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对这种侵犯他的支配欲与掌控权的行为深恶痛绝。按理说身为下属这时应该讨
好一下老板,但我现在时间紧迫——虽然刚才很快就把注视的目光收回来,但难保不会打草惊蛇。万一让它逃掉,这条
线索恐怕就要彻底断了。
没有理会身后脸色阴郁的男人,我匆匆走进店门,对柜台边的小姐说:“我要买bra。”
——忘了说,这是家女性内衣店。
小姐朝我露出职业性的甜美微笑:“先生,是给女朋友买的吧,请问她穿什么型号,喜欢什么样的款式呢?”
“从最小到最大,所有型号、所有款式各拿一件,麻烦快点。”
在年轻女孩瞠目结舌的表情中,我一指在店门口踌躇片刻后还是选择跟进来的何远飞,对她正色道:“放心,我的老板
很有钱,会照价买单。”
至于何老板是怎样尴尬地顶住“再帅有什么用,原来是只超级种马”的鄙视眼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刷卡拎袋走人,
这并不在我关注的范围内。我只需无视他的愤怒与威胁,把那包bra抖出来丢进小巷口的垃圾筒里就行了。
拉着何远飞回到车里,我做了个安静观察的手势,示意他看车窗外。
阴暗的小巷、静立的垃圾筒,十分钟过去了,一切全无异样。
阵阵热气喷在脸颊,耳边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恶狠狠地说:“回去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对他的威胁不以为意。除了把橱柜里的藏酒偷偷掺到食物饮料中,他对我无计可施,而自从经历过上次那场疏忽(为
此我付出了在床上被他任意摆布一天一夜的代价),我更是加倍提高警惕,绝不让他有机可乘。
按住爬到腰间的不安分的手,正待反唇相讥,车窗外忽然有了动静。那个垃圾筒缓缓向巷内倾斜,像电影慢动作似的,
悄然无声地倒在地上,然后骨碌碌滚了进去。
“来了!”我一拍何远飞的手背,催促道,“走,快截住它!”说着推开门下车,冲到小巷口,闪身钻进去。
何远飞也迅速跳下车,尾随而入,右手紧握着一把满匣的伯莱塔92F手枪。
巷子里又暗又窄,隐隐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前方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响动,何远飞用腕表自带的照明功能往前一探
,黑暗中猝然浮现出一对形状狰狞的血红眼睛!
大惊之下,他条件反射地朝那双眼睛连开数枪,动作快到我来不及阻止。
“等等!”我攥住他持枪的手腕,另一只手朝前伸出。
一颗明亮的电浆球在掌心聚拢,转眼间从网球膨胀到排球大小,兹兹作响地放射出无数条游蛇般的幽蓝闪电。
我曲了曲手指,电浆球先是向内压缩了一下,然后爆炸似的猛地喷发出来,整个暗巷瞬间被白中泛蓝的光线填满。
借助光线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前方几米处的血泊中倒伏着一只体型瘦长的动物,灰黄的毛乱七八糟地粘在一起,看起来
像只倒霉的流浪野狗。
“枪法不错。”我很有诚意地巴结老板。
老板有点恼羞成怒地瞪了我一眼,似乎并未因此打算给我加薪。
我耸耸肩,转头朝巷子深处沉声道:“出来!也许你能躲过子弹,但你躲得过电磁风暴吗?”
几秒钟的寂静后,一种类似婴儿呜咽的古怪声音,微弱而尖利地响起来。
何远飞把惊愕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墙角,喃喃自语道:“见鬼……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勾了勾手指,示意它近前来,“这是来自某个河外星系——你们的天文学家称之为玛菲星系——的高等智慧生物。哦
,它也属于寄生体一类,而你刚刚把它的宿主打爆了。”
第4章:过往回放
“高等智慧生物?”何远飞狐疑地打量面前的寄生体,毫不客气地问,“你确定它不是一根头上顶着bra、底部切成八爪
鱼形状的超大火腿肠吗?”
被他这么一说,我努力以人类的审美眼光端详了一下……好吧,确实有点像。
他的话音刚落地,对面的寄生体发出了一阵高频率的震颤声波,我知道这是它在用母语喊叫,但宿主的听觉器官难以捕
捉。片刻后,像兹喳乱响的收音机终于调对了频道,一个界于孩童与成人之间、不辨男女的人类声音从它身上响起:“
地球人,野蛮无礼的地球人!”
突如其来的愤怒指控令何远飞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它在跟我说话?一个……ET?外星人?这算什么,幻觉?第
三类接触?见鬼,这场面像一部胡编乱造的科幻电影!”
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老板,你似乎忘记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跟外星生物接触过了。”
“……是的,接触过,还很亲密。”何远飞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不甘地嘀咕道,“可我从没把你当成外星生物看待……
尤其是像这种的。”
看来对面那个寄生体的形态对他造成了很大的精神冲击,以至于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我不由地对他产生了些许同情,
愿那个人类处女的私生子保佑他,不会因此对超市货架上所有香肠类制品留下心理阴影。
暂时把他撇到一旁,我朝正悄悄挪动着触手(也许是触脚)的寄生体伸出手,又一个电浆球在掌心凝聚,“我劝你放弃
这打算,在我问完话之前,你跑不掉。”
“只是问话,你保证?”它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触手末端向内卷起来,“呃,我是说,其实我是个和平爱好者,比地球
上的小兔子还纯良无害,真的!虽然不知道你来自哪个星系,但我知道你肯定不属于攻击性强的种族对吗,还有你的人
类朋友,他看上去真像个好人……”
它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不露痕迹地蠕动着细小的步子,试图朝黑暗中隐退,不料触手绊到地面上的突起,几乎跌
了个跟头——那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身上被 “好人”的子弹爆出几个骨肉模糊的洞。它看了一眼曾经的宿主的尸体,
感光器的球面上漾动着一层层水润的光泽——我猜它要是人类,这会儿一准是吓哭了。
这个寄生体看起来的确无害又可怜,只可惜我的老板一贯铁石心肠,警惕性没有丝毫松动。他举起手枪瞄准,一副随时
扣下扳机的样子,冷声道:“再动一毫米,我就把你打成火腿丁!”
寄生体保持着触手抬起的姿势僵在那里,又一次发出了呜咽似的尖细颤音。
“好了,只要你肯配合,我保证不会为难你。”我不得不出言安抚,以免这种神经过于敏感纤细的种族使出它的保命招
数——假死,那样的话,我可能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刺激它重新醒过来。
它迟疑了一下,问:“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很简单,一段视频资料。我猜你在这巷子住了不少时候,”我回身一指巷口,“而这里正对着路对面的那栋白色建筑
物,我需要两个星期前与它有关的一切信息,进出的人、停留的车辆、哪怕是只路过的飞鸟。”
它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好的,虽然这很消耗能量……我可以到旁边去,弄好了再给你。”
“不,就在这里。”我坚决不允许它离开视线。
它卷起三只触手捂住头顶的bra,另外两只拉紧垂下来的肩带,极其委屈地说:“可那是我们的隐私部位……”
何远飞的耐心已被消磨殆尽,枪口朝它一晃,面目森然地问:“打掉几根触手的话,死不了吧?”
寄生体尖叫一声,立刻把bra扯了下来。
在它酱紫色的光滑头顶,隆起两团半球形、透明晶体似的物质,内中仿佛连通了光源,荧光从半球表面的细密切面折射
出来,无数光波粒子在空气中相互碰撞,极光似的笼罩下来。
何远飞目光惊叹地望着漫天雪霰般的奇景,但在我看来,这些只是速度极快的光子,如同一条逆流的时光河,在半空中
铺展开来,五分钟前、两小时前、三天前、一周前……
我目不交睫地盯着光子的运动轨迹,猝然叫道:“停下!就是这里!”
漫天的亮点倏地拉伸出细丝一样的光束,织网似的相互绞缠,又在眨眼间熄灭,巷子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宿主的视网膜还来不及适应光线的陡变,黑暗中突然亮起两道强光——那是汽车的车头灯,一辆仿佛凌空出现的黑色SUV
,正迎面直朝我们冲来!
“明昊!”何远飞震惊之下,条件反射似的猛扑过来,一把将我推出去,可他忘了,这里是狭窄的小巷,就算力道大得
把我镶进墙里,仍然在车身范围内。
于是,这一动作导致的后果是我被他像压核桃似的紧紧拥抱着,贴在墙壁上。
感觉到后背摩擦在粗糙水泥上的刺痛,我无声地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看看。”
何远飞愣怔地抬起头,转动脖子:那辆车正停在我们所站处的周围。或许这么描述更恰当:我们就像从前引擎盖里长出
来的两棵缠绕树。
“三维全息投影,很逼真对吧,”我轻拍着何远飞肩背上僵直的肌肉,让他尽快放松下来,好把我从桎梏中放出去,“
不妨见识一下它们这一种族的看家本领,你可以称之为‘过往回放’。”
何远飞深吸一口气,心跳鼓噪的胸膛离开我的身体,移动一步,忍不住伸手去摸大腿边的车身引擎盖——当然摸了个空
,看上去就像手指毫无阻滞地穿过金属板。
车门开启,几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下车,其中一个年轻的白种男人眯起眼打量一下前方,转头跟同伴说了句什么。
“开启声波同步传输。”我吩咐道。
几秒钟的杂音过后,引擎轻微轰鸣声、低沉的说话声、搬动物件声……逐一响起。
“昆西、塞德尔跟我从前门进,其他人绕到后面,迅速下到地下层,控制所有出入通道,不能让一个活口逃出。”一个
褐发黑眼的中年男人命令道。
“Yes sir!”其余的人低声而整齐地回答,随即有条不紊地分工行动起来,一举一动中透着股训练有素的干脆利落,漆
黑的身影很快就隐入夜色笼罩的建筑物里。
我绕着曾经停放在杜衡家门口的车子走了一圈,发现车身是加固的,玻璃是防弹的,连车牌也是伪装过的,至于车身内
部,我不可能进得去,毕竟只是个投影而已。
无法确定这批黑衣人的身份。
只能等待时间流逝,实验室里的暴行完毕,等他们满载而归。
他们的动作相当专业与迅速。大约半小时后,这些人拎着大小不一的箱子走出院门,其中两人抬着一口椭圆形的、疑似
培育皿的小型金属舱。
我盯着那口闪动银灰色冷光的金属舱,心脏猛一抽搐,兀然生出一股尖锐的疼痛。
这种情况不太正常,平时我会定期检查宿主的身体,除了运动机能糟糕了点之外,心脏等重要器官一直很健康,这种前
胸压榨性的疼痛从未发生过。
我的大脑似乎霎时闪过什么:一簇电流,一点光,一个名字。
裴越。
裴越,这个名字在脑海中闪电般飞掠而过,连同那双棕褐色的、旋涡般充满引力的眼睛,连同血脉相连的温热拥抱,以
及耳边深沉的低语:阿昊,即使只留下半个灵魂、半个肉体,你也是我在这世界上的全部希望……
我不禁揪住胸口的衣襟,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怎么了,不舒服?”何远飞扶住我的肩膀,关切地问。
我摇头,放下手。绞痛感在几秒钟后就消失了,快得像个错觉。而我相信这就是错觉,一种莫名的神经反应在宿主身体
上的投影而已。
我控制自己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这批不速之客身上,他们统一装束,个个表情淡然、目光冷漠,仿佛已彻底抹杀了感情
波动的外在流露。
这很有趣。
人类明明是感情繁杂丰富的生物,偏要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刻意压制与磨灭情绪起伏,以为把自己弄得像机器一样冷酷
无情,就可以提高行事效率,成为同类中的精英。
可惜只是表象而已。在我看来,他们就跟他们那些弱小无知的同类一样,属于尚未进化的品种。
至于站在我身边的这个人类男人,我侧过头看何远飞——他朝我安慰似的微笑了一下——这个男人,与他的同类又有什
么本质上的区别?
暂时抛开这个令人不豫的念头,我对消耗能量过度导致浑身酱紫色逐渐变淡的寄生体说:“停一下。”
像按下录象机的暂停键,画面卡在某一秒上,我指着前脚离地静止不动的一名黑衣人:“他的上衣口袋在振动,非常轻
微。放大。”
口袋的那一块画面被无形的镜头抓了出来,放大,定格,可以看到微微隆起的方形弧度。
“开启透视功能。”
口袋上清晰地浮现出一部手机,屏幕上蓝光荧亮,跃动着一个名字:莱恩?克鲁斯。
很好,线索终于连上了。
我转头对何远飞说:“你能不能查到,两周前全国有多少个名叫‘莱恩?克鲁斯’的人拨出了个移动电话?”
何远飞微微拧起浓黑的眉头,“这个名字太普通了,就算花力气去查,估计结果也是不计其数。”
我用指尖在影象的手机屏幕上画了圈,“叫‘莱恩?克鲁斯’的人不少,但我想,在两周前的周四凌晨三点五分二十八秒
拨打手机的莱恩?克鲁斯却不多。”
何远飞想了想,说:“我可以找人查一下。”
“……然后,可以了吗?”身后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看来这个可怜的家伙被我折腾得够呛。
我朝它点了点头,“多谢,你可以走了。”